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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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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了了首到中都,年龄又小,寻了几日也没个门路,外公虽说给了个地址,找过去却在十年前成了牛马市场,哪里有半点房屋的影子,四下问过也没有人认识叫沈德的,只说以前那户人家是姓王。原本以为水到渠成的事,一下子变得不知前路,不得不到处乱逛,希望碰巧能找到些线索。
她牵着不摆走在市场里,难免遇到上前问马的,拉着不摆强行看牙口,看马蹄,这马儿哪有那么温顺,见撂蹶子不行,干脆张口咬人,牙不尖但是下了狠劲,咬得那人甩手直叫唤,了了摸着不摆的头扬起脸说:“我这马儿是吃肉的。”众人嘻笑,仍有人上前问价,了了实在不耐烦,求客栈掌柜杨爷爷写了三个牌子,两侧一尾挂在不摆身上,马儿很不乐意,连平时难得摇一摇的尾巴也呼呼地甩个不停。这样子走在市场越发可乐,不到半天,街头巷尾都知道有一匹尾巴、肚子上挂着“此马不卖”牌子的好马,一岁多的年龄,据说不吃草只吃肉,围观的人反而更多。了了气极,将牌子远远扔了。
这日,杨掌柜见她又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放下手头的书,倒了茶给她:“丫头,还是没有消息?”了了垂头坐在桌边,接过茶,摇摇头。
他又安慰说:“别着急,咱们慢慢找,爷爷也托人帮你四下打听,一有消息就告诉你。还要爷爷帮什么的只管开口。”
“他们说以前那户人家姓王,没有姓沈的。”了了嘟着嘴。
“这沈德或许是王家一个下人,所以外人并不认得,咱们先找到这王家人不定就问出来了。而且他与你同为沈姓,可有什么渊源?”
“不知道,外公没提过。”
“这样啊……无妨,总会找到的。”
杨掌柜的夫人杨白氏从后院端着菜出来,见了了起身要走,忙上前拦下:“先别回屋,陪爷爷奶奶吃午饭。”托盘里是简单的两菜一汤。了了点点头,上前接过饭菜摆好。
“认识?”李成柳拿筷在金眼前晃晃。
他淡淡收回视线,看着李成柳似紧非紧的目光,笑着开口:“你多用些心思在别的地方,我也轻松些。”
“金公子,那是你的大业,我不过帮衬帮衬。该专心的人是你。”侧头看去,街对面两老一少三人坐在窗边吃午饭,金所注意的明显不会是那家客栈的掌柜。“模样可人,就是稚气了些。”李成柳很真诚地评价道。
金低头一笑,只当她时时明媚,不想还有如今这般食不知味的样子,忆起那日斑驳阳光里银铃般的声音,笑意更深。金自己不觉察,李成柳却看得越发蹊跷,这款款笑意怎会给一个陌生人?又细细看了看那个只顾低头刨饭的丫头。
“真不认识?”
金仍是不答,另说道:“回来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往清和巷跑?”
“啊?……不去,去了徙增伤心。”
“你这是在怪我薄情寡义?”金好笑。
“不敢。”见金是有意转了话题,他也不再追问,真想起一方小院及院中那人,虽有不舍,可命运早已注定,最初还是自己献计献人。唉,不过一女子尔。端起杯子见金也举了杯等他,杯口轻触各自饮下。
“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收到屋里我就另找他人。只是你这样不远不近的放着,又不给别人个念想又怪我用。”
“并非怪你。左右这些人,也只得她才放心。”
金仍不时看向楼下,了了匆匆吃完已经离开,窗边只剩两位老人。此时不远处驶来一辆四轮马车,青布顶子,黑底暗花帘角挂了一串硕大的十四香珠手串。
“走吧,人来了。”两人起身下楼。
了了在屋里百无聊赖,从胸前掏出贴身挂着的玉佩,纹式跟成色都很普通,她虽不懂但也在集市上看到许多相似的。临行前外公反复强调必须找到那人才可将这玉佩示人,可这样普通的玉佩就算那人见了,若是不认怎么办?
“若有灵气,你就该帮我寻到他呀!”了了举着玉佩喃喃自语,又想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草原去,倒在床上翻来覆去,唉声叹气。
随行的推开农庄的栅门,明稹走在其后,一个农夫模样的人守望在小径边向他低声说:“客人还没到。”明稹点点头,径自往里走。
刚坐下,茶还没上已有两人逆光而来,等他们进到屋里,明稹才笑着站起来,伸手一请:“请坐。”
来人抱拳示意,在左首顺序坐下,正是李成柳与金。
两人绕了一段路,从路边树林钻出来,慢慢往回走。日头当中,正是晒人的时候,路边有家茶铺,来往人多,车马也停得混乱。一人从店里钻出来立在李成柳面前,双手作揖:“李公子,真是相逢不及偶遇啊!”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金见到来人,拉住想躲的李成柳,李成柳生硬地停下脚步,扭过身,嘻嘻一笑:“呀!薛大人,呵呵,这真是太巧了,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也不知李公子什么时候回都的?老夫想邀约一聚也不得时机。”薛长义好容易遇到李成柳,看出他想躲,却哪有这么容易放他去的道理,侧身站在一步前,拦了去路,抬手往店里请,“夏荷正盛,小女吵着要出来走走,正在塘边泡茶弹琴,也无外人。”抬头看看天,又说:“眼下日头灼人,不如公子与朋友坐坐再行。”
李成柳只频频点头,也不答,想着借口脱身。
金微微一笑:“正好。”也不理他人,抬脚就走,往茶铺里躲阴凉去。
李成柳抬手却来不及阻止,只得生生改口:“等等,等等。”几步追上去低声抱怨:“金公子害我,粘上就不好走了。”
“我不过想看看荷花,李公子言重了。再说,我的事自有我操心,你安排好自己,不然实在对不起伯母从小对我的照顾。”
“你!报复心也忒强了吧!”李成柳不满,又不敢声张,一步外正跟着薛长义。
三人往内堂走,金却一张桌前停了下来,李成柳眼中一亮,饶有兴致。
了了正望着院外花圃出神,桌前突然停住的几人让她警觉起来,伸来的一只手虽然不带杀气,她却习惯性抬起左手去挡,旁边一柄折扇迅速加入,了了抓起手边的茶杯看也没看砸了过去。
“那个……”
“小心……”
金一边挡下了了挥来的一掌,一边推开李成柳想要再击出去的扇子,了了回头看清来人,忙收了手劲,却来不及收回那一杯茶水,眼睁睁见那杯子错过李成柳,正砸在避之不及的薛长义胸前,落在地上碎成几块。
“我……”了了抬眼去看金的表情,一片淡然,并没有责怪,现下松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手还被握着,她扭了扭手腕抽回手,脸上滚烫。这人正是那天与老爷爷下棋的公子,应该是认出自己,好意上来打个招呼,自己却不分青红皂白先动了手,还砸了杯子,实在……
“我……不是故意的。”如今四下不知有多少目光投来,了了握着手更觉不安。
“是在下唐突。姑娘可有受伤?”金深知李成柳的功夫,不知刚才有没有扫到。
“我没事。只是……这位……”了了对砸在薛长义身上的杯子仍很介怀,见他正接过小二递来的帕子擦前襟的茶水,上前一步想帮忙:“真的不好意思,我……”本不是砸你的。
“没关系,没关系,大热天正好凉快。”薛长义呵呵笑着,自顾自退到一边。
“小生失礼了。”李成柳正身站好,抱拳行礼。事发突然,他想也没想就出了手,更没想到的是这小丫头居然避开了他击出的扇子,虽不知功力如何,也可知不弱。刚才金那一握一放全瞧在眼里,起身再看就带着玩味,眼前小丫头局促不安的站在桌前捏着手指,完全一个做错事的孩子怕挨骂的模样。
“不是,不是,是我没想到会遇见认识的人……”了了只觉得那人摇着扇笑得不怀好意,盯着她的手不放,想起之前被人握着,又羞又恼,觉得那血要从脑门上冒出来了。
“姑娘何须在意,原是这位钱公子太着急了。”李成柳瞧着越发有趣,也不理会金横过来的一眼。
“是在下唐突,因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又不知姑娘名讳才冒昧上前。”金接过话又赔礼。
“我认得你。那天你与老爷爷下棋来着。”
“正是在下。没想到能在中都见到姑娘,一时……”
“情不自禁。”李成柳接嘴道。
了了的脸更红了。虽然年少,从小也没当闺中小姐养过,可有些话还是听得懂的。
金告诫地瞪着李成柳,这人玩心大起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了了迅速地抬眼看了一下他,那黑黑的珠子又缩回睫毛下藏好,两颊红得异常可爱,心里被扫得毛绒绒发痒。今天确实冲动了。
“打扰了。”
这样就走?李成柳哪里肯放,抱拳问了了:“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我叫沈了了。知了的了。”了了说话时喜欢望着对方的眼睛,因为外公说过,即便是再有城府的人,眼睛也会泄露许多情绪。现在,她与这钱公子的目光一碰仓惶移开,那里像有一只手,被抓进去,就出不来了。
“了了?”金在唇间轻念。
“了了?沈姑娘的名字倒是很有意思。”李成柳合了扇,一点一点拍着手心,念头一转,又问:“沈姑娘可是在这里等人?”
“啊,不是。我一个人,不知不觉走到郊外,就在这里歇歇。”
“既是如此,沈姑娘可否赏光同我们到荷塘边坐坐?”
“是的,是的,小女亦在亭中,正好与姑娘作伴。”薛长义闻言也上前邀约。
“不用,我一会儿就要回去了。”了了皱着眉忙摆手,身体不自觉往后靠,怕谁上前拉她一样。
“沈姑娘想来初到此地,这家茶铺的荷花小点心最是有名,一边赏荷,一边品尝,别有风味。”李成柳存心想引了了一同前往,他实在好奇金的反映。
了了只盼着他们快走,望着沉吟中金的面孔,见他皱眉望向自己,像是才觉醒似的,最后点点头,道:“打扰了。”鞠躬告辞。
李成柳一愣,不想他走得这样干脆,只好冲着了了说了声:“再见。”也跟在身后进到后院。
墙转廊过,别有洞天,围着一偌大的荷塘,不过建四座花亭,布于塘中四角,如今一片绿波半人高,其间有隐隐竹架的廊桥曲崎而入,踏上去嘠吱作响。薛长义在前引路,脚下一回一转,眼前便是一座挂了清纱的敞亭。人未近,声已亲,古筝之声悠悠传来,如推风送浪,真正消暑去热。
“两位公子稍候,老夫前去知会一声。”
“有劳。”李成柳点头。
薛长义前去不过五六步,李成柳忍不住开口道:“金公子一向礼数周道。”
“你又想说什么?”
“金公子冲动了。”
“是我不对。”
李成柳闻言一笑:“了了姑娘不简单。”想了想又问:“一面之缘?”
金望着栈道深处,不语。
“难得有金公子感兴趣的女人。”
“女人?”
“所以我才奇怪。”接着前话又说:“怎么不邀她同往?”
金又不答。不远处薛长义走过来,侧身做了个“请”。
“二位公子请。”等金跟李成柳前后进了敞亭薛长义才放下清纱,亭中弹琴的姑娘已经停了琴声,屈膝俯身。
李成柳忙上前一步:“薛姑娘。”
“李公子。”
又向金,“这位?”
“哦,是我好友钱公子。”
金回礼。
薛长义让二人坐了上首,自己在左侧背湖坐下,动手泡茶。
李成柳摇着扇子,客气道:“薛姑娘继续,别让我们误了你的雅兴。”
薛钟灵也不扭捏,点头抬手,衣袖下琴声流出,却是比之前更清悠的“绿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