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蛇[一人之下]》王小周

2、第 2 章

　　那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儿了吧。

　　此时此刻，来参加罗天大醮的王也王道长望着被一个三头身的小豆丁牵着过来的玉巳女，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流光容易把人抛。

　　他在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记忆里的姑娘却连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就是……眼睛怎么了呢？

　　随着上山时候遇着的道长一起来拜见张天师的张楚岚看着貌似是个盲人的女人被一小屁孩儿小心翼翼地从道观里牵出来，下一秒，对待别人时温和有礼，对待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龙虎山小师叔张灵玉就跟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一扭头一转身就快步迎了上去，整个人的气息顿时温和了下来，弯腰抱起那个小屁孩，牵着女人的手，言情脉脉。

　　穿着宽大的道士袍，披散着长发，眼前绑着一条素白绢布的女人被灵玉真人牵到了他师傅面前。

　　“哦，是玉丫头啊，怎么啦，眼睛不舒服还出来，找老头子我有事儿，还是找我小徒弟呀？”

　　女人的嘴边挂着一抹淡若柳丝的微笑，她的声音又缓又轻，似流云似清风。

　　“是宝宝拉我出来晒太阳呢，没想到径直把我拉到了这儿，果然其实是想凑热闹吧。”

　　小名疑似和宝儿姐撞名的小屁孩儿搂着小师叔的脖子，嘟着嘴不高兴地说：“妈妈不陪我玩，爸爸陪我。”

　　女人笑容里带上了一丝无奈，“爸爸有事哦，等他忙完了再陪你玩好不好？”

　　小师叔接过话题，温和道：“没关系，我带着他好了。”

　　女人虽然看不见，却循声把脸转向了小师叔那边，带着几分嗔怪的口吻，“你带他做什么？当迎宾吗？”

　　在他面前那么狂炫酷霸拽的小师叔竟然被这么一句话给噎住了……

　　张楚岚没忍住笑出声，下一秒就接收到了来自龙虎山天一道门下弟子灵玉真人的的死亡视线。

　　张楚岚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嬉笑着摆了摆手，打招呼道：“我是张楚岚，这位……呃……伯母好？”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天的龙虎山前山。

　　女人的笑僵在了唇角，她抬手抚上脸侧，仿佛是极力忍耐却还是无法控制的震惊与失落，“我……看上去那么老了吗？”

　　完蛋了。
　　张楚岚真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

　　他总不能解释说本来想喊“师娘”但是张灵玉不是他师傅是师叔所以没法喊结果只能按照辈分……完蛋了。

　　在一边看戏的老天师见自家小徒弟身上都快冒黑气了，赶忙出来打圆场，笑哈哈地揉了把张楚岚的脑袋瓜，“哈哈哈哈楚岚啊，你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啊？咱们家玉丫头这么年轻貌美，就算你叫妹妹都没问题啊傻子。”

　　“不，师傅，有问题的。”张灵玉不开心地说，完了才扭头，握了握一直没放下的手，对被打击到的玉巳女好声道：“你别听他胡说，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家伙罢了。”

　　张楚岚眼睛一瞪，终究是看在自己先失言的份上没呛声。

　　玉巳女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动作代表了什么。

　　她扭头面朝张楚岚所在的方向，试探性地抬起手。

　　张楚岚一脸懵，不解地看看老天师，又看看张灵玉。

　　张灵玉反正对他就是一副黑脸，倒是老天师挺干脆，一巴掌就把他脑袋糊到了玉巳女的手掌下。

　　持续懵逼的张楚岚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柔软温凉的手摸了摸。

　　那是一种非常具有安抚意味的姿势，让人感觉到没来由的温暖。

　　“你就是张楚岚啊……前段时间灵玉找你麻烦了吧？对不起，都是我……”

　　“巳女……”张灵玉稍微加大了音量，打断了她的话。

　　抿着唇的女人扬了扬嘴角，收回手，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语调，“你又何必呢？说上一千遍一万遍，实际行动起来就暴露了。我只是眼睛看不见，心又不瞎。老天师，您说是吧？”

　　老天师一愣，尴尬地继续哈哈哈。

　　玉巳女也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把手从张灵玉手里抽出来，摸索着把他怀里的男孩儿抱到了自己怀里，旋即才从容道：“正好，本来是想罗天大醮结束后再说的，不过这两天你大概也忙，我就不拖了。等这事儿结束了，我眼睛也好了，我就带宝宝下山，我可不想好好一孩子被你养成个小道士。”

　　“哎哟喂！丫头啊你别说气话呀！”老天师看戏看不下去了，赶紧地插话道。

　　张楚岚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一点他是很清楚的。

　　如果今儿这张灵玉的媳妇儿子要真走了，那他……估计也要在张灵玉的追杀下长埋龙虎山了QAQ

　　“对呀！别呀，那啥，姐姐，其实我真没计较，小师叔也没怎么我，就是嫌弃了一下我的金光和雷法……不，您可千万别冲动啊，回娘家……”

　　“妈妈，这个道士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你看哎。”

　　清脆的、嘹亮的、天真的童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道士”身上。

　　王也回魂，一呆，撞上张灵玉的视线，下意识地心虚了起来，甩了甩袖口，抄起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一口京片子那叫一个地道。

　　“嗐，这不是……那什么，看着有点……啊对了对了，贫僧……不是……贫……小道武当派王也，幸会……好久不见啊……”

　　确实，王也有些理解了张楚岚方才的心态。

　　毕竟，谁也没说过这道士的媳妇儿要怎么称呼啊。

　　玉巳女早在王也开口的那瞬间便猛地扭头，力道大得脑后的发丝飘起又落下，淡粉的唇瓣都在颤抖。

　　目不能视的女人双唇开开合合，半天了才挤出一句话。

　　“你……道士？”

　　王也咧嘴笑，也不管玉巳女看不见，反正他是笑得挺灿烂的嘛。

　　“可不是嘛，要不是我现在穿着道袍，我自个儿都没想到呢。倒是……嘿，你这眼睛是怎么了？就为着这布条，我刚才认了半天才敢确认呐。”

　　无量天尊！

　　罪过罪过……才怪啦！他是道士又不是和尚，没有不能打诳语的戒律啦！

　　张楚岚本来“咦”了一声，但是见着这两人的氛围，莫名地消了声，还下意识地往张灵玉那边看了一眼。

　　小师叔似乎也不知道他们认识……

　　“我……我割了双眼皮，这段时间暂时不能乱眨眼睛，不然效果不好。”

　　王也“啊”了一声，脱口而出道：“你不本来就是双眼皮吗？”

　　短暂的沉默。

　　玉巳女颠了颠手上的孩子，终于笑出了几分王也记忆里的鲜活气儿，“好吧，不是割双眼皮，是开眼角。我刚才是想着反正都是眼部美形，一说双眼皮吧大家都知道，开眼角可能男人不太了解，偷懒就说了谎，结果在这儿道门清净地就糟了反噬了，反而更麻烦起来……你别和我计较。”

　　“言重言重……”王也连连点头，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快僵在冰天雪地里了，努力搅了搅混着冰渣子的脑汁，终于想出来一句可以说的话，“那得好好注意着，山门口风大……嗐，瞧我这……灵玉真人自然想得到。”

　　短暂的沉默。

　　“……啊……你……王道长也是来参加罗天大醮的？”

　　王道长。
　　啧。

　　王也在心里笑得无奈，面上却一点不露，龙须刘海一晃一晃的，“可不是？不然没事儿我也不往龙虎山来啊。”

　　玉巳女点头，抿了抿唇，道：“何必来找麻烦，还是……”

　　还是什么？

　　王也耐心地等着，等来了玉巳女一抹淡若柳丝的微笑。

　　“啊。”

　　王道长意味不明地回了个语气词。

　　玉巳女却好像已经全部明白了一般，唇角的笑意变得苦涩起来，末了化为无奈，叹息道：“我早该想到你会当个道士。”

　　王也眉心微动，却仍是笑得随性淡然，“这话说的，我哪儿比得上龙虎山的道士啊？要早知道，我买车票的时候就不往武当去了。”

　　玉巳女被这话逗得笑容扩大了些许，她声音里的叹息意味也更重了。

　　“可不是？悟往者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要早知道……”

　　女人蓦地住了口，近乎失礼地扭头对老天师说：“这太阳晒得我眼睛疼，我先回屋了。”

　　老天师和蔼地点头，掐了掐宝宝的小脸蛋儿，“成，成，快回去吧，灵玉送他们娘两儿回去，我在这儿站着就行。”

　　张灵玉有些犹豫，见状，王也笑道：“快别呆站着了真人，去吧去吧，谁敢不给老天师面子呢？”

　　张灵玉多看了表面上毫无异样的王也一眼，这才颔首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