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头蛇[一人之下]》王小周

3、第 3 章

　　龙虎山，高山，空气稀薄，少水汽。

　　玉巳女回到自己暂居的屋子后就放松了一直挺直的背，手肘撑在桌面上，死死地咬着牙根，耳边还回荡着少年清朗疏淡的声音。

　　“……哎哟喂我的小祖宗哎，不生气了啊，来亲一口，亲一口就不生气了啊～”

　　“……嘿你看看你，这种粗活是你能做的？快放下扫帚，地我来扫！”

　　“……得得得，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到骨子里……满意了吧？”

　　“……那什么……不是你说想养花嘛，我去买了几本养殖的书，免得你没空的时候分派给我我干不了呐……真和那姑娘无关！你要不说我都没发现那是个女的！”

　　“那不成，再加个儿音你到底是我媳妇儿还是我闺女儿……哎你别瞪啊丫头……行吧，你想叫老王也成，你叫啥我都答应行不？”

　　“……还问我呢！我倒想说你嫩得像块豆腐似的，但你看看你这水汪汪的样子，那可不是水里泡着长大的吗？豆腐不经泡，可不就白玉才成？……我酸？能不酸吗？一个大老爷们儿被你弄得看花是你看云是你，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也是你，你怪谁？还不赶紧地过来让我抱抱！”

　　“……唔……那也成，到时候我练功的地方全种上，你睡醒的时候保管让你看到漂漂亮亮的插花……呃花艺这玩意儿吧，不学也成……不是，你听我说啊，你看我，是不是特别像最近流行的道系少年？像就对了！我弄出来的东西，那就是道家的思想具现化！你看，到时候你请你小闺蜜来家里玩，一指，再背一句我给你瞎编……阐述、阐述的道教名言，是不是就特有面子？比你嫁个首富儿子要有面子的多吧？”

　　“……哎哟哎哟谁惹我宝贝生气了啊？来来来别难过抱抱，不哭啊，你看着眼圈都红了……嘿那群小兔崽子！别听他们的，你急啥啊，你有你老公我啊！我给你复习，划重点，保管你闭着眼睛都上重……不是，我不是说你不好好学习……也不是说你脑子笨……嗯嗯……啊……哎哎……是、是……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说的对……”

　　“……哎哟喂这是哪边的小仙女下凡落我怀里了啊？来了就别想回去哈哈哈哈……”

　　“吱哑——”

　　玉巳女浑身一震，抬头。

　　把宝宝哄睡了的张灵玉道了声“是我”，旋即才反手关门，往屋里走。

　　玉巳女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早已消失，她此刻紧抿着缺少血色的唇，肌肤的颜色是近乎要和身上穿的道袍融为一体的苍白。

　　张灵玉缓步坐到屋里另一张椅子上，犹豫了片刻，才开口确认：“王也道长……”

　　玉巳女把手从桌面上放下来，藏到袖子里，语气倒是淡淡的看不出多少感情波动，“很久以前，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来着，倒是不曾料到，如今一人出家当了道士，一人……落到如今这局面。”

　　从方才那气氛来看，这答案真可谓半点都不让人惊讶。

　　张灵玉也不过是略微恍然地颔首，顿了顿，却是问：“你说，他是来龙虎山找麻烦的？”

　　玉巳女心下一悸，竟记不得自己原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可是现在的情况容不得她慢悠悠地回想，她也只能端着冷淡的模样，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出来，“这罗天大醮可不就是一场麻烦？道士讲清静无为，细细思量，我实在不知道老天师此番无为在哪儿。”

　　这话……

　　“师傅想必有他自己的用意，不会做不必要的事的。”张灵玉为老天师辩解。

　　玉巳女差点习惯性地勾起嘴角，“他当然有用意，他的用意……”

　　“巳女？”张灵玉不明白为什么玉巳女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原本是想要避开王也道长的事才转移的话题，可现在张灵玉倒真想知道玉巳女想说什么……

　　张灵玉不是个能掩饰自己的人，玉巳女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欲要叹气，最后却还是笑了出来。

　　仿佛从很长一段时间前起，她所能做的，就只有微笑了。

　　“灵玉，这些年来，我在你们龙虎山也待了不少时间，你自小在山上修行……不论好坏，人心难测。老天师倒底在想什么，其实不用去猜，你若要练心，这次张楚岚的阳五雷是最好的磨刀石。过得去，从此心性更坚，过不去……总归当年是我害了你。”

　　张灵玉敛眉，微垂首，修长的指尖屈起来，“是我道心不坚，你也不是……”

　　“我知道，你们修道之人就是要拷问内心，所以你会以为当年的错是因为你道心不坚，我不过是个俗世红尘派来磨砺你的。”

　　玉巳女的话让张灵玉感到有些刺耳，可他却无法反驳，因为不可否认，这确实是他的想法。

　　“但我就是一个俗人，我们俗人讲究的是凡事留一线，切莫拷问人心，人心哪经得起考验呐？经得起的人，我们都叫他圣人，善人，绝世大好人……得道之人。”

　　“……我不否认，我确实无法释怀……但那真地跟你没关系，我只是太想继承阳五雷……我……”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也跟你说了吗？力量是没错的，错的是使用力量的人……你已经这样了，顺其自然，你只能接受。接受不了？那就努力接受，不然能怎么办呢？”

　　玉巳女偏过了头，轻声叹息，“罢了，我说这些做什么，道理人人都知道，可就是难以做到……”

　　“……你真要带宝宝下山？”

　　“下啊，带他回家一趟，总要让他别忘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

　　张灵玉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真生气了。”

　　玉巳女失笑，“我哪敢跟您生气啊，生气了道长您不帮我养儿子可咋办？”

　　道长脸上也多了一抹笑意，那是一种极具包容力的微笑，却不是修行之人拥有的对天地万物的爱，而是很私人的，很单纯的，近乎溺爱的笑。

　　张灵玉还是很想知道玉巳女现在怎么看待王也道长，可是同时，他又觉得无论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

　　而那边厢呢，张楚岚听带路的道士解释了一下阳五雷和阴五雷修行要求的区别，恍然大悟玉巳女的怒火从何而来，不由开心地流下了泪水。

　　呵呵。

　　张灵玉这种态度都能有漂亮女人给暖被窝生儿子……

　　呵呵。

　　他好为自己的小师叔高兴哦(Ｔ＿Ｔ)

　　徐四倒是有些奇怪，“怎么灵玉真人孩子都这么大了，咱也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徐三推了推眼镜，“这是人家私事，咱们是正经公司，打听这儿干什么？”

　　“切，你敢说你不想知道龙虎山灵玉真人和武当派王道长两个道士争一女的内幕？”

　　徐三嘴角一抽，“喂！你说话注意点儿！当这里是什么地方呐？”

　　至于被提及的王也道长嘛……

　　王道长摸了棵看上去就很好睡的树，靠在了树枝上，打算先睡个午觉再去抽签打比赛。

　　看来这么些年他保护嗓子保护得挺好，能叫故人听个声儿就认出来。

　　还割双眼皮，糊弄谁呢？

　　“……是，是有件事儿……我吧，这回回来家里面就不走了……我妈给我分析了一下，觉得咱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咱们长不了，就算我真能嫁给你，到时候也受气……要不咱们就分了吧。”

　　“……你别说了，没用…………你既然猜得出来，还说那些做什么？没错，我确实有苦衷，但是我找理由跟你分手，意思就是我要跟你分手……我有没有苦衷其实不重要。重点在我不觉得……别让我说下去了成吗？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也知道你……你以后再找女朋友记得查户口啊，别找我这种的，浪费感情。”

　　“……我对不起你，王也，这事儿我认了，我欠你的。”

　　…………

　　记得刘牧之那小子大学时候追一女孩儿，人家是文学院儿的，他就给人写情书。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我爱她，而且有时她也爱我。
　　如同今晚的夜，我曾拥她在怀中。
　　在无尽的天空下一遍又一遍地吻她。
　　……
　　今夜我可以写下最哀伤的诗句。
　　去想我并不拥有她，感觉我已失去她。
　　去聆听广阔的夜，因没有她而更加广阔。
　　而诗句坠在灵魂上，如同露水坠在牧草上。
　　我的爱若不能拥有她又有什么关系？
　　夜镶满群星而她没有与我在一起。
　　这就是一切了。
　　……」

　　当时他看着那小子的哭诉以及情书原文就想笑，抄诗当情书送给文学生，您这不是找抽呢嘛？

　　「你才找抽！我倒也想自己写，关键是我写得出来嘛我！小也子你还是不是我兄弟！」

　　「阿弥陀佛，我现在是出家人，没有兄弟～」

　　「hetui！爷还以圣父圣子以及圣灵的名义惩罚你呢……看在兄弟我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份上，小也子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你到底是不是因为玉巳女的原因才当的和尚？」

　　「和尚？我当的是道士……」

　　「hetui！那你刚才阿弥陀佛个球！……不是，这是重点吗？！你少给我转移话题！」

　　「想多了，就是上山躲清静的，老爷子太烦了。」

　　真不是。

　　真不是啊……

　　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就算是有异于常人之能的术士，也改变不了过去。

　　所以就要看淡，要顺其自然，要清静无为，如水，不争，故万物莫能与之争。

　　王道长觉着自己离得道估计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