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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等王也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玉巳女了。

      只偶尔,经书的夹页间,檀香的雾气中,午睡起,群山静,巳女的脸如鬼魅般浮现,叫人疑心那草叶上的露珠是她哭泣的眼。

      无量师尊!
      罪过罪过。

      都当了出家人了,不能再想那些香艳的故事,更不能再念那个俗世的红颜。

      故事故事,已然故去,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是王也从来不走寻常路,当首富儿子的时候他能放弃一切上山出家,当了出家人他也能终日懒懒闲看流云——从好的一面看,还正应了道家的思想精髓呢。

      他是天生的道士,简直就像是“清静无为”四字化作了凡胎来这滚滚红尘遛达一遭,什么时候遛弯遛够了,就回去了。

      但即使真是那天上的仙人,既然下了凡,便是凡人,懂七情生六欲,见着那叫自己怦然心动的姑娘也会呆呆地愣上一会儿。

      姑娘名叫玉巳女,长得也跟块白嫩嫩盈润润的美玉一样,尤其那双多情眼最是勾人,唇角的笑都泛着湖上莲花般的缠绵。

      王也第一次听到这名字还分不太清楚是哪几个字,自个儿跟那儿想了半天,模拟出几个奇怪的名字来,反倒把自己逗乐了。

      你看啊,要是叫余四女呢,先不说这是什么老古董一样的名字,这意思就是姑娘家里有四个女儿——她是第四个。

      要是放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里那就可怜了,不过看她的性格也不像是父母不疼的样子,顶多算是超生吧。

      也幸好没叫招娣,太糟贱姑娘了。

      都糟贱。
      不管哪家的姑娘,这名字都取不得。
      等等等等,想远了。

      要不是余四女呢,那于?嗣女?泗女?姒女?兕女?汜女?

      都挺好的。

      语文课上,王也自顾自地在草稿本上比划了半天,最后信心百倍地在“汜女”下划了条线,觉得这肯定就是那姑娘的名字了。

      汜,水旁,《诗经》里的句子——江有汜,之子归……哦,不行,这首诗不太吉利。

      不过没关系,反正是《诗经》里的词儿,正该配一个《诗经》里走出来的姑娘。

      等到王也知道她的名字真正的写法,已经是高一读完了到高二时候的事儿了。

      玉巳女。

      这不是开玩笑呢吗,还有“玉”这个姓???

      王也为自己的孤陋寡闻默哀了一秒,点开百度,发现还真有,而且还挺多,就是不知道玉巳女的家是哪儿边的。

      再者,这名字也让他有些失望。

      这是一种说不清楚的,不讲道理的失望,无法可说的。

      他总感觉玉巳女和水的关系要更深一点。

      用文艺一点的说法呢,就是她应该是个在水边长大的孩子,因为言行都泛着一股子淋漓的水汽,柔软缠绵。

      王也最后也不知道玉巳女家在哪儿。

      他这人太道系了,人家都是道系青年,他还是个嫩生生的少年郎呢就道系得不行,顺其自然顺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喜欢的姑娘家名字怎么写都要一年后才被动地偶然得知,更别说其他了。

      也不是没有冲动的时候。

      学校就那么大,一个年级也就那么多人,偶遇的机会虽然少,一年到头算下来也上百次了。

      有一天他们两简直像被粘在一起了是的,除了上课的时候以外,连早上吃食堂的时候排队都前后位,放学了吧又在商业街撞上。

      那一天王也感觉到了少见的冲动,那是一种长久的悸动转化来的干劲,仿佛下一秒他就要直愣愣地走过去,管他说什么呢,总之就是要站到那姑娘面前,近距离地看一看她,也让她看一看自己。

      那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几乎叫人排斥。

      而那位姑娘呢?

      王也相信她是不知道的,或者说,他知道她是不知道的。

      她就那么娉娉婷婷地站在人群中,人来人往多少过客,只有她发着光一般的耀眼,让他看山是她看水也是她,闲来翻阅的道德经里,道是她,名是她,愿常清静,愿与你一同常清静。

      女孩子真真杀人不见血,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叫君骨头酥。

      无量天尊!
      罪过罪过。

      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看过《金某梅》的事实,王也觉得要不今晚还是别打游戏了,念两遍经算了。

      如此想着,被发小拖着去网吧打游戏的少年懒洋洋地摸了摸后脑勺,双手插兜,驼着背转过了身,背对着姑娘离开。

      又过了一学期,正是山茶花绽放的时节。

      他们在的高中每个花坛里都种着几株山茶花,有粉红色的,也有白色的,零星开着,远看,花朵厚实肥大,近看,花瓣柔软细嫩。

      山茶花是能细看的花,不像宿舍楼外的那两株樱花树,远远看着到剪绸裁霞,细看就不行了,单薄得紧。

      他们又偶遇了。

      这次稍微特殊点。

      周围没人——现在正在上课,氛围安谧——连雪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玉巳女背对着他站在花坛前,花坛里有一株开花的山茶,开的是白色的花,花瓣白净柔软,衍生出去是少女白净柔软的手指,在冷天里冻得有些缺少血色,愈发地要与花瓣融为一体了。

      姑娘有一头美人标配的泼墨长发,每当王也想起这在阳光下发着珍珠光泽的长发,就会想到历史上的张丽华,据说这个人也有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据说这个女人让位君王亡了国。

      其实,有时候,王也也会思考,或许一直以来阻止他,压制他的正是他对这件事的清楚认识。

      他把太多的幻想和意象放到了玉巳女身上,在这一过程中他已经率先享受了一场不需要观众,不需要搭档的恋爱,于是潜意识里,他不想破坏这种感觉,故而保持在一个遥远的距离。

      玉巳女应该永远站在遥远的地方,因为他只为她准备了美好的幻觉,并不打算真地看清她的模样。

      “……你不上课?”听到动静回眸的少女露出一张他喜欢的小脸蛋儿,声音就是那种……叫他一听就忍不住拍大腿,高呼这才是女孩儿该有的声音。

      未来的名道士目前尚且青葱,看似慵懒实则僵硬地发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语气词,然后为了不回答问题而反问了对方这个问题。

      姑娘闻言一笑,眉眼弯弯,是百花压得枝头低的弯弯;唇角弯弯,是溪水东流又回头的弯弯。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再简单点儿,便是你。

      她仿佛什么也没回答,只是笑了笑,又仿佛连自然都道尽了四分之一。

      后来她约他一块儿去打游戏,结果又道尽了炎炎的夏,丰收的秋,冬天呀……冬天是最热闹的了。

      你看那雪花扑簌簌落下,没一会儿就洒了人满头满身,冷得人呼出的热气也成了雪粒子,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没一会儿他的心就坑坑洼洼的了。

      这多半是个南方人。

      王也惊讶于自己竟然还有闲心想这个,一边惊讶一边也不拖拉,赶紧地带着人进了路边的饭馆儿,管他是什么饭馆儿呢,有暖气就成。

      姑娘还在那边搓着手,冻得眼圈都红了,看上去好不可怜,王也轻轻咬了咬口腔内侧的嫩肉,有好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姑娘缓过气来,注意到,又笑了,真是惹人怜爱。

      “我今天暖手宝的充电器忘带了,在教室冻得发抖,实在没心情上课,就装病跑出来了,本来想回宿舍钻被窝的,但又觉得难得能不上课,好可惜的样子。”

      成吧。

      王也非常理解玉巳女彼时复杂的想法,当过学生的都懂。

      对于学生而言,再也没有比不上课的时间更宝贵的时间了。

      “那吃点儿热的吧。”他说了句废话。

      难得的是人家姑娘还愿意搭腔,又娇又甜的声音跟麦芽糖似的,还得是刚出锅的那种,热乎乎的,“难不成还吃凉拌菜啊?你有忌口的吗?”

      王也简直无法想象一个人的声音能这么甜!这么软!

      他一边疑心是自己的恋爱把玉巳女抬得太高了,实在不真实,不合理。

      但他转念一想,这事儿本就不合理,作家也说了,爱情远比死亡要更为神秘。

      死亡本就够神秘了,爱情还要在其之上,那得神秘到哪儿去呢?

      不知道啊,只能用个比较的词儿,反正是比最神秘的东西还要神秘,那就是爱情了。

      连她看过来的目光都是软的,那么软,近乎缠绵。

      《红楼梦》里有一节,说的是“意绵绵静日玉生香”。

      在热闹的市井,热气腾腾的饭馆儿里,她看着他,让他联想到意绵绵,这就是爱情了。

      后来,在玉巳女气息不匀地问他怎么那么闹的时候,他很是理直气壮。

      “我一见你这小祖宗就被你弄乱了心,现在不过讨点儿利息罢了。”

      弄乱她。

      往疯里弄,往痴里弄,一池春水一池萍碎,她含情的眼嫣红的口湿滑的舌,细细长长的手脚,大小合适形状优美的胸,婀娜的腰,软翘的臀……蝉鸣声从百合窗的缝隙里挤进来,变形了,穿梭了时空,回到上古,油绿的密林里水汽氤氲,劲竹一节一节暴长,花骨朵哗啦啦地绽放,打得平静的湖面水波荡漾,湖中心的小舟都要被掀翻。

      舟上的人被水浸湿,泡透了,溺了水,要命地喘息着、渴求着,他把人捞上来捞到怀里,渡气过去,摸摸脸,揉揉肚子,像宠个小丫头似地无底线地宠,宠得她哼哼唧唧地撒起娇,双颊未消的酡红让人爱到了骨子里。

      那时候他们躺在一个被窝里,他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揉肚子,一下一下地在她脸上啄吻,听她说什么哪个同学又干了什么好玩的事儿,心里头想着以后买房子得选个又热闹又清净的地方,必须得有湖,河不成,现在的河没法儿看,也就湖还能闭着眼睛瞎吹一番。

      要实在不行就跑南边儿去,南方水多,江南就算了,像云南那些地方就挺好,洱海保护得好像还不错,大理古城那也能算个闹中取静,巳女爱玩,那里也多的是新鲜东西,他还没去过南边的森林,那种原始林子肯定舒服。

      王也的性子一直都带着随性自然的味道,很少为未来的事发愁,对将来会如何也不是很忧虑,把玉巳女加进去也没什么区别,正如他高中毕业后某一天,突然决定不去上大学,而去武当山出家当个道士。

      那时候,王也把大学录取通知书塞到书桌下面的柜子里,环视了一圈自己的卧室,然后两手空空地离开家,来到了武当山脚下。

      道教名山是风景胜地,王也站在山脚,周围游客来来往往,他仰视着高耸的山峰,蓦然有一阵难以言说的难过涌上心头,就好像从某时刻起,从他心里流出的情绪又汇合了回来,且来势汹汹。

      汜,水别复入水也。

      他们已经分手一段时间了,玉巳女离开北京也一段时间了,就算是失恋后遗症也没有延迟这么久的。

      王也仰望着沉默的高山,他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执念,也没有固守什么已经失去的东西。

      他只是突然间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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