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鬼玲 读档重来》谭舟匀

2、第二章

　　我遇到了金圣烈，这实属没想到，因为他像上次那样突然冲过来抓住我，又吓了我一跳。他的眼眶蓄满了泪水，就像破碎的玻璃一样，他拼命地攥住我的肩膀，颤抖地喊出那个名字，“明熙啊。”

　　我冷淡地看着他，“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明熙。”

　　贞儿愤怒地上前想要推开他，“真是大胆！还不放开我们家小姐！”

　　可金圣烈显然陷入过去的回忆中，看到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不可能不疯狂，他一把搂住我，在我耳边悲凄地唤着明熙的名字。我竟然一晃神，多么沉重的爱，才能在一百二十年后这样炽烈地表现出来。这次我很难下决心推开他，因为我看见过他痛彻心扉的模样，我也见过与他相似的那个人的痛苦的模样。

　　侍从很快赶来从后面扯开他，他奋力挣扎着，衣服也散开了，满脸都是泪水，狼狈极了。我突然低吟一声，捂着胸口倒在贞儿怀中，贞儿大叫，“小姐，你怎么了！”

　　金圣烈也呆住了，又冲上前来，被后面的侍从狠狠敲了一棍。我制止道：“住手！”

　　我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打量着他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话音刚落，金圣烈的泪水从狭长的眼睛中扑簌而下，他痛苦地连话也说不出来，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眼中充满了希冀，“明熙，你还记得我吗？”

　　我皱了皱眉，捡起地上的外罩遮住脸，对侍从说：“不要再打了，把他赶走吧。”然后对贞儿道：“我们走。”

　　金圣烈还在后面撕心裂肺地喊道：“明熙，明熙啊！”

　　贞儿回头看了一眼，厌恶道：“小姐怎么不把他抓起来送官？”

　　我没回答，走在回去的路上，反复想起关于金圣烈的事。说实话，我同情他，他的痛苦确实震撼到了我。与鬼相比，他的威胁低很多，因为金圣烈不会滥杀无辜，且就算我是他的敌人，因为这幅容貌，他也不会杀我。

　　我与明熙究竟有多像呢？鬼说我们俩一模一样，但我并未见过明熙，自然体会不到“一模一样”这四个字有多么惊人的力量。

　　等回到家中，刚迈进后院，就看到一个妇人趴在草丛那儿寻找什么。贞儿慌张又为难地看了我一眼，上前扶起那个妇人，“夫人，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这个妇人是我的母亲，已经疯了的母亲。母亲抓着贞儿的手，哀切地问道：“你看到慧玲了吗？看到我的女儿慧玲了吗？我哪儿也找不到她了。”

　　我垂下头，面无表情道：“送夫人回去。”

　　贞儿应了一声，忙扶着母亲往回走，“夫人，回房去吧。”

　　我转过身，向外走去，没有什么目的地，随意乱走在路上。我做游魂的那段时间也常常在路上走来走去，有的时候去见主上，有的时候看见金圣烈和赵杨仙一起相伴。

　　我的母亲在我被父亲送到鬼那里后就疯了，我是她唯一的女儿，活生生被送去吸血，不疯也难。我为自己的母亲感到悲伤，也为自己。她那么爱我，可是我再也感受不到她的爱了，她只记得十岁前的崔慧玲，所有的母爱也给了她，现在的我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陌生人。我能做的不过是带她逃离父亲的掌控，离开压抑的领相府，可是，我怅然地想，我能找到这样的机会吗？

　　路上的行人渐行渐少，灯笼一盏盏亮起，我恍然停下脚步，才发现我竟已走到了地宫前。我转身往回走，心中默默盘算，现在的王是李允的爷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物，手段又狠辣，我一直记得他看向我时精明警惕的眼神。

　　只有他死了，我要等到他死了，主上才会登上王位，我需要那个男人，一个善良到软弱的人。

　　忽然一阵风从背后涌来，周围的气温为之一降，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个身影慢慢从我身后走来。

　　我抬头看鬼，他换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身形高挑，他戴着斗笠，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颌，但我从他的气息就能辨认出他。

　　我紧张地看了看周围巡视的士兵，压低声音问他：“您怎么出来了？”

　　他慢条斯理地抬了抬帽檐，露出上挑美丽的眼睛，傲慢地哼笑一声，“这个国家，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也只能在夜晚张牙舞爪一番，我自然不会戳破他的自负心，只能点头称是。他看向我：“你在想什么？”

　　我与他并肩走着，“您最近总是喜欢问我这个问题。我什么也没想，只是在走路而已。”

　　他自然不相信我的话，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想却夜晚一个人在外面闲逛吗？别忘了你的身份，你可是要做世孙嫔娘娘的女人。”

　　我觉得他说话莫名刺耳，他活了几百年，却还没学会好好跟别人说话。我皱了皱眉，“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已经疯了，因为我被热衷权势的父亲送到了地下宫。”

　　我抬头看他，他能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所有的悲惨都源于眼前的他。鬼看见我眼中的怒气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眼神阴沉下来，冷冷道：“我不是让你好好地活下来，长大成人了吗？”他顿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你的血，你不知道我为了留住你忍得有多辛苦！”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索性闭口不言。鬼却不能忍耐我无视他的这副态度，继续讽刺我：“等你真正成了世孙嫔娘娘，再来向我炫耀吧，我可是随时可以把你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的。”

　　我对他的这种威胁已经刀枪不入，我说：“我也有问题要问您，看着我父亲这种人不觉得厌恶吗？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您也很清楚吧。”

　　他挑了挑眉，似笑非笑，“不，很有趣，你向饥饿的野兽撒一把粮食，看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不是很有意思吗？”他的笑容带了邪气与血腥的味道。

　　果然，人类把鬼视作异类，残忍的怪物，但在鬼的眼中，人也正如杂耍的猴子一般可笑。他经历过数代帝王，对人心的狡诈与阴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我父亲那种醉心权势的人他也一眼看透，他们俩之间不过是互相利用，与我，也是互相利用。

　　“这世上，有我父亲那样的奸臣，也有王上喜欢的忠臣，单是他们相斗就可以把人间搅得天翻地覆了。这一点您也发现了吧？”

　　他唔了一声，不再言语，我有些失望。抬头一看，不知不觉我们竟走回了领相府邸，贞儿正站在门口张望，但她看见我身边的人便不敢上前了。

　　我诧异地看了鬼一眼，但他抬手把斗笠往下一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低沉地对我说：“别忘了我要你做的事。”说完，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贞儿忙跑到我面前，“小姐，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跟着她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