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书生鬼玲 读档重来》谭舟匀

1、第一章

　　死亡好像是一瞬间的事，鬼一挥手就切开了我的喉咙，他因吃痛而暴戾的脸在我面前一晃而过，然后是主上的脸，这个仁善的男人为我落泪了。

　　“我感激您。”

　　如果我被爱的话，我会感到幸福。我第一次在别人身上感受到温暖，是这个男人给我的，原来我也会被理解，被原谅，被保护。所有人包括我的亲生父亲都愿意牺牲我时，只有他对我说：不要去。我知道他的善良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他无力对抗鬼，以卵击石而已，我们都是弱小的人类。

　　我听到鬼因为愤怒而怒吼，不过这离我太远了，我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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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醒来时，我意识到我成了游魂，没有转世投胎，我也成了鬼。也恰因为如此，我听见了鬼对我的道歉，又或者说，表白？

　　真神奇，我蹲在他旁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着他，也看着我自己的尸体。我伸出手贴上躺在那里的我自己的脸，但我感受不到她，我是鬼，再也感受不到人类的肌肤了。我看着鬼，他有点难过的样子，有点后悔，但当我看到他要落泪时，不由得瞪大眼睛，惊恐地往后摔了一跤，同时再次理解了他的心情。

　　和金圣烈一样，他太孤独了，人类是他的玩具，却不会成为他的朋友，或伴侣。虽然是永生，但好像也没有好好地活过一次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飘飘然，时而清醒时而昏睡。我看见鬼在宫中大开杀戒，杀光了所有大臣，他好像不知道饱饿，疯狂地咬人，我想起了家中被我喂撑死的锦鲤，再吃下去，他估计也快撑死了。

　　我蹲在王座旁边，托着脸问他：“你能看见我吗？”

　　他半张脸到衣领都溅满了血，一直看着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没有听到我的声音，原来真的看不到啊。

　　我打了个哈欠，昏昏地想，他居然放过了我的父亲。啊，那个送女儿去死的父亲啊，他是人，却比鬼更可怕，鬼怎么把他放了呢？

　　我无处可去，皇宫里到处都是死人，领相的宅邸从来不是我愿意待的地方，清醒的时候我又去了地宫。

　　鬼不在地宫，我不知道他把我的尸体放到哪里去了，在地宫里找了好几遍也没发现。我偏了偏头，看见他的座椅上有一张纸，拿起来看是一张沾满血的画像。是慧玲，还是明熙呢？

　　我是被一阵猛烈的冲击震醒的，地宫塌了！金圣烈和鬼正在一起打斗，两人都是伤痕累累，但没有一个肯认输，大概是想同归于尽。

　　可是，我看着晃动越来越严重的地宫，外面的光漏进来了。我慌忙看向鬼，他只顾和金圣烈打斗，根本不顾透进来的光线。

　　最后一块石头砸了下来，太阳升起来了，金圣烈有黑色道袍保护，鬼完全丧失了斗志一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脸庞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我喃喃道：“不行，不行。”我是希望鬼死的，他和金圣烈两败俱伤最好，我是希望他死的！可是看到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鬼，我本能地慌了神，我已经习惯躲在黑暗中的鬼。我大概是真的神志不清了，我是疯了吧，身体不受控制地冲到鬼的面前，张开双臂企图挡住照向他的阳光。

　　我一站到他面前，就觉得背后炸裂似的疼痛，阳光也把我点燃了，有一团火要吞噬我。我惊讶地转过头，“怎么会？”我明明白天也行动自如，怎么会被灼伤？可是疼痛让我想不下去了，我痛的大叫一声，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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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次醒来，被一种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出现在面前的是贞儿的脸，她凑过来，“小姐，你醒了吗？”

　　我的眼睛大概瞪得快掉出来了，我腾得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好奇怪，是热的。
　　我，活了？

　　贞儿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我看着她的脸，谨慎地说：“没有，不过贞儿，这是在哪儿啊？”

　　贞儿笑了笑，拿来我将要穿的衣服，“这是汉阳啊，昨天我们刚回到府邸，小姐还不习惯吗？”

　　我环顾四周，确实是汉阳的房间。可是，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鬼和金圣烈不是也死了吗？

　　于是我再试探贞儿：“我们什么时候再去地宫呢？”

　　贞儿道：“我听小姐的安排，小姐打算什么时候去呢？”

　　果然，我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刚回汉阳，一切还未开始的时候。那，究竟是我一个人死而复生，还是也有别人如此呢？

　　我微微翘起唇角，胜负还未分呢。这一次，我会得到我想要的。

　　我先去见了鬼。还未走进去，地下宫阴冷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深呼了一口气，我还是怕他的。
　　鬼坐在他的王座上，我一进去，就感觉他的视线牢牢地盯在我身上，我慢慢抬起头，他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你去避病四年了，身体还好吗？”

　　再听一遍这句话，细细品味才能理解话中若有若无的讥讽。我借身体不适要休养为由离开他四年，想必他看穿了我的小把戏，故意不揭穿而已，看我耍心机也是他的乐趣之一吧。

　　“多谢大人照顾，我己经痊愈，让您费心了。”

　　“许久不见，你也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女人了呢。”

　　其实我的长相没有改变很多，离开他的时候我已经十六岁了，也是个大人了。他在看着我的时候，我也在看他。

　　即使在不明亮的地方，他的轮廓也依然清晰出众，而他的那双眼睛，在黑暗中会发光。六年，我每天都寝食难安，我怕与他对视，怕他的眼睛盯着我，像野兽看食物的眼神。我根本不会相信他的承诺，饿的话我就是他手边现成的食物，我如何相信吸血鬼的自控力呢。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拉近他，近到我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他盯着我的脸仔细看，说：“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就算那个女人活过来也不过如此。”

　　我知道他说的是明熙，抓金圣烈的诱饵，“您一直记挂着她吗？”

　　鬼没想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松开了我的手腕，“不，那个人类对我不值一提，她竟然为金圣烈献出了她自己，太愚蠢了。”

　　不，不是愚蠢，只是羡慕而已。金圣烈憎恨自己的永生之躯，因为那是他爱人的血换来的，他不想变成一个非人非鬼的怪物。鬼很强大，强大到无所畏惧，但他也是痛苦地躲在地宫中，被人类远离，被人类仇恨，没有人爱过他。

　　“难道不会有人类爱上吸血鬼吗？”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冷笑一声，嘲讽道：“人类这样懦弱，连爱情都是懦弱的，他们只会背叛。”

　　鬼曾经与一个人类女子相恋，不过那个女人在得知他的真正身份后便逃跑了，最终被鬼杀死。这种难得的情伤，会让鬼印象深刻吧。他给我讲这个故事时，也让我印象深刻，人讨厌背叛，鬼更是如此，背叛他的人一概活不到第二天，我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

　　可他本意不想杀我的。

　　我念及此处，不禁抬眼看他，他也正好抬头，与我对视，他眯了眯眼，似乎要望到我心里，“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如果您想藏一具尸体的话，会藏在哪儿呢？”

　　他一脸探究，满脸写着不可思议。“尸体？你杀人了？”

　　我摇摇头，“我没有什么仇敌，我只是好奇您会怎么做罢了。”

　　他冷下脸色，“你今天的问题太多了。”

　　他想吓我的时候就会露出这副神色。我再熟悉不过，小时候我害怕哭闹的时候，他就常常露出他的獠牙对我说：我要杀了你，我要吃掉你，诸如此类这些话。不过渐渐地，我找到了一种平衡，一种与鬼和平共处的方法。

　　我微微一笑，“若我不向您提问的话，那您岂不是太无聊了吗？”

　　鬼噎了一下，他太寂寞了，他讨厌我父亲那样的投机小人，数来数去身边只有我一个活人，若我再不搭理他，他真的会被话憋死。

　　直到我离开，他都维持着那个生气但无法发作的表情，我的心情莫名变好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