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风云》颠倒荣华

2、第 2 章

　　燕禁军又名袭云军，取自其创始人耿袭云，以臣子名讳冠诸皇帝亲卫军，即在那个乱世中也被视为离经叛道，然而燕皇却无视种种非议，甚至当面呼吾袭云军将士云云，这一叫便是四百年，渐渐叫得四海皆知，列国俯首。
　　能够进入袭云军的不外是两种人，一是功勋贵胄之后，一是出类拔萃的寒门俊杰，两者之间虽尚未水火不容，却也泾渭分明。不过初到贵境的林衡倒是禁军中的异类。身为铁旗军涿上总帅林之渠之子，他的血统无疑可以划为高贵一等，然而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禁军第四卫督领甘柏梁便暗自皱眉，这个年轻人身上散发的气息明显与他们不同，那是一种近乎鲁莽的草根气，世家子弟云集的第四卫里他就象一只混入凤凰群中的野鸡，怎么遮掩也无法抹去不堪的痕迹，何况这个青年根本无意掩饰。
　　想必林之渠自己也很头痛，虽仅数面之缘，但甘柏梁也看得出这位林帅虽然名声在外，实则谨小慎微，要不然先皇和今上也不会将这位以武力扬名的大将放到涿上，那里本以繁华重镇的腹地城市，图的不过是一个守字。
　　可眼前的这年轻人显然不象他的父亲，唉……以后的日子恐怕免不了波澜。

　　“令尊可还好？想上一次相见还是七年前为悟郡的猎场上，想不到如今林帅之子也长成这般人才，唉，时光飞逝啊。老了，老了。”甘柏梁示意佣仆为客人上茶，笑容斯文而雍容。
　　林衡很不喜欢这种中年人的笑，象一层虚幻的面具，涿上丛林出没的都是精魅，它们以纯良的笑容蛊惑外乡人，为了吸取他们的一口生气，如今面对直属上司，他蓦地又有了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向来很依赖自己的直觉，所以干脆把眼皮一耷，双手交握倒扣身后，以最端谨最严正的军姿立于上峰面前，“烦劳督领挂念，家严一切安好。请问督领属下什么开始去军中轮值？”
　　“呵呵，果然性急。好吧，这就着人带去军务官那里领腰牌，”这年轻人锐利明亮的目光让甘柏梁忽然失去了寒暄的兴致，索性开门见山，“你和大伙熟悉熟悉，两日后曲阖遣使团来，五年一度的好戏又要开场了。”
　　林衡敏锐的发觉随着最后那句话，有道犀利寒光突然将眼前男子微笑面具炸出一道裂纹。

　　曲晟在燕国之南，在三代燕皇前赴后继的奋发图强下，九国之中能与之一较长短且互有胜负便是以精锐步兵横行天下的九曲之国――曲晟。便是有不世雄主之称的当今大燕皇帝，每每想到自己的无双铁骑到了那山岭之地便告无用也头痛得紧。而五年一度的燕曲之会则是两国在注定将血流漂橹前的无声交锋。对此林渠自然心知肚明，实际上他接到调令后便星夜赶赴帝都连城的缘故正是为此。
　　尽管已经做好准备，可亲眼目睹腾龙大殿外刀枪林立甲胄鲜明的肃穆之况，依旧让林衡心旌动荡。那一面面墨色旗帜在呼啸寒气中凛然翻卷，与北风相和嘶吼成烈烈战歌，他仿佛嗅到那纯黑色中洗不尽的血意。
　　他是个无法无天的青年，从来很少对什么心存敬畏，而此刻却忽然想跪伏在这些飒然旗帜下，任它们指引他去践踏敌人的骨头与家园，让敌人的呻吟与绝望去鼓沸脉管中的热望。
　　三万里江山任我驰骋，男儿此生，不过如此！
　　林衡全力定住自己的身姿，不出意料的发觉周围的年轻军人都和他一样，鼻翼在微微呼扇，眼中是无法隐藏的狰狞与饥渴。不远处文武百官人人昂然而立，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高高座位上的皇者。
　　林衡站得甚远，又是逆光，难以看得真切，余光只窥见当今皇帝一袭黑衣，仿佛所有光芒都被那种深重刚毅的色泽吸了进去，再难逃逸。而他身后，依稀有人静静伫立而立。
　　谁能离皇帝这么近？――这念头刚刚窜上心头，猛得耳边响起一声震天鼓声。
　　曲晟使团已到宫外。

　　为首的曲晟使节是个年逾四旬的中年男子，眉目清雅，颌下一丛短须，细长的凤目偶然吊起，精光外泄。他淡朱短衫，黑色裤脚塞入牛皮长靴内，手上捧着深蓝木匣，身后尾行十数名随从，人人步履轻捷，举止敏捷。殿上众将彼此交递眼神，均已瞧出那使节虽是文人，可这些从者却毫无疑问皆身手一流。
　　四百余年积累的鲜血白骨酿成燕曲这对不死不休的劲敌，便是干戈大起时也是你说战我便战，再无多一句话可说，这种对死敌的仇恨从庙堂延续到民间，能堂堂正正打出曲晟招牌行走燕国大地上生还者，也只有五年一次传递国书的使团。

　　来使对四周利剑似的目光视若无睹，到得殿中俯身叩拜以曲晟之礼见过燕皇后，于众目睽睽之下卸掉木匣上封印，恭恭敬敬的取出国书，一板一眼的朗声诵读。
　　那国书引经据典，文辞华美至极，可听来听去也不过颂扬曲晟之威，偶尔几句提到外邦，隐晦所指都是两国漫长的交锋中燕国惨败的前例。好在这番褒己贬彼的言辞每五年就要听上一遍，除了若干文臣在聆听之余暗自思索如何在大燕国书中回敬对方，余人倒是行若无事。
　　使节宣读已毕将国书呈上，垂首静立。
　　整个过程中黑衣皇者一直神色不动，直到殿上陷入沉寂方拍手大笑，“曲晟国书写得不错，叮叮当当的象唱歌，我虽然听不大懂，也觉得比咱们燕国大鼓可好听得多了。好，好，等以后咱们成了一家人，大家伙无聊随时可以叫安平写几道解闷，诸位意下如何？”说罢环视四周，面上笑意融融，目光厉如疾电。

　　身为天子却不以寡人自称，四百年下，唯有燕皇萧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