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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二章 北里荷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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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渐短,似要翻过背去,半蹲着休息的罗氏,猛然一起身,双手在身上四处乱摸,有些焦急地四处张望,嘴里颤声地惊叫着“天啊,俺的荷包呢?”,那双失魂落魄的眼睛里便泛着泪花,周身散发出求助的讯息。
近处传来“当当当”的三声短促钟响,清荷寺两侧的小门里鱼贯而出几十个壮汉,穿着整洁的嫩青色布衫,腰间围上一圈大红色的腰带,双手高举地捧着用老桐油反复漆刷过却仍然黝光发亮、崭新无比,带出丝丝古韵的小一号木桶,来到清荷寺门前空地处分成一十二组,在彼此相隔半丈远处,在早己架好的圣水供案旁,一一肃然站好。
等他们一排好队列,人群中便骚动起来,但乱中有序。不一会儿,那一十二组的壮汉面前就摆起了前端较为整齐由人流组成的长龙雏形,后端却仍然是人头窜动的一片纷乱洪流。
三声钟响犹如在罗氏的头顶上敲响了丧门钟,让她是惊急过度得险些晕过去,眼前烂漫春光下的景色一下变得晕暗无光。
“难道俺这次只能回去,等明年再来,不,我家的......”时间仿佛也突然停滞下来,远处人声嗡嗡地一阵巨响,也不知过了多久,罗氏恍恍惚惚地站在了队伍中间,双眼看似无神,仔细看,却能发现眼瞳在紧紧地盯视着前方,双腿以下的部位也在以一种很小的幅度像钟摆一样有规律地左右晃动地向前移动。
“唉!这位大姐?诶,诶,说你呢?”一位生着阔脸、浓眉大眼、鼻直口方、蓄有浓黑整齐唇髭的壮汉冲罗氏大喝道。
这位壮汉在罗氏排到第四位的时候就发现她有点不太对劲,因另一位同伴正好走开了,再加上每年来这参加清仙会涌现出的不少狂热表现,把他也给熏陶惯了,那些狂热的人,哪一个不是打看到装着圣水的木桶出现,就盯着不放的,排轮到他了,又哪一个不是直接无视他,蹦跳出来扑向圣木桶亲吻个不停的,厉害的更是需要动用三个人手才能把人安全带离圣水桶。
壮汉其实很同情那些狂热的人,所以大多数情况下,只要不影响他的工作,到时老老实实依取用圣水的量给付银两,他都会睁支眼闭支眼,让你抱个够,亲个够,反正供案上还有好几个桶,并不影响其他人的取用。
可眼前的这位大姐,还没排到她,就以快如兔子的速度扑向其中一个圣水桶,接着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捧着就要带走,这怎么行?乱套了,这不捣乱嘛。
壮汉几跨步便来到罗氏面前,厉声质问起她,同时伸出两只大手要夺回圣水桶,谁料眼前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却有这般大的气力,壮汉这一下既然不能奏效,不能如愿夺回圣水桶。
罗氏被这厉声惊得浑身颤抖了一下,眼前忽然一亮,看清了自己双手里捧着的正是救命的圣水,神色一狂喜,可转眼双手一空,圣水就远离了自己,罗氏大惊地抬起头来寻找,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跑到了供放圣水的地方,而那圣水就在眼前这位壮汉的怀里。
得而又失,让罗氏酸甜苦辣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双眼一下就模糊了,豆大的泪珠啪啪地往下落,嘴里张合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壮汉柔声安慰道:“这位大姐,别急呀,又不是不给你圣水,你要多少?侬,一小盏10钱,小病小伤一人一小盏,伤五脏者需9盏分三日三次空服......”
“俺没钱,不,俺不是故意的,是路上俺赶路,天太黑让俺给弄丢了,呜呜,这是救命的钱,怎么让俺弄丢了。”罗氏先是小声地诉说着,惭惭越说越大声,然后大哭起来。
壮汉这回犯难了,心想,这位大姐看着确实挺可怜的,也不容易,这年头谁不有个五灾六难的意外呀。能帮得上忙的,的确是应该帮。白给她吧,可这众目睽睽之下,我这护水法使这样不合规矩的乱来,回头被村长他们臭骂一顿不说,丢了脸面,丢了差事不说。
最重要的是咱北里镇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方,好不容易,老天开眼,给送来一个活菩萨,一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筹集点钱给镇里的发展派上大用场,这可是乡亲们的希望啊,这个戒一开,往后还怎么办,谁还规规矩矩地来送钱呀?我刘响可不能做这个罪人呀!想到这,便硬了硬心肠,故做不见,转招呼其他人去了。
“这位大兄弟呀,不是俺不知好歹,俺虽不识字,但做事要有规矩,这俺真是懂的,俺真带钱来了,可俺从昨儿响午就从罗坊开始往这赶路,俺怕赶不上,赶得急,可它怎么就这么丢了,呜”罗氏满头秀发凌乱,嘴里哽咽地说着。
“俺不骗人,这清仙会一年就一次,俺下回怕等不了,俺孩子快不行了,大兄弟,你行行好,先赊些圣水给俺,俺一赶回去,回头一定把钱给您送来,俺就住在......”罗氏见壮汉要走,忙上前拉住壮汉的衣袖苦苦哀求道。
“咋,这位妹子呀,你家孩子咋回事呀?生啥子病?”热心的村民围拢了上来,有位好心的大姐问道。
“这位大姐,俺家孩子小柱子这辈子命真苦呀,都这般高了,还不会说话,不知冷热,时时得人看着,乱拉屎拉尿也就罢了,还经常疯颠乱咬,一不留神,咬着舌,这小命可就没了,呜呜,俺要老了,他这辈子该怎么办?”罗氏想到自家的娃,又大哭起来。
“真可怜呀,这母子俩都不容易呀!这位兄弟,这位大婶的钱我来付,你给人家圣水吧,救人要紧!”一位豪爽的大汉在远处高声叫道,正要拨开他面前拥挤的人群往这凑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七嘴八舌地说道着,愿意为罗氏慷慨解囊,支付圣水的费用。
刘响先前并不知这位大姐家的孩子病得这么厉害,听罗氏这么一诉说,他现下也是眼眶泛红,想起自家的老母来,心里也有些暗悔先前不该如此对待这位大姐,一听有人愿意代付银两,便不再迟疑,正要询问这位大姐可有带什么容器来盛圣水。
“护水法使小哥呀,我不懂计数,你给算算,这位大姐的孩子的病要多少盏圣水,得花多少钱呀?我算算,我带的钱有没有多的。”一位面色和气的年轻妇人对刘响说道。
“刘叔叔,先别忙倒,清阳在这,先谢谢各位叔叔婶婶的热心帮助,对清仙会的支持!”说着,清阳便向众人鞠躬,众人纷纷大叹不敢,便要跪下来朝清阳仙子磕头。清阳颇为无奈,脸上却仍浮着笑意。
其实早在罗氏于寺门外生有异状时,清阳就感觉到了,她天生对处在她周围人们的痛苦很敏感,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感应。
这会子出了寺院,刚到这,便听清了罗氏孩子病状的描述,于是,她及时走出来纠正众人错误的认识。
“圣水是治不了这位大婶孩子的病的,大婶孩子自小就伤及了神智,圣水虽然能让他身体恢复健康,但神智却是无法恢复的,圣水是改不了人的天命的,还有,以后大家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找悟空大师,到时清阳再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上大家忙。快响午了,叔叔婶婶们有事,就先走吧,这里的事交给清阳吧。”
才5岁大的清阳处事就极有分寸,可此刻却是有股淡淡的悲意在她心间流淌,她仍然对着众人露出那清爽温暖的微笑,给众人带来美好的祝福,众人不一会儿就散去了。
“清荷仙子,求求你,救救俺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才这般大,求求你,救救他吧,就是要俺的命换他的也成呀!”罗氏的心从云端瞬间坠落到谷底,她无力地跌坐在地上,怀着一丝渺然的希望拉着清阳的小手,哀求道。
“这位大婶,您别着急,您的孩子多大啦?”清阳轻声问道。
“回仙子,俺的娃今年刚满6岁,是元春生的......”想到自己娃的出生,罗氏幸福地笑了出来,陷入了自己最美好的回忆当中。
清阳示意刘响扶着罗氏,比划了比划双手,告诉刘响先呆在这看着,等她半刻钟,便轻手轻脚地走远几步,然后飞快地朝寺内跑去。
清荷寺内,悟空大师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解清荷仙子:“仙子,这是逆天的事,仙子万万不可做,会伤及仙体的呀!”见清荷仙子还是摆出莲台坐姿闭着目,身子纹丝未毫,嘴里却念念有词朝着赤龙池里的一朵白荷做法,隐有白雾从清阳的灵台上袅袅升起,聚拢成一团,越变越小,越来越亮。
悟空大师见清荷仙子无动于衷不听自己的劝解,愁急得不停在赤龙池边打着圈圈,嘴里小声地咒怨自己,刚刚一时失察,告诉清荷仙子这个法术。若不是担心自己这里动静过大,惊扰到清荷仙子做法,把事情弄得更糟,他早就要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唉,自己真是老糊涂了。
清阳面色苍白了许多,此刻她己做完了法,声音也明显失去了稚嫩,“大师,人命关天,何况这是两条性命,我怎能坐视不理。我能出现在这里,本身不是逆天,就是顺天,即然如此,如今遇上了,何妨不继续顺天行事,又何惧再多逆天一点呢?大师莫要替清阳太过担心,清阳的天命不在此。”
“大婶,把这朵莲蓬里的六粒莲子分六日给小哥哥服下吧!小哥哥的病就会好起来的。”清阳微笑着双手高举着一朵金莲蓬朝罗氏走过来。
罗氏发丝又重新整洁地盘了起来,一脸幸福的憧憬,哼着歌,挽着竹篮快步走到了村口,就见刚才那位壮汉站在那里,眼神一直在望着自己,见自己看来,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罗氏十分疑惑,慢慢地走上前,问道:“这位兄弟,你在等俺吗?还有什么事吗?”
“这位大姐,刚刚真对不起,我不知你的孩子病得那么重,要不然,要不然......”壮汉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片刻又正色说道:“我是护水法使,职责所在,如果我随便放水破坏规矩,咱北里镇的乡亲们就要因为我多受苦了,希望大姐能谅解”说罢,又真诚地望着罗氏。
“不,别这样,应该是俺的错,俺差点让你坏了规矩,坏了你的工作,应该是俺道歉,俺请您原谅”说着,罗氏便急得要鞠躬,被壮汉一把拦住,随后很快便松开道:“大姐,这里到罗坊很远,就是夜里也走,也要走一天一夜,我怕你一人带着这个路上不安全”
壮汉指了指罗氏竹篮里盖着的金莲蓬,又诚恳地说道:“所以你再等会,我姐收拾完就要过来,我和我姐路上送你一程,我们不能让清荷仙子的一番心血白费了,请大姐不要拒绝我们这番心意。”
罗氏想拒绝,不想麻烦人家,可是脑海里又出现那位大慈大悲的活菩萨--清阳仙子的身影来,热泪便又涌了上来,是呀,不能辜负了她的好意,便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细心的罗氏事后也觉察到清阳仙子后面出来时气色也差了许多,尽管仙子有做了些掩饰,她还是能看出来,她只是一名小小的村妇,力量有限,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仙药带回去治好小柱子的命,给仙子立长生牌位,带着小柱子时时磕几个响头,祈求上天,来世再来报这救命大恩。
花碳1677年,南岚国千蜚镇罗坊出现了一位神童,尽管6岁才开智,却过目不忘,难得的是才思敏捷、辨才过人、气度不凡。一时罗坊神童名扬半个南岗国,更有大贤高士大为震动,争相派送得意弟子前往探访,欲带回行拜师入门大礼。
多年以后,罗通坤,字贤久,终成为南岗国一代名相。罗相至孝,家母一日之餐必是罗相躬身亲为,母病,罗相必要亲身试药,并奏请王上辞朝会侍奉在前,后家母瘫痪在床,罗相必是每晚下朝回府,必先至家母屋内亲手擦拭清理污物,为母更换新衣。王听闻,曾在大殿之上大力褒奖罗相乃千古第一孝相。
有人拿此事问他,罗相答曰:“余幼年痴呆,大小便失禁,浑身颤抖,患有恶疾,不识冷暖,时时有性命之忧,幸蒙家母不弃,含辛茹苦教养,才得今之罗通坤。”世人不信,以为罗相自谦,但世人皆知罗相至孝。
有一李姓恶翁不行养育之责,平日素爱辱骂毒打其三个幼子,等其子惭长大成人,长子考取功名,己是知县,此恶翁便命其长子利其职便而牟取己之私愿,其子不从,恶翁便要寻事告发其子,听说罗相之孝,便跑至罗相之府要让罗相为其做主,欲让罗相以相之职权压其子听从己愿,罗相了解清楚实情,隧判恶翁囚刑十天,期间每日各打一大板,并大力奖赏其子--李知县,恶翁大惊,一旁伏地的李知县,上前苦求,愿替父受刑代罚,愿以己之奖赏抵父之过错。罗相听言,大笑三声,允之,后扬长而去。
此事传至朝堂,众士大多称罗相为“伪孝”,罗相大失保守派的人心,但少数激进派人士经此事,对罗相大为认同。王初闻此事,诧异不解,王传唤罗相入宫中晚宴,罗相至深夜,才大醉回府。次日早朝,王未至,独留一道圣旨,曰:赐三道保命金牌于罗相。众人皆大惊,罗相恩宠更堪从前。
有人请教他,他答曰:“行孝非因他人说教而做,孝发乎于心!心至孝至!孝至心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