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丹记》川谷

24、第二十四章

　　怀石道长看着徐灵昭心情复杂，他与这个外甥这些年已经很是生疏了，自恒山派一事发生后自己多次去恒山，清虚却道灵昭不想见自己，加上在恒山派实灭这件事上，怀石很是内疚，是已至今与灵昭已有十五年未见。

　　怀石道长犹记得小时候这孩子还是很喜欢自己的，每次见面都会让自己抱，但那件事发生后，临走时便是连舅舅也不肯叫了。

　　徐灵昭醒过来三天后，黄昏来临时，苏慕过来了。

　　江璃本趴在桌子上数叶子，当下眼中迸发出光芒，赶紧站起：“可是徐大哥醒了？”

　　她已经六天没有见到徐灵昭和徐嘉炎了，心中迫切地想见到两人。

　　苏慕点点头，表情一贯的温和：“他三天前便醒了。”

　　江璃有些混乱：“三天前？那你怎么现在才来？你不是说徐大哥醒了，便带我过去吗？”

　　苏慕面上不见慌乱解释道：“是徐兄说你失血过多，让你多修养，到了今日才让我来带你过去。”

　　江璃勉强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赶紧过去吧。”说着连忙捋了捋头发，然后拍了拍衣裳。

　　苏慕眼中快速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江璃低着头未察觉到。

　　“走之前我有些话想和江姑娘说。”

　　苏慕的神情极为郑重，江璃的喜悦顿时去了一半，她努力镇定道：“你说。”

　　“姑娘昏迷时，徐兄曾问过万事通，你所中的太攀蛇毒用其他太攀蛇的蛇胆是否也能解？”

　　江璃的心猛地提起，没想到竟是这个话题，眼睛垂下看了桌上的茶杯，手猛地揣紧：“万事通怎么说？”

　　“万事通说曼姬已经变异，身上的蛇毒已和一般太攀蛇不一样，曼姬的蛇胆既已给了嘉炎，便是找到其它的太攀蛇，最多也只能解七八分。”

　　江璃似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苏慕重复了一遍。

　　“能解七八分的话，那应该就没事吧？”江璃隐隐带着期盼。

　　“妖的话应该是无碍，但是人的话足以致命。”

　　江璃身子一晃，手用力撑住桌子，只觉眼前发黑。

　　“不，我不相信，我要去问徐大哥！”

　　苏慕拦住她：“你等一下，我知现下和你这么说不太合适，但事情既然已到这个地步，无论是我还是师伯都希望姑娘能够离徐兄和嘉炎远一些，若是离他们太近，难免惹人非议。徐兄和嘉炎天资甚高，尤其是徐兄，便是我在剑术上也不及他，他将来定是要继承恒山派的掌门之位，姑娘既已无法变成人，在他身边，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落井下石，便是你这样吧。”江璃不怒反笑：“离得太近难免非议？变成妖也非我所愿，却从来没人问过我，如今还打着为他好的旗号，让我离他们远一点？你们是名门正派便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你们管，你若想让我离他远一点，你便让徐大哥亲口对我说。”

　　苏慕眼中闪过恼意，但被他压了下去。他也知这事江璃本是无辜一方，但事已至此，立场不同只能这般：“时间不早了，徐兄和嘉炎还等着，我们先过去吧。”

　　说着他拿出一件黑色披风。

　　“还请姑娘把这衣服披上？”

　　江璃防备道：“这是什么？”

　　“姑娘妖气太浓，若是在云衍派行走，怕是会太过惹眼，这件衣服能遮掩你身上的妖力。”

　　江璃自嘲地笑了笑，拿起衣服直接披上。

　　“行了吧。”

　　苏慕转身在前方带路，天色刚暗，江璃跟在后面只觉寒意入骨，不由得抱住自己。来时，江璃只觉得路程很近，但这次去，江璃却觉得这条路突然变长许多，前路漫漫，旁人的人生只走了一小半，但她人生的仿佛已经到了终点。

　　徐灵昭屋内此时灯火通明，徐灵昭虽身子有些虚弱，但比起刚来时已好很多。徐嘉炎在一旁高兴道：“我都六天没见小璃子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徐灵昭握紧手掌，神色晦暗不明。他已醒了三天，却一直未提起见江璃，今天嘉炎提起，他便趁机答应了，让苏慕带人过来。

　　不知为何，他虽挂念江璃，却更怕见到她。

　　那日看着她浑身是血的模样，徐灵昭只觉自己心中升腾起一股怒意，这怒意让他起了杀戮之心。他从小被师傅教导任何时候要冲淡平和，不可乱，但这一次却已控制不住。他终于意识到江璃和往日他救助的人不同，她已经在他心头占据了生根发芽，连着他的脉络和呼吸。而这感情是如何产生的，他却毫无思绪，仿佛在时光的一点一滴中，那情愫便由雨水汇集成了湖泊，大到让他心惊，大到让他害怕失去她。

　　蛇胆一事，如此算得上是他亲手扼杀了江璃变回人的希望，他觉得内疚和煎熬。徐灵昭不知如何面对江璃，面对她的信任，更害怕面对自己的感情。

　　他害怕自己明知道江璃会成妖，但却无法克制对她的感情，从而心慈手软，坏了恒山派千百年的名声。清虚道长的谆谆教导和自己肩上背负的重任，让他不能走偏一丝一毫。

　　理智与感情在不断交战，徐灵昭面上却风平浪静。

　　苏慕推开门，脸上挂着一贯的笑容：“江姑娘我带过来了，你们好好聊，我就不打扰了。”

　　徐灵昭神情温和；“有劳。”

　　徐嘉炎赶紧跑了出来，一脸高兴，拉过江璃的手道：小璃子，你终于来了！苏慕说你在修养，所以不让你过来，你身子好些了吗？”徐灵昭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江璃心中郁气散了一些，看向嘉炎：“好多了，你瞧，我都胖了。”

　　徐嘉炎转了一圈：“哪有，还是原来的样子。”说着把江璃拉到床前道：“我和师兄都很挂念你，师兄一醒过来便问你呢？”

　　江璃心头雀跃，走上前看着徐灵昭，只见他披散着头发，脸色虽还是有些苍白，但较三天前已是好多了，心中稍安。

　　“徐大哥，你身子好些了吗？”

　　徐灵昭语气淡淡的：“好多了。”

　　江璃心头有些失落，明明在井里态度还很亲切，怎么现在变得如此冷淡。

　　徐灵昭见着她的神色，心头一软：“过来坐。”

　　江璃顿时又开心起来。

　　“你这几天可好？可有人为难你？”徐灵昭仔细端详着她的脸色。

　　“都挺好的，怀石道长将我安排在了后山，吃的住的都很好，也很清静。”

　　徐灵昭将江璃的手抓了过了，拉起袖子看了看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疤，很是显眼。

　　江璃只觉浑身顿时僵硬起来，耳尖有点红。

　　徐灵昭的拇指轻轻抚摸着疤痕，叹了一口气：“下次可不能再如此鲁莽了。”

　　江璃抽出手，乖乖点头道：“好。”

　　“我也要坐。”徐嘉炎不堪被冷落，也挤了上来，三人顿时围成一团。

　　但温馨的场面却被江璃一句话打破。

　　“徐大哥，我身上的毒是不是无药可解了？”

　　徐灵昭的神情一下凝住，过了半晌才点点头：“虽然万事通是这样说，但我觉得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你先别想太多。”

　　徐嘉炎的笑容也不见了，一脸愧疚：“小璃子，你别怪师兄，都是我的错，是我平时不好好练武，才会被曼姬咬了。”

　　江璃看向徐嘉炎，敲了敲他的脑门：“好啦，我怎么会怪你们，你们是帮我才会落入如此险境，嘉炎你能平安无事我便很开心了。其实刚来的时候苏慕道长和我说了，我只是向徐大哥确认一下，如今徐大哥也这般说，那我便死心了。”不等徐灵昭开口她又道，“对了，当日我刚醒倒不知发生了何事，那袭击我们的人是谁，还有万事通，他可平安无事？”

　　徐灵昭看着江璃神色，见她如平常一般，但只怕是为了不让自己和嘉炎担心，所以不愿在自己面前表露，只是这样反而让自己越发愧疚

　　“那日却是妖界如今的统领，司言将军，至于万事通。”徐灵昭神情黯然，“他为了救我们，已命丧司言之手。”

　　“怎么会这样！”想起万事通贼眉鼠眼，一脸笑容的模样，江璃心头一阵难过，“玉娘，阿圆若知道了，定会很伤心。”

　　徐灵昭脸上露出坚毅之色：“此事我责无旁贷，待我伤好，便去她那里一趟，将事情交代清楚，向她请罪。”

　　徐嘉炎急道：“是那司言妖力太强，师兄也没办法，玉娘要怪，就怪我好了。”

　　江璃咬唇：“我也是一起去的，若非我拖累徐大哥，也不是现在的结果。”

　　徐灵昭扶额：“好了，你们这样怪来怪去，倒是没完没了了。”

　　徐嘉炎与江璃相视一笑。

　　“对了，那司言既然是妖界的将军，那他怎么也来到了童府？”江璃问道。

　　徐灵昭道：“你可还记得我们刚发现万事通时，那仆人对万事通说的话？”

　　江璃想了一会道：“我记得那仆人让万事通赶紧说出那人的位置。”

　　徐灵昭点了点头：“对，童明想知道的便是猪妖江越亭的消息，司言听闻万事通在童明这，便亲自过来了。”

　　“江越亭，江越亭，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江璃不断地念着这三个字。

　　“你在哪听过？”徐灵昭眼神一变。

　　江璃摇了摇头：“我就是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听过，但又想不起来了。”

　　“无事，想不起来便别想了。”

　　江璃看了看天色道：“时间也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徐灵昭看向江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去吧，嘉炎，你送她回去。”

　　“没问题。”徐嘉炎点头道。

　　江璃拒绝道：“我都认识路了，不用送。”但见徐灵昭一脸坚持，也只好妥协。

　　嘉炎将门关上，江璃从外看进去，徐灵昭坐在床上，眼中露出担忧，江璃努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身。

　　明月高挂，银辉满地，蝉鸣阵阵。

　　徐嘉炎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走得一蹦一跳的，江璃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羡慕。

　　“嘉炎，你以后想做什么？”

　　徐嘉炎把狗尾巴草拿在手中转了两圈，思考了一会道：“成为一代大侠，除妖救人，光复恒山派。”

　　江璃脸上浮现诧异，没想到一向看起来任性胡闹的嘉炎竟有如此伟大的理想。

　　“徐大哥知道吗？”江璃问道。

　　徐嘉炎摇了摇头：“师傅和师兄一向不和我说这些事情，但我知道师傅一直很自责，没有让恒山派在他手中重现往日的辉煌，师兄以后定会继承恒山派，我也要努力，努力练习剑术，以后多收点徒弟，再让徒弟多收点徒孙，这样，人就越来越多，恒山派以后定会越来越繁荣。”

　　虽然徐嘉炎讲得一本正经，但江璃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是嘉炎的想法，和旁人想的完全不一样。

　　“小璃子，你以后想做什么？”徐嘉炎刚说完又想起曼姬的事情，奥恼道，“万事通虽然这样说没解，但是也不一定就是这样，我和师兄定会努力帮你变成人的，你别太担心。若是......若是真没解药了，那我就和师兄把你藏起来，藏到后山，谁都不知道。”

　　这个才十五岁的少年在用他的方式来安慰她。

　　江璃装作轻松道：“那你记得天天给我送饭。”

　　“那自是当然。”

　　江璃认真道：“未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想快点解身上的毒，若是解不了，那便赶紧找到爷爷和小虎子，然后我们三个一起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隐居起来，过着从前的日子。”

　　徐嘉炎不满道：“那我和师兄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好，那便只告诉你和徐大哥。”

　　房间时徐灵昭眉头却紧紧拧住，他以为自己能对着江璃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次日，徐嘉炎刚走出门神了个懒腰便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弟子拦住。

　　徐嘉炎没好气道：“做什么。”

　　“比武，有没有兴趣？”

　　徐嘉炎转身：“没兴趣。”

　　“你莫不是怕了。”弟子出言相激。

　　苏慕刚来走来，拍了拍弟子的肩膀道：“武吉，你怎么来了？”

　　武吉恭敬道：“大师兄，听闻恒山派的弟子来了，师兄弟们都很是好奇，所以让我来邀请他们去比试，探讨一下。”

　　苏慕看向徐嘉炎：“你这几日看着你师兄也是无聊，正好你师兄已醒，你也可以过去玩一会。”

　　徐嘉炎转身，看着武吉眼中的轻视，笑道：“好呀。”心中却想着，这人说得冠冕堂皇的，不过是想打架，师兄才刚醒，我定不能堕了恒山派的名头，让他们见识下恒山派的剑术。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远了，苏慕看向屋后道：“小师妹，别躲了，出来吧。”

　　杜飞红从屋后走了出来：“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在。”

　　“气息也不知道掩藏，你躲在那做什么！”

　　杜飞红扯着帕子神情有些羞涩：“我从爹爹那听说灵昭表哥醒了，想过来看看。”

　　苏慕了然道：“我说武吉怎么突然来邀请嘉炎，想必是你的主意。”

　　杜飞红理直气壮道：“那个讨厌鬼，爹爹不让我动手，自有人收拾他，过了今日，看他以后还敢在我面前得意。”

　　苏慕摇摇头：“你呀。”

　　“哎呀，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杜飞红转身直接向屋子里跑去。

　　看着她的背影，苏慕嘴角的笑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