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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大变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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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不在自己的房间。”
我合上门,擦掉额头的汗水。费南度皱紧了双眉,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我们把可能的地方搜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欧米珥。
“恐怕是跟亚利斯在一起。”我抿了抿嘴唇,“我去他的寝宫看看。”
费南度拦住了我,非常严肃地说,“在那里找到了也没有用,您进去了就出不来了。听着,您现在离开还来得及,这里的事情我来应付。”
我低头想了想,然后说,“我知道有个地方,我们去看看,如果也不在那里,我就走。”
费南度将信将疑,随我绕到了亚利斯居住的宫殿后面。这座花园非常壮观,一人多高的树木被修剪得整整齐齐。我们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飞奔,四处寻找欧米珥提及的那座带围墙的小屋。小径旁香草的芬芳飘散在低压潮湿的空气中,气味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费南度很快发现树影下那不起眼的小木屋,围墙的门虚掩着。进到门里,眼前一派寥落的景象。我们来不及细看,费南度径直推开小屋的门。他站在门口,既没有退出来,也没有进去,整个人好像僵住了。我还没靠近,就被一股可怕的腥味给逼了出来。
血。
满屋子都是血。从斑驳的墙壁到破旧的窗帘间,家具翻倒,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简陋的木床上趴着一个人。血浸透了单薄的床褥,沿着床单的一角,一滴一滴地渗入地板,逐渐积成了一大滩。地板上的那些血已经转为了暗红色,正在慢慢凝固。
那个人还没死,挣扎着撑起了身体,露出胸口那个拳头大的窟窿。我捂住自己的口,发出一串隐忍的呻吟。费南度认出那是欧米珥,低吼了一声,冲过去将他抱到了屋外。我这才发现床上还有一个人。那人被割断了喉咙,仰面躺在床上,脑袋不自然地歪向一侧,从喉管喷出的鲜血把脸和头发给染得辨不出来了。
我倒退了一步才站定。
那是亚利斯。
他死了。
费南度脱下衣服堵住欧米珥胸口那个可怕的窟窿,血不再涌得那么厉害,可那是因为身体里的血就要流光了。血淋淋的欧米珥在他的怀里轻微地抽搐,口中吐出血沫。他快不行了。我们都看得出来。我走过去,握住他沾满血迹的手。那一双手竟冷得像一块冰。我鼻子一酸,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心。
费南度抹去欧米珥脸上的血渍,哀伤地低吼,“你这个孩子,为什么一直撒谎?!”
“最后,最后一次了……原谅我……”重伤的欧米珥惨笑,而后转向我,“不要向陛下提起我,请您……”
“不,我要让他知道!”我哭着,狠狠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要让他知道,是你救了我们。”
他睁着一双剔透明亮的眼睛,浓密而修长的睫毛如同扑闪着翅膀的蝴蝶。他安静地望着我们,安静得我们居然没有察觉他已经不再呼吸。费南度紧抱着那具冰冷的身体,悲伤令他无法自持。他既不哀号也没有流泪,只是我却觉得他的灵魂似乎也随着死去的欧米珥到了另一个世界。我打了一个寒战——这个不幸的男人,他亲手把欧米珥带来这个世界,又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怀中死去。痛苦在他的体内很快转化为仇恨和可怕的力量。他抬起头来,望向我,“我先送您走,欧米珥曾一再叮嘱,一定要把您安全地送回去。”这位饱经风霜的将军很快将自己的悲痛压在身体的最深处,冷静地做出了抉择。我看着他扯下窗帘,包住欧米珥。我不忍心阻止,他比谁都明白这比只身逃出去要危险得多。
“不,我决定不回去了。”我不顾他的讶异,转向那扇门。死去的亚利斯一动不动地躺在暗红色的床褥中,身上那件短袍在厮打中被扯烂,看起来近乎身无寸缕。欧米珥一定试图让他死得体面,才将他搬到了床上,用床单盖住他的身体。
“我知道我们该去哪儿。”我说。费南度带着欧米珥退出院外。我把房门关上,又锁上院门,最后把钥匙丢进了花丛。
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栋高大华丽的建筑,共有三层,白的墙,蓝色的窗户。从东向西足足有十多个房间。我透过镂花的铁门朝里张望。百米多的走道通向一个大型的喷水池,屈膝站立的爱神雕塑在水流的冲刷下显得格外婀娜。前庭栽种的树木都被精心地修建过,就连走道上都打扫得一尘不染。这时,房子正中的大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仆人提着油灯,急急忙忙过来,打开铁门上的锁。我一句话也不敢说,低着头跟着老仆人一直走到房子门口,才敢抬起眼来观察里头的情形。
门里的奥兰一把将我揽入怀中,紧紧地拥抱我,亲吻我的额头。我赶路出了一身汗,此时又紧张又焦急,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道出亚利斯的死讯。
奥兰的脸色一紧,他知道我绝不会三更半夜从王宫里逃出来跟他开这种玩笑。我想起送我来这里费南度还等在外面,于是请求奥兰给他一辆马车,好让他尽快离开这里。奥兰立即吩咐忠心的老仆人去办这件事。同时把我领向更为私密的房间。
“过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奥兰拉着我进入一间小小的书房。这房间有厚厚的墙隔音,确保里面的谈话不会被偷听到。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猛喝了两口,才慢慢平静下来。我理了理思路,开始叙述我怎么同费南度寻到木屋,并在那里发现了亚利斯的尸体。“亚利斯的死最多可以隐瞒一两天,很快他们会发现国王失踪,总会有人找到那里去的。”
听到这里,奥兰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段时间足够去做一些事情,”他停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望着我问,“月桂,你来这里,是希望我帮你的孩子获得继承权?”
“我从未那样想过,”我断然否认,“伊尔达是亚利斯的长女,她才有资格继承王位。”
奥兰放了心,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坐下来浅酌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地说,“你错了,除了伊尔达,还有一个人也有机会。”原来亚利斯还有一位堂兄,一直居住在国外。“伊尔达继承王位的机会不大,倒是亚利斯的这位堂兄很可能成为王位继承人,他同菲尔德私交甚密……”奥兰说到这里,似乎也想到了这样的局势对自己家族非常不利。
时钟已经指向了凌晨四点,再也没有多余的时间来权衡各方面的利弊,我站起来,语气坚决,“奥兰,你必须站在伊尔达一边。”说到这里,我压低了声音,“如果她能够继承王位,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伊尔达才八岁,在她成年前,所有的权力都将落在奥兰的手上。这是个绝大的诱惑,可他却相当清醒,立即询问我真正的目的。“你想要我放过德利克,把军队撤回来?”他说这话的时候,像一个平民那样扯开衬衣领口的扣子,显得非常不高兴。
我曾经那么爱他。爱他的粗狂,热情,不拘小节。我怀念跟他在一起的日子,而此时,无论是他身上那件真丝的衬衣,袖口精致的蕾丝,钻石装饰的纽扣,还是这气派的宅邸都不断将我推向更远的地方。我不可避免地感到灰心,看起来,我能够说服他的几率不大。
“告诉我,你还爱着我……”他扶住我颤抖的肩膀,一字一顿,“只要我使伊尔达继承王位,就没人能阻止我们在一起,你来这里,难道不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我低下了头,避开他灼热的目光。那曾经将我融化的目光让我不敢触及,它会将我诱向所有幸福的记忆。我真害怕若是有那么一瞬间的迟疑,就会做出令所有人后悔的事。他伸出双手从我的耳畔穿过,抚起我的脸,痛心疾首,“你现在连看也不想看我一眼?你从前绝不会这样!”说到这里,他激动起来,退后几步站住,用力挥舞手臂,“我不可能让军队撤回来!德利克在利用你的孩子,利用你的同情心!只有你看不出这一点!”
天就要亮了,气温正悄无声息地偷偷爬升。我垂下了头,静静地反驳,“不,我不喜欢利用这个词,不是这样的。我也曾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一切,你让我做的那些事绝称不上光明正大,但我从未认为你在利用我。”
奥兰哑然,他用力抹了抹脸,像是要把那些过往都抛弃。但这不可能。他深深地懂得是什么毁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许心底对彼此还有眷念,但我们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全心全意地相信对方。没有了信任,一切山盟海誓都是空中楼阁。
“我的身份不会由于亚利斯的死就改变。”我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解释,“现在的我没有资格去接受,或拒绝你的爱。请相信我,你在我的心目中依然举足轻重,你很快就会明白这一点。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眼下还能依靠谁,所以我来找你。”
奥兰再也不说话,思忖了片刻,怒气逐渐消散,神态也恢复了平静。他打开一扇不起眼的门,把我领向一个隐秘的楼梯间,“你去睡一觉,天亮之后,你坐我的马车回王宫,那时我们再谈。”
“现在这个时候,我睡不着。”我婉言谢绝。
他视线下移,瞥一眼我的腹部,而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又说了一遍,“你必须休息,其余的事我去安排。”他领着我,沿着楼梯上到二楼,推开门,点亮了灯。我不由得眼前一亮。这间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只有几样简朴的家具,干净且舒适。
“这里可以吗?”他见我露出一丝笑意,便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我知道你会喜欢这里。”说着,他走到床边,替我铺床。他还跟从前一样,只要认为是值得的,就不会介意做这些本该由女人去干的家务事。但这一点儿都不妨碍他的男子气。
奥兰走后,我换了他的睡衣躺在床上,头痛欲裂。奔波了这一夜,我实在太累了。鼻息里充满了奥兰的味道,就仿佛陷落在他的怀抱。恍惚间浮现出另一双幽深的瞳孔,深邃得仿若无底,从那里淌出的泪水,泛着淡淡的蓝。我一惊,睁开眼睛。这不是一个吉兆。房间里空无一人。我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于是赶紧穿上衣服下楼,一拉把手,门似乎从外面锁上了。我又摇晃了两下,房门依然纹丝不动。
“奥兰!”我用尽力气拍打房门,恐怕他在楼下听不见。我叫喊了许久,依然没有人来开门。一股凉气从脚底升起,爬到背脊,叫我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打了个寒战。
过了许久,门锁有了响动。我一个激灵,从椅子里跳起来,冲到门口。“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我失控地尖叫,气急败坏,手脚不受控制地颤抖。奥兰一惊,放下手里的东西,一把抱住我快要瘫软下去的身体。我喘着气,眼泪一个劲地落。他低声道歉,同时擦掉我的眼泪。
我冷静下来,也不知自己方才为什么那么失态,不由得面露歉意。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的确有那么一刻,我有过这念头……”他拿了一件新的裙子给我,继续说,“可如果我真那么做,跟亚利斯还有什么分别……”他摇了摇头,“我不能失去你最后的信任。”
他的话让我镇定了许多,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我换了新衣服,梳了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糟糕。日头已近中午。我想,亚利斯的贴身仆人们也许已经开始疑惑,陛下这一夜春宵未免太久了。
“走吧,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奥兰站起来,同时也扶起我来,“我们分头行事,从现在开始你必须时刻陪着伊尔达和她的妹妹,我会派我的人跟随你左右,我去见几个人,晚一点过来同你们会和。”
我应了一声,挽住他的胳膊,同他一起朝外走。那一刻,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路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