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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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两人回到寝室后，程扬就拉着俞也坐下，把白天撕下来那块纸摆在面前，抱着胸严肃地看着他。
这意思很明显，是一副要俞也彻底坦白了才肯放过他模样。
俞也：“……”
他顺势靠在床头的栏杆上，无奈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这段时间就是休息不好而已，没有其他的事情。”
“你是当我看不见你的黑眼圈？还是没感受到你的不对劲？”程扬气笑了，语气里也带了几分无奈，叹了口气，“阿也，别总是自己扛着。”
俞也抬头看了他一眼，对面的男生紧紧盯着自己，眸子里的担忧都要溢出来了，那张总是笑着的脸也难得露出这样强硬的表情，让他不由自主地怔愣了几秒。
其实这些天，俞也也想过把自己悲观的情绪告诉程扬，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当他想要开口，心底总是会涌出一种没来由的恐惧担忧，像一头快要吞噬掉他的猛兽，露出撩牙和血口，冲他嘶吼咆哮。就像要从万丈悬崖处坠落，那种失重感紧紧包裹住全身，让他痛苦不堪。
他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失重感再次卷席了全身。
俞也闭上了眼，程扬也没有紧逼他，只是伸出左手轻轻贴在了他的手背上。
紧靠在床头的少年眼皮一跳，感受到温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但下一秒却又反握了回去。
宿舍的窗户还没来得及关，越发冷的晚秋风呼呼地刮，清冷的少年音在风声的应和中响起。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俞也仰了仰头，隐下眼眶里那点儿酸涩，覆在程扬手下的手指微微颤抖，唇角微咧，自嘲地笑了一声，“程扬……我好像有点害怕。”
害怕程扬的手会影响将来的高考。
害怕一无所知令人望而生畏的未来。
害怕……害怕自己再也无法从这个泥潭里爬出来了。
哪怕距离那次灾难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还是会每晚都做噩梦，有时会回到那个雷雨夜，嘴角阴冷的男人讥诮地冲自己挥下斧头，有时会梦回儿时，自己被那个人渣暴虐，面对只隔屏幕的母亲却无法呼救，有时也会梦到未来，程扬因为右手无法痊愈而感到后悔认识了他。
他不是闪闪发光的勇敢少年，而是一个卑劣怯懦的胆小鬼。
那是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和绝望，让他彻彻底底地一败涂地。
但就在下一秒，因为秋风吹的冰冷僵硬的身体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个拥抱的主人是个坏了右手的小残废，左手把俞也拉进怀里后，还艰难地想要伸手揉揉他的头。
俞也怕压到他的右手，下意识弹起身体想要挣脱，于是已经快要碰到头顶的左手转向到了后背，紧紧把他搂了回去。
“没事，压不坏。”程扬紧紧拥住他，无奈地说，“别躲了。”
俞也这才老老实实享受这个拥抱。
程扬的怀里无疑是暖热的，他向来是个热炉子体质，更何况这股热不仅仅暖了他的身体。
程扬低下头，凑到他耳边亲了一口，终于揉上了那头软软的卷发。
“别怕。”低哑磁性的男声从耳边传来，耳后被亲过的温热也愈发滚烫，“阿也别怕。”
他没有反驳地说你其实很勇敢，也没有安慰说就算你是胆小鬼我也爱你。
他没说什么别的话，只是一遍遍重复别怕别怕，低喃的嗓音萦绕在风中，竟然奇异般地让俞也静了下来。
程扬不太会说好听的情话，安慰人的手艺也烂得离谱。因此他只会笨拙地以自己的方式告诉怀里的人：你不要怕，我一直在。
他看着不靠谱，但这几年来他们一起经历的种种，都是程扬力挽狂澜来的。俞也那颗坠入到冰湖里的心渐渐回温，虽然那种无力的情绪还在，但缓和了不少。
这个拥抱炽热绵长，浇灌着饥渴了许久的流浪汉。
因为顾及两人的伤，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同床睡过。
但那晚他们没有分开，而是睡在了一张床上。
或许是担心俞也今晚也会做噩梦，程扬还特地用左手牢牢扣住了俞也的右手，缠得双手之间一点空隙也没有。两具身体也紧紧依偎着，像是两只虾蜷缩着纠缠。
其实这样的程度有点太紧了，箍得俞也的手有点不舒服。但这种轻微的疼痛却让他有了很大的安全感，就像程扬和自己的骨血融到了一起，不分彼此。
这晚，俞也难得没有做噩梦，而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在这个梦里，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情节，他只是和程扬度过的从前无数个平常日子一样，上了一节课。
关着的窗不再刮风，只是被月光笼罩的阳台上，在这寂静的夜色里，悄然落下了一片洁白的雪花。
随之而来的是满天飞雪。
今年的初雪降临了。
……
虽然俞也的睡眠质量得到了一些改善，但偶尔还是会心悸恐惧，精神状态也只是勉强恢复了一些。
程扬想了想，还是联系了莫医生，简单说了下俞也的情况。
莫医生静默了许久，才语气复杂地说：“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俞也的心理状况有问题？”
这件事早在他们被小混混袭击的时候程扬就听莫医生说过了，于是他应了一声，心里却有点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莫医生严肃道：“他本身就对童年的经历有很大的负面情绪，再加上你说之前被袭击的事情，我暂时认为他这是把当时和过去重叠在了一起，造成了比较严重的阴影扩大。”
程扬有些着急了，“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莫医生说：“俞也原本就有轻微抑郁症的现象，根据你的描述，我怀疑是病情加重了。”
虽然心里早就有了猜测，但听见医生的话，程扬还是有些恍惚了。
……抑郁症？
程扬白了脸色，抿了抿唇，压下巨大的心慌，跟莫医生继续聊了几句应对方法，挂了电话后用手机搜索了几个字眼。
这一系列动作都是出于本能做出来的，实际上程扬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手指也难得的冰凉。
等他回过神来，视线已经落在了那个搜索页面上。
“情绪低落，思维缓慢，自暴自弃，很难自主摆脱悲伤……严重会出现幻觉，常常现实梦境不分。”每念完一个词语，程扬脸色就会更加难看半分。
俞也的情况几乎都对上了。只是还不清楚到底是在什么程度。
握在手机上的五指紧了紧，程扬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看来得马上去见见莫医生了。
……
俞也对见医生这件事没有想象中那么抵触，程扬确实是有些意外的。毕竟他查到抑郁症患者大多抵抗外界，对于治疗常常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也无法自己摆脱出来或者向身边人求助。
不过这对于程扬来说是个好消息。起码俞也现在是想要接受治疗的。
于是周日那天，他们跟老方请了晚自习的假，坐上了去市中心的出租车。
青城倒也不是没有好的心理医生，但莫医生到底是知根知底，了解俞也的情况不说，还是熟人，这会让俞也的心情放松不少。
等到了中心街，程扬本想先带着他吃点东西玩一玩，别紧绷着，没想到俞也自己主动提出要先去看病。
“还是先去看看什么情况吧。”俞也说。
程扬有些迟疑。
俞也笑了，“放心吧，有你陪着我就不怕。”
程扬这才带着他马不停蹄地去了莫医生所在的中心医院。
莫医生诊断病情的过程是不允许程扬陪同的，他需要知道俞也的全部情况，程扬在场会影响到他的状态。
程扬有点担心地看向俞也，发现对方也下意识地投来视线。
空白茫然，就像一只幼兽在陌生的环境里下意识寻找依靠。
俞也难得露出软弱的表情，这让程扬的心都化了。
碍着有莫医生在场，程扬便只是轻轻在他额头吻了一下，轻声安慰道：“别怕，我就在外面陪你，你一出来就能看见我的。”
俞也到底是个大男人，没那么矫情。他点了点头，握了握程扬的左手，然后跟着莫医生进了诊室。
程扬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也没干别的，就是一直看着紧闭着的心理诊室的门。
他希望俞也出来的瞬间自己就能知道。
本以为等待的时间会漫长煎熬，但程扬的心却莫名其妙的平静起来。他静静地坐着，手指哒哒地敲着大腿，就那么安静地等着。
两个小时后，那扇被人紧盯的门吱嘎一声开了。
那个让他记挂的少年逆着光走出来，一直敲着大腿的手指在那瞬间也戛然而止。
两人穿着同款的薄薄棉服，窗外又不知何时刮起了雪。
小护士偷懒没有及时关上窗户，几片调皮的雪花顺着飘了进来，落在了少年长长的睫毛上，转瞬即逝。
程扬起身，俯身靠向俞也。
在光与雪的交织下，吻去了他眼睑上那一片冰凉的雪水。
作者有话说第73章 雪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