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0、第五回 后篇 访小榭知牡丹旧事 憩茶寮遇画师兄弟 其三 ...
-
玉成在藤桥上,撅嘴生闷气,又将藤叶扯了一地。
勤如却是与那侍女在说话,应是道别,似乎不是,只听见勤如后面半句,“…齐瑾云正是我伯父,不知姑娘是…”
侍女甚是激动,抓住勤如,苦苦哀求,“带我去见他,我要见他…”
勤如将侍女引至藤桥内坐下,“请问姑娘为何要见我伯父?”
“我…”见虎生近来,缩了一下,便止口不语。玉成原就心情不佳,便要发飙,为虎生所阻。
“这二位都是齐府信得过的朋友,有话但说无妨,无需顾忌。”
“嗯,我姓桂,闺名牡丹,祖籍赣中,祖父桂北伦,乃长芦盐课转运使,向来清正廉洁,却遭人陷害,削官抄府,祸及一家。只我家中,人丁单薄,父母早亡,唯姊弟老仆佣妇,留守老家,祖父出事前,派人报信,教我带子实去应天投奔齐瑾云。”
“桂北伦盐引一案,我倒有所耳闻,官报桂北伦监守自盗,私卖盐引,又嫁祸寿宁侯云云,此案曾轰动一时!”
桂牡丹愤怒,嘶声道,“那是诬告!若祖父当真贪银几十万两,那老家仅置的五六间房屋,岂非全部用作银库,我与子实竟是床地被天么?”
“那倒未必,若藏了别处,不为姑娘所知,亦是可能的。不过,此案未见赃款,倒是事实,且案发至刑判仅十天,有行事草率之嫌。只是,官判桂姑娘为官奴,桂萼发配边疆,为何桂姑娘到了这里?”
牡丹恨恨瞪了勤如,既二人言语不合,此事当无再议,却又见勤如诚挚,不似奸佞小人,再则两年压抑,终得倾诉,已起了头,半道截下,意犹未尽,便一一道来,“自得祖父急讯,我当即遣散家仆,带了子实去应天,却才出的安仁,便被人追上,硬生生将我姊弟二人分离,自此,我便不曾有子实消息。诚如你所言,子实遭流放,谢天谢地,他终还留有性命,只那不毛艰苦之地,可怜他怎能生受。”当下泪如泉涌,神态凄苦。
玉成心生不忍,正要好言相慰,却桂牡丹将泪水一抹,红了双目道,“我被绑后,装入囚笼,心中只是担心子实,也未听得官差安排,待知觉时,已在路上,有十人护送,说是押我入京,听取判处。却那押解之人,有心刁难,欲置我于死地,每日仅供一餐,尚是馊食,烈日暴雨,不教遮盖,饥病交加,几经生死。只因我心中挂念子实,咬紧牙关,终是挨过去了。经此一月,却不知为何,那些人大反常态,释我出囚笼,雇了马车,好生休养,如此走走停停,并不从急,从春末行到夏中,仍在路上!”言及此此,桂牡丹却是言辞闪烁,些许不自然,又瞄了虎生一眼。
勤如见牡丹面色潮红,频看虎生,似有畏惧之意,暗忖虎生这几年俱在应天,不应当与牡丹有甚干系,方才室内,虎生只随口赞其貌美,就将她吓得心神不宁,打翻茶水,只怕那句话才是关键,又瞧牡丹之颜,虽与藤桥姬艳丽不同,娇柔温软,确是惹人怜爱。
“那一日端午佳节,一行人错过客栈,便露宿野外,我坐于车内,官差在外围火饮酒行令,喧嚣寻欢,闹至夜半,我挡不住瞌睡,便迷糊过去,睡梦间却只觉车体一沉,惊骇醒来,有二人摸黑上车,言语□□,欲行不轨,我大声呼救,奋力反抗,无奈气力不敌,只道…却外头传来厮杀之音,里头二人也顾不上我,跳下车去,与人搏斗。我听得兵刃交接,谩骂互诋,才知乃是内讧,说甚么独占功劳,公公之类,虽不明缘由,却是逃脱良机。”
“于是你便逃难至此了?”玉成好奇问道。
牡丹摇头,“我才撩开帘子,便闻血腥冲鼻,借星光暗照,见横尸地上,骇极跌落,伤痛难移。不得已一旁观战,见那二人围攻一人,却非敌手,顷刻丧命刀下,那胜者拖刀前来,我只道丧命于此。”
“其实那人是救你脱险的~”玉成语带笃信。
“那时他的确救了我,”牡丹稍稍停顿,面显惧意,道“只是…我见他手握凶器,形似夜叉,步步逼来,心中惧怕不已,那人察觉,便立于原处,自称知情人,我祖父案件另有内情,实乃受人诬陷,如今举家遭灾,当真可怜。只可恨那行奸计之力,势大权重,不轻易掰倒,若我有心复仇,他可助我一臂之力云云。我那时愤恨交加,满口应承,却又起了疑心,试想此人先日待我至虐,若是祖父故交,又怎会不念情面。再则那人平日与众番子相与甚好,忽又将同伴残杀,如此凶恶冷酷,必非良善之辈,祖父为人和善,又怎会与之为伍?这样微一犹豫,竟被他察觉,就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如狼似虎,说甚么既不能为之所用,便留不得性命,要将我斩杀。”
牡丹极力稳住情绪,却止不住身子战栗,想来那夜经历,委实过于恐惧,却她能支撑,必有过人之处。“一夜双难,生机几无,只道天要亡我,却不想能存身至今。那刀明晃晃直劈下来,我闭目待死,却迟迟未觉痛楚,几生错觉,以为死亡安逸,更有幽香醉人。最后实在忍不住,睁眼偷瞧,竟凭空多了一人,衣裾飘飞,立于中间,挡住那刀去势。”
“我虽不见其容颜,然身姿婀娜,必是女子。那女子只手握其腕,余手一扬,便闻刀落地,那恶人也软耷耷倒地无声。至此,危机终过。”
“翌日,我悠悠醒转,闻鸟鸣脆,清泉流动,一派祥和,仿佛处身家中,后听得人声喏喏,才得清醒,方知卧于车内,停于树林中。车外那女子正与恶人说话,离得远去,听不分明,却那恶人语气恭敬,有问必答,倒似换了一人般。”
“我心中忐忑,那女子救我在先,却又与恶人搭界,端的是善恶莫辨,敌我难分,也不知是要当面道谢,还是寻隙逃走?只是那人若有心难为,我又能逃去哪里,这样一想,倒也静下心来,且看那女子有甚意图。于是准备下车,却才一起身,便见那女子转过身来,直直看了我,隔得那样远,竟教我动弹不能。”
“好魄力!”虎生赞道,见玉成抬眼扫过,忙噤不作声,又见勤如专注牡丹叙述,一脸凝重。“我一足点地,身子挂在车上,上不是下不得,却是前夜摔伤,正是脚踝处。那女子见状,朝我行来,终教我见了她的真面目。”牡丹渐入回忆,脸上却迷茫起来,又有些懊丧,“真是奇怪,我明明见到了,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她到底长就甚么模样呢?”摇摇头,模糊一块影子,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那女子留了那恶人在原地,他原是老实呆着,却于那女子近我身时,忽地举起手来,只听得轻微‘啾’地声响,便有物事自他袖中穿出,奔袭后背。我未瞧仔细,心中却知那物事不善,惊呼在喉,却那女子如后头长了眼睛般,未回首接在手中,顺便打了回去,那恶人瘫软在地,再无不轨举动。”
“她将我扶坐车内,问我身世家庭,我思忖纵然她救我性命,到底不知其底细,怎能坦言相告,故留了心思,却不知为何,每每见其双目,那心思便飞上云霄,不复存在。”牡丹一气道完,“后来,她便送我来了这里,一晃便是年许。”
“贵祖父教你投奔齐家,但求容身之所,现今安居小榭,又何必非去齐府不可?”虎生心中闪过一线念头,问道,“再则,你一介罪女,怎能笃定齐府定会收容你?倘若齐府避祸求功,将你送交官府…”
“胡说甚么?”玉成一掌劈去虎生后背,虎生踉跄,冲得吊桥摇晃。
牡丹面色刷白,显然未曾想到这一层,盯了勤如,惊恐无措。
勤如叹气,牡丹不谙世事,只听说是齐府人,便将身世托盘而出,若真遇上歹徒,只怕死到临头,犹不自知。“桂姑娘不必惊慌,虎生并无恶意。只是我心中有疑,请姑娘解惑。齐府繁荣,门路广阔,士庶工商,多有结交,我却从未听过赣中桂家,退一步来说,是我孤陋寡闻,却姑娘上齐府去,有甚凭证可教伯父信你为桂家子息,并为你甘冒大不韪,窝藏钦犯?”
牡丹嗫嚅,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底未说出话来。
勤如察言观色,知牡丹有所保留,也不戳破,心中却有了计较,“请恕我直言,齐府人丁兴旺,家大业厚,自有肖小不甘,虎视眈眈,寻求破绽,只为扳倒齐府,姑娘身家不白,若连累齐府,实非我所乐见。且姑娘经历毁家丧亲之痛,我的心思,姑娘必能谅解。”
“云殇疏梦遇桂莲~”
“?”
“祖父教我见到齐大人时,只说这句,他便会明白。”
云殇疏梦遇桂莲?勤如心中默念几遍,这是暗语么?意指地名?人名?抑或事件?悄然将心中记忆翻新一遍,却了无头绪。又思忖牡丹为何坚持,非去齐府不可呢?若为居所,小榭不失为好去处,若另有所图,又是为了哪般,与勤如所负连串疑团可有关联?
“士人重名节,你是要齐瑾云为你仗义申冤,还你祖父声誉么?”虎生问道,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翻腾如黄河奔涌,不想从这小姑娘处再听此言。“齐瑾云虽曾官至南京刑部尚书一职,却是摆设,并无实权,更何况三年前任满致仕,如今闲居家中,只怕帮不了你。”
却牡丹并不失望,“声名身后事,若能还祖父清白,自然最好,却我不抱希冀,我只担心子实安危,试想我经历生死,子实又能好到哪里去?然我力单人弱,有心无力,又想起祖父曾教我投奔齐家,危难之际,既能托身,应会助我寻亲。”
继而转望勤如,一脸诚挚,“齐少爷,我见识浅薄,只想一家,不曾虑会给齐府带来祸事,确是我思考不周。只是顾眷血亲,心不能息,若不知子实安危,死亦无颜见祖宗先辈。只求齐少爷怜见,将此事转达齐大人,恳请协力,将此事放在心上,得遇机缘,打听子实消息,不论生死,敬请告之。”
勤如暗叹惭愧,身居泥涡过久,练就疑心重重,姊弟情深,竟被想的复杂。只是齐府,决计不能让她去的。“姑娘深明大义,教人不胜感激,姑娘托付,我定会转告伯父,凡力所能及,在所不辞。”
牡丹谢过勤如,目送三人一行没入廊桥深处,不见身影,便郁郁收了吊桥,转去前苑回禀藤桥姬,心中悲伤,牵挂子实,祈求千万无事,又微些悔意,竟鬼使神差,将这样重要的话与初对面的人说了,虽然,他看起来相当…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