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与我生死与共》绮梦里

4、第四章

　　护国寺后山树木隐隐，天高云淡，虽是盛夏，微风轻拂，吹得人曛然欲醉。

　　燕若尘悠然地躺在一块大青石上，暖阳轻风，岁月静好。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带着莫名的韵律，轻盈而有规律，他没有睁眼，“三……二……一”，一件外衣搭在他的身上，“明知身子弱，怎还这么任性！”叹息声中，把人抱到室内床铺上，轻轻握住燕若尘的手，躺在他的身侧，几息间便睡了过去。

　　听着耳边轻缓的鼾声，燕若尘轻扯嘴角，也随之入眠，睡梦中他仿佛又看见火光，却那么小，又那么暖，不再是烧红了半边天，不再伴随着烧烤皮肉的恶臭，原来火也可以是暖的吗？。

　　“大师，寒舍虽简陋，铁衣却诚心相邀，您去住上月余如何？不然，三五天也可呀！”被楚铁衣死缠烂打了一个时辰的了尘大师，深深地看他一眼，摇了摇头，背过身子，敲起了木鱼。

　　在小和尚谴责的目光中，楚铁衣摸摸鼻子，了尘大师如此油盐不进，怎能怪他啰嗦，他是也很冤的，好不好？

　　见了尘大师其意已决，燕若尘深深一拜，率先走出了房门，楚铁衣忙追了出去，屋外轿子已备好，左卫右辅分随两侧，一行人便下了山，到了山下换轿为车，意外的是，楚铁衣竟也跟着上了马车。

　　“本想过几日来接你，但我府中下人都是不能再上战场的伤兵，他们大多没有了亲人，便留在了府上。府上并没有仆妇丫环之流，管家还是募僚暂代，你知道我一向粗糙惯了，家里的管理可能有些疏漏，我怕你用的不顺手，你的衣食向来是右辅打理，我见他细致周到，到了府里，由他做管家，岂不两便？”

　　头一次听他谈论这些琐事，别说，虽想的粗糙，以他平时的作风，也尽够了。

　　燕若尘摇了摇头，“我们初来乍到，京中的势力分布、人情往来一概不知，怕是不稳妥吧？”

　　楚铁衣笑道，“无妨，我没有那么多的三亲六故，右辅看看往年的帐册，京中的形势我再仔细地告诉你们，出不了大的错漏的。”楚铁衣看看燕若尘身上的锦锻，黑底暗纹，荧光隐隐，就算他平时对衣食向来不注意，也知道其价不斐。并且刚进马车时，那一闪而过的嫌弃他又怎会视而不见，“再说，我那些士兵向来粗陋，你又向来娇养着的，总不能让你在府里住的不舒坦，那倒是我的罪过了。府里交给你，你哪里不满意，让右辅派人改动，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也好！”这个人既认定了他是娇贵的，他又何必矫情，能舒服着来，谁愿意受罪来着。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燕若尘楞了楞，就算离开京城多年，他也记得这还没到城门呢。

　　被扶下马车后，他看到却是荒山。

　　楚铁衣牵着他的手，一直往前走，看他一脸郑重，燕若尘心一动，难道……

　　转过弯，眼前一座孤坟，上书“亡母楚玉娘之墓，儿楚铁衣泣立”，纵是心里百味沉杂，还是随着楚铁衣跪了下去。

　　楚铁衣磕了三个头，沉声道：“娘，儿曾答应你，哪一日成亲了，便带他来坟前给您磕个头，今日，我带他来了。你在九泉之下安心吧。”

　　燕若尘嘴角抽了抽，安心不安心他不知道，闹心倒是一定的，燕若尘甚至怀疑，燕家用的寿木硬度够不够，不然恐怕压不住，人要在坟里蹦出来。

　　他从来不知道楚铁衣有这样的恶趣味，这人，是真的孝顺，还是带他来气死去多年的老娘呀！

　　不管燕若尘怎样的腹诽。还是什么也没说，他似乎也无话可说。说起来楚铁衣才是受害人，毕竟所有人都认为当初逼婚的是他呀！说他无辜，谁信？所以他只能在一边看着楚铁衣一丝不苟的摆上供品，烧纸奠祭拜。

　　之后，两人继续上山，走了足有一刻钟，看到了一片墓地，停在最前面的坟莹前，看着未撤下的供品，还有一堆纸灰，纸灰里竟还有着火星，楚铁衣目光闪了闪，朝四面望了望，终是什么也没说，又开始了一轮祭拜。

　　燕若尘跪在地上，低着头，感到微弱的目光在那身上转了又转，不禁冷笑，不知又是何方鼠辈？

　　两人相挟下山，楚铁衣轻嗤，“可怜震北公英雄一世，竟后继无人至此。”

　　燕若尘轻笑道：“吕瑾瑜？”

　　楚铁衣撇撇嘴，“除了他，还能有谁，敢做不敢当，拿不起，又放不下，既做不了君子，也当不成小人，如果他站在我面前，我倒敬他是条汉子，为了亲人，背信弃义又如何？至少他是个好兄长。现在吗？”

　　楚铁衣摇摇头，“君子自当堂堂正正，他这般遮遮掩掩，竟是小人行径。我外公睿智一世，竟教出了这么个玩艺儿。”

　　燕若尘轻笑，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铁骨铮铮、敢做敢当的，男人，有的人也配得上这两个字？燕若尘眼中闪过嘲弄，软骨头的男人怕是连“三綹梳头,两截穿衣”的女子都不如吧。我早就见识过了，并毕生不敢忘。

　　被称为“玩艺儿”的吕瑾瑜看见两人走远，才从树后走出来，跪在恩师坟前，不禁泪如雨下，他无颜见故人。只能在恩师面前叨叨了。

　　“恩师，逆徒给您丢脸了，更对不起您。您在世时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谁不想做个堂堂正正的好男儿，但，那太难了，徒儿怕要做个小人了。人都说我祖父四子全部战死沙场，就在我祖父爱伤昏迷时，我母亲才告诉我，实际上不是的。我四叔并未死在战场，而是失去了一臂一腿后，自杀身亡的。我那傲如烈阳，肆意如风的小叔叔，竟落得如何下场。设身处地，我当如何？是的，我怕了，当娘提出悔婚时，我说不出反对的话，虽身在将门，我竟头一次直面战争的残酷。我那温柔娴淑的妹妹，吕家全家捧在手心的珍宝，她将来面对的是什么？如果将她嫁给楚铁衣，我怕要夜不能寐，我承认我自私，我更知道悔婚对我名声会有怎样的影响，是呀，现在楚铁衣封侯了，但我不能将小妹的一生去赌那个万一，我不悔，此生不悔。我吕瑾瑜不是一个合格的家族继承人，但我真的想做一个好儿子，一个好哥哥，受万人唾弃又如何，我不悔。”

　　吕瑾瑜笑了笑，“恩师，我看见楚铁衣的那个男妻了，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吧，虽然有些荒谬，我竟隐隐感觉他才是楚铁衣的良配，小妹，她自己还需要别人的疼惜照顾，又怎能抚平别人的伤与痛。恩师我走了，我会替你看着他们的。”

　　很快，众人便到了平北侯府。府邸足够大，也足够空旷，五进的院子，只有十几个下仆，还都是缺胳膊少腿瞎眼的残疾的士兵。让他们打仗还行，侍候人，花都被他们侍候死了，倒是几棵桂花树还活着。

　　厨房只有两个厨子，还是曾在兵营做大锅饭的。

　　很好，很强大，

　　燕若尘皱眉，这哪里是侯府呀，也就比难民营强点。幸好，右辅的确是一把管家的好手，买仆妇，栽花种草，修整房屋，半个月下来，整个侯府才算有个样子。当然细致的活还得慢慢来，到了现在，燕若尘承认自己娇惯。

　　吃着厨房刚送来的清粥，软糯顺滑，还保存着淡淡的米香。燕若尘扬扬眉，这个新买来的厨子还不错，吃着顺口的食物，心情都好了很多。

　　看着窗外的紫薇花，闻着淡淡无不可闻的清香，看着手中的话本，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铁马金戈，血肉横飞的日子似乎很远很远了，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楚铁衣掀帘而去，看到的便是眼前人懒散地卧在榻上，手中的书低垂，似睡非睡，矇眬欲醉。楚铁衣心跳了跳，笑道：“怎么，又要睡了，天气这么好，怎么不出去转转？”

　　“不去，偷得浮生半日闲，天气这么热，出去干什么？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皇上不是让你做了什么京营总督？怎么不去鞠躬尽瘁了？”燕若尘眯眯眼，调笑道。

　　“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现在该送到了。”

　　“噢，是什么？”燕若尘坐了起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进来了一个独臂的家将，燕若尘认出来，此人名宋强，曾是楚铁衣的近卫，因为失去一臂，现在为他处理一些杂事，是他的绝对心腹。

　　宋强忙给二人见礼，看了燕若尘一眼，才在楚铁衣耳边轻声道：“将军，您在琴行订的古琴被思雨郡主的管家抢走了，说是为郡主准备嫁妆，与思雨郡主订婚的人家我也打听清楚了，是震北公府吕瑾瑜。”

　　楚铁衣楞了楞，吕瑾瑜，真是岂有此理，怎么哪哪都有他的事！吕瑾瑜琴画双绝，思雨郡主在此时买琴，肯定是为未来的郡马准备的。如果此时与思雨郡主发生冲突，不知道别人会怎样胡说八道，还以为他刻意针对吕瑾瑜呢。可那架古琴，明明是他先订下的，是他准备送给燕若尘的礼物，就这么放手，他怎能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