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84、若有来生·没有偶然

　　所有人都在找初一，其中的很多人都在想让她解决当下的危机，但是有一部分人，只是想找到她然后带她躲过这场危机。
　　比如祸斗。
　　他一直在找初一。
　　他找过了初一喜欢出没的竹林，去过初一喜欢的那家茶寮，他以为她在做最后的告别，总归要去些值得留恋的地方。现在初一可能已经想起来她过去的一切，按照白虎的说法，她要赎罪。
　　他是会为天下带来灾祸的祸斗，曾经一把天火烧了半个妖界甚至波及了人间，他是天下的灾祸，他的罪不比任何罪人轻，如果要赎罪，他才是最该赎罪的那个。
　　初一有什么罪呢？
　　祸斗马不停蹄地寻找，一边想这个问题。
　　她有罪，罪名就是爱。
　　她好死不死地招惹了他，让他为了她到处奔波，牵肠挂肚，到现在还要玩失踪让他着急。
　　这果然罪孽深重。
　　这么想着的同时，他到了极北之地，天弃山脉之前。如果初一真的想要重新封印，那他过来看着这里总归不会搞错，加上这里面有她的一半灵魂。
　　祸斗看到了天弃山脉之外笼罩着一片黑色雾气，封印阵法隐约可见，上面已经破损不堪，不断有着黑气渗透出来。他不再耽误，只身投入了山脉之中，冲着一处封印破损的地方，潜入了进去。
　　通过那段封印时，他感受到一阵清风拂面，就像是初一的气息，一愣神的时间便已然不见，再回过神，他站在一片秋雨中。
　　脚下青砖方正，道路齐整，周围的人无不在找地躲雨，他走在路上，一身尊贵的黑色大袄，和路边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但是周围人并没有在意他的穿着，只是自顾自地赶路行走。
　　他有些奇怪，自己应该在封印之中，照理应该邪气丛生，但是此刻却根本感受不到任何妖气。
　　突然从不远处传来来了打骂声，紧接着一个很小的身影蹿出了人群，没过多久就被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扑倒在了地上，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滚落在了自己脚边。
　　那个人不断打骂着那个像一团抹布的身影，摸了抢过他手里已经变得乌黑的包子，扔向了自己，把那团“抹布”扔到了街角，丢下了剧：
　　“扔给狗吃也不会给你。”
　　这时祸斗才发现，自己已然变了样，街边的雨水积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样子，是一只黑色的小狗，他抬起头，正好对上了那双如同秋水的眸子。那双眼睛里干净又纯粹，没有多余的情感，只是单纯地看着他。
　　不由得，祸斗走到了她的跟前，可是现在只能蹭蹭她，那个包子被叼到了她的旁边，终于，她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
　　“很暖和。”
　　之后，一个红衣的女人抱起了她，像捡到了全天下最宝贵的宝物一般，怜惜地抱在了怀里。
　　场景如墨水般变换，祸斗成了一只大一点的黑狗。
　　此刻他站在一片混沌的天地之中，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四处都是哭喊声，各种兵器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妖兽成群而飞，和人族打在一起。
　　他突然看到被一群妖兽包围着的一个熟悉身影，等他赶到时那个身影已经倒下，堆叠在几个尸体下面，他奋力地拽着她的衣袖，想将她从下面拽出来，掀开上面的几具尸体，她好像因为挪动一口气突然喘了上来。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醒来。
　　黑狗舔着她的脸颊，舔去她脸上的淤泥，阴寒的尸气不断侵袭着这个唯一的活人，黑狗趴在她的心口，心心相印，传递着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有人抱走了她，再睁眼时，他已经变成了原来的模样。黑衣华服，尊贵无比。
　　刚刚那一切仿佛一场梦境。
　　只是四周更加晦暗，天地间的气息不断在被吞噬消弭。祸斗看到前面那个较小的身影，拿着一把匕首，跪坐在原地。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容貌——清秀俊丽，虽然跟熟知的模样有些差别，但是那双灵动的猫眼他断然不会认错。
　　只是那双眼里再没有了如秋水般的沉静清澈，而是写满绝望与悲伤。
　　祸斗想要上前却被一股气流阻止不能前进，他情急之中喊道：“初一！”
　　可是那个人并不理她，只是兀自说着什么，刀尖一点点刺进了她的心口，绽放出鲜血花蕾。
　　祸斗强行违逆着那扑面而来的风墙，一点一点想要靠近那个瘦弱的身影。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动静太大，那个人真的缓缓挪过脑袋，看向了这个方向，那双眼里空洞无神，似乎根本映照不出他的身影。
　　终于，祸斗逆着风来到她的身边，将她抱在怀里。
　　“你听我说，不管你从前如何，做了什么错事，做了什么决定，在未来，你会遇到一个黑色的小天狗，你一定要去认识他，要去挑衅他，要和他做出约定，让他永远永远地去追寻你的身影。”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你记不记得，他都会来找你。你要等他出生，等他来找你。”
　　怀里的人似乎动了动，这时祸斗发现并不能触碰到她的身体，可是她却像听到声音般，看向了自己。
　　只不过她的眼中，依旧没有自己。
　　她握着刀，笑了：“我记得你。”
　　祸斗有些震惊。
　　“你是街上的那条吃了包子的小狗，原来你也死了。可能我也快了，所以我能见到你。”
　　“你抢了我的包子，如果还能见到，你以后记得要还我很多很多包子。”
　　祸斗眼眶中流出了泪，他知道现在眼前的人就是过去的初一，但是她并不能听到自己说话，她眼中逐渐能印照出他现在的身影——
　　一只黑色的狼狗。
　　祸斗抱着她，却阻止不了她将刀子一点一点扎进了自己的胸膛，他说：“你等我，我一定会还给你很多很多的包子，会给你做很多很多的点心，记下你爱吃的每一样菜，记下你爱看的每一处风景，人间有很多好去处，妖界也有很多你喜欢的地方，我都替你守好不叫人破坏。你爱哼的小调我替你学会了，现在我知道了，那是红衣爱哼的曲调，”
　　“等你来生回来，我唱给你听。”
　　渐渐的，他也终于感觉不到怀里人的气息，一道光柱冲天而起，天上的四只凶兽开始被系数封印。
　　封印的余波将他冲出了这个不断重复的世界，等到一切安定后，他的面前重新出现了那个身影。
　　她容貌清秀俊丽，一双猫眼闪耀着灵气，看到他，微笑着说道：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还能再见。”
　　祸斗的有些震惊，犹豫说道：“初一……”
　　她摇摇头：“我依旧是白衣。”而后看向了一边，那里的封印正在崩塌，“不过很快我就要和另一半合二为一了。”
　　意识到即将会发生什么，祸斗赶忙上前：“等下！”
　　“我会告诉她你刚刚说的话。”
　　她这么说着，从远处传来了与她相同的气息，在一片光幕笼罩之中，上方聚集了以混沌为首的牛鬼蛇神，他们狰狞着簇拥起洁白无瑕的她，名为白衣的初一神情淡然，走向了远方。
　　“谢谢你等我，再见了。”
　　光芒乍现，而后封印开始分崩离析，地动山摇中，天弃山脉开始崩塌，祸斗被眼前的光芒迷得睁不开眼，但是也意识到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所幸他从不是全然需要靠眼睛才能辨别方向，循着那一道隐藏在浓郁煞气中的一抹熟悉味道，他一边躲避着崩塌的山石，一边离开了山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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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人都看到黑暗从北方蔓延开来，封印连带着人妖两界的结界一起崩塌消失，大地震颤，原本被分离的两个世界开始逐渐回归一体。天地异变，陆地与海洋似乎分离开来，天空中日月同辉，黑夜与白天泾渭分明，在两个世界中交相辉映，慢慢地黑白重影，所有秩序在这一刻开始了塌陷。
　　小鱼背着剑，往风暴聚集的方向奔驰。
　　寻常的人也好，妖也好，面对这样的天地异变根本无力而为。祝曦看着这一切，喃喃自语：“难道人类一直追寻的生存之道，是错误的吗。”
　　混沌再次席卷而来，穷奇带着对人间的憎恶用风暴卷席着两个世界的大地之上，这里是黑暗的狂欢，一切都将化为虚无，让世间重归于无有。混沌庞大的身躯上浮现出一张又一张的面孔，他们高喊着诅咒的话语，混沌那不可名状的声音高喊着：
　　“我说过！这一切都将卷土重来！没有人可以抵抗天地自然之法则！”
　　初一闭着眼，那个熟悉的阵法再次出现在她的身下，匕首已经刺破一部分皮肉流下鲜血，随着远方的黑暗来临，一道气息穿越时空般倏然与她合为一体。看着天空中盘旋肆虐的四大凶兽，她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也许的确没人可以抵抗这个循环，但是很不巧，我从未来回来，看过这片大地的未来。”
　　“那是个光明的未来。”
　　穷奇喷出灭世的火焰，俯冲向地上的身影，那道火焰刚接近初一便被一道灵盾防下。
　　“我们已经相亲相爱地一起住了三千多年，是时候来个了结了，你们不也一直期盼着这一刻吗，罪人与凶兽，终归要一起消失，大地才能宁静。”初一周身释放庞然灵力，陡然无数灵力锁链拔地而起，阵法中的封印力量开始限制起四大凶兽的行动。
　　穷奇现出人形，狰狞着面孔说道：“你的愤怒、悲伤在这三千五百年里全部都汇聚在我这里，你也怨恨着人类，恨着夺去你最亲爱的红衣生命的这片天地，为什么还要帮他们！我们清洗天地，也是在替你报仇！”
　　初一笑得很平静：“那样就没有小狗，也没有红衣。那样的世界，我不要。穷奇，你的愤怒，我很明白。”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让你等他。】
　　一个声音流入心田，一道灵魂并入魂间。她终于变得完整。
　　微笑着看着胸口的血花，她有些歉意地说道：“抱歉祸斗，罪人从无信用可言。”说着她扬起了匕首，闭上眼，狠狠向心口扎去。
　　我不是为了这个天下去死，我是为了你们光明的未来。
　　天下，与我无关。
　　匕首狠狠扎下，封印的灵力开始跟从前一样将四大凶兽束缚其中，就在封印即将开始时，却突然崩塌。
　　一个手，抓住了那个即将刺下的匕首。
　　鲜血缓缓从他指缝中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阵法之上。
　　没有得到最纯净的灵力之体的供养，封印阵法开始后继无力，天空中的灵力锁链骤然被挣脱，因为忌惮于地上那人的封印之力，混沌与其他两只凶兽瞬间四散而去，只留穷奇震动着双翼，看着下方。
　　初一有些震惊地看着那只流血的手死死抓住了匕首，任凭她如何用力，刀尖都纹丝不动，她抬头，露出有些嘲讽的笑：“差点以为是小狗跑来了。我还以为，你应该会因为我的死第一个拍手叫好，热烈庆祝。”
　　重明牢牢抓着匕首，神情漠然：“那是自然。”
　　初一手上的力道更重了几分，抓着刀刃的重明手上流下更多鲜血：“那就别妨碍我。”
　　重明咂了声嘴，另一只手猛然掐住初一的脖子把她按在了地上，同时不顾自己手上已经是鲜血淋漓，强硬地掰着初一的双手将剑刃对准了自己的喉咙：“你要真的想死，那先杀了我再去死！”
　　初一挣扎着，银瞳显现，狂风卷席着重明但是就是无法将他掀开。
　　“怎么！一向冷血自私的你应该不管什么样的对手都能轻松下手吧！你是除妖师，我是妖，杀了我你不过是在履行义务，算不上什么罪名，动手啊——！”
　　重明赤红着眼，双目重瞳，死死地盯着初一。
　　初一大吼一声，一头撞了上去把重明撞开，而后就要挣脱重明的手夺回短剑的主权，然而重明却爆发了出乎她意料的强大力量，硬是握紧了手纹丝不动，就在僵持间他又一脚踢过去破坏初一的平衡，乘着初一双手都无法自如行动时再度一个肘击将她按在地面上，凶狠地把剑刃抵在自己胸前：
　　“有种你杀了我啊！白虎之主大人！”
　　“！！”听到这个称呼初一愣了一秒，而后颤着音说道：“不许再这么叫我。”
　　“怎么，你也会有罪恶感？感觉自己配不上这种英雄般的名字了？”
　　“你一直都讨厌我，讨厌到想杀了我，现在我要遂了你的心意你反而来阻止我？你这人是不是犯贱！”初一语气带着怒火，这是她真正意义上作为人，在发怒。
　　重明听着冷笑一声：“你发起火来也不过是个小丫头，”他接着挑衅说道，“我说了，你想去死，得先杀了我。”
　　“我跟你又没仇，杀了你还浪费我时间。”
　　“呵~从前你施展封印的时候波及了那么多性命，现在重新施展封印也会让处在边境之处的人死去，还在乎我这一个？”
　　初一一时无言。
　　“你怕杀了我，你没法向毕方交代？不用担心，我见到他一定不会说是你杀的。”重明手上再度发狠，把刀尖又往前拉了一点，“动手啊！”
　　初一咬牙，而后愤恨着语气说道：“你也想再给我的罪孽上加罪吗……你明知道，我杀不了跟毕方有关的任何人！”
　　“整个北境的人都跟毕方有关，你不也能坐视不理吗，这根不不是你下不了手的理由。”重明看着她像是被说中心事了一般，手上的劲道缓缓松开，沾满血污的手捂着眼，她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害死了红衣，又害死了毕方，我现在能做的只有给他们的未来铺路而已，为什么你还要阻止我！”
　　重明拿走了初一手里的短剑，不再压着她而是坐到了一边：“这话你找错说的人了，我希望你死希望的不得了，但是……毕方他不想。我已经追着那道灵魂追了三千五百年，这是唯一最接近他的一次，他一直看着你，希望你能够幸福。正如你想救红衣一样，与你同在封印中的那个灵魂也想救你。我一直看着他，以后还要一直看下去，我不想等我死后碰到毕方时，问心有愧。”
　　初一拿开了手，看着低垂的天空：“可是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能让他的灵魂连转世的地方都没有。如果黑暗清洗一切，所有都将不复存在。”
　　重明起身：“你刚刚是不是说，你从未来回来，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是。”
　　“那就没问题了。”重明低头看着初一，难得地温柔摸了摸她的头，“虽然讨厌你是一回事，但是我也相信，你是这个世间最强的人类。不是作为祭品，也不是作为封印的工具，而是作为一个人，你可以拯救你自己的未来。”
　　“不是为了任何人，也不是为了赎罪，你要开创的是属于你的未来。”
　　重明拿着鱼肠剑，缓缓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帮你稍微拖延点时间。这个封印的阵法必须要大量纯洁的灵力才能驱动，我没你那么多的灵力，可能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延缓两界秩序崩塌的时间。”
　　“你说过，我们的未来是一个光明的世界，那么我相信你，可以将那个未来带给所有人。”
　　初一看出了重明的意图，想要上前阻拦，重明单手启动了刚刚施加在初一身上的咒术，一道羽翼图纹在她身后出现，拉着她飞离了这里，重明袒露着胸膛，跟一直以来一样，妖娆妩媚，笑得狡诈：
　　“我去找毕方了，他已经不是你的红衣，是我的毕方。你活得好好的，我见他，问心无愧。”
　　说着他的笑容有些滑头：“他要是为了感激我以身相许了怎么办，突然好期待啊~”
　　同时，蕴含着游魂之力的鱼肠剑猛然刺入他如玉石般的胸膛，鲜血如注，一道光芒自他心口涌出，一声凰音震撼天地，一只火红羽毛的大鸟蹁飞于天空，原本震动的大地逐渐停止了摇晃，吞噬着万物的黑暗被升腾而起的风墙堵住了去路，日月依旧颠倒，海空依旧交错，但是秩序的崩塌却被延缓了下来。
　　初一被符印拖飞很远直到印咒的消失，她感受到，重明的气息与这天地同化。
　　“……笨蛋。”
　　初一咬牙紧握拳头，她的身后，一个黑色羽翼张开，一回头，那只有着凶恶面孔的绝世凶虎，正静静看着他。
　　“不管怎样，我的结局都被写好了。”
　　她闭上眼，听到了祸斗的声音——
　　【……你等我，我以后会给你做很多很多的包子……】
　　她流着泪，笑出了声：“原来我那么早就认识你了。”
　　他们俩的相遇，连天书里都没有写，初一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所谓的一笔，而祸斗当年则是回忆里最不起眼的一点。他们都是名为历史的书本里夹缝中的一个墨点。
　　她遇到了很多人，每一次的相遇都是那么的平凡无奇。
　　现在想起来，和你的相遇是名为“初一”的人生里，最最华丽的一页书笺。
　　初一轻抚穷奇，缓缓睁眼道：“既然已经无法用那个封印了，就只剩下这个办法了。”
　　穷奇少见地安分，问道：“你决定了？”
　　“嗯。”
　　不止穷奇，混沌、梼杌、饕餮，那些席卷大地的黑暗被重明以生命延缓了脚步，却无法阻止四只凶兽的步伐。他们此刻很平静，没有任何恶意散发出来。
　　“我承担你们所有的恶，作为交换，你们从四兽那里拿走的部分必须还回去。”
　　混沌说道：“你真以为，你能够承担足以清洗整片大地的恶？”
　　“大概不能吧，”初一笑了，回头看到了意料之中的人，“不过那个时候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会有人解决的，是吧——”
　　“蠢鱼。”
　　小鱼风尘仆仆，背着木剑，看着初一。
　　初一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了后羿：“原来，所有相遇真的都不是偶然。”
　　小鱼神情复杂，取下了木剑，对着初一：“我必须这么做。”
　　“嗯，我知道。”初一后退了一步，将手上的赤羽护腕丢给了他，“很久以前你救过我一命，然后我前面在沙漠里又救了你一命。我们两清了。”
　　初一回过头，看着穷奇：“我不做人了。”
　　“来吧，你们也累了，我们的天道走到尽头了。”
　　“我会承担你们所有的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