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78、前尘往事（5）

　　后羿在光明之中行走，他一路之中想尽办法救人，但是依旧无济于事，他有时会想起最初救下的那个很倔强的小女孩，想起她的眼眸中带着从未见过的漠然目光。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双眼，不知道到底怎样的人才会有那样的眼睛——
　　目空一切，漠视一切，仿佛世界里从来容不下别人的眼睛。
　　那是非常自私的一双眼。
　　即使如此，后羿依旧在能够找到她的那一瞬间感到欣喜若狂，那个女孩是这么多年里，他救下来的第一个人。他想在这个混乱的时代救人，救很多很多人，但是他很弱，没有超凡的灵力，没有天赋异凛的神奇力量。所以他很多时候都是被救助的那一方。
　　所以能救下那个小女孩，他感觉那是一个开始，他还能救更多的人。
　　他不知道往哪里走，但是他知道最热的地方一定就是最接近那些太阳的地方，很奇怪，别人在这个条件下早早就要脱水而亡，他却越走越精神，只是越来越热。
　　终于，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认识那个人，因为前几年就遇见过她——朱雀。
　　“你要去射下太阳了。”
　　“是的，正如你说的。”
　　“妖族不会感谢你的所作所为，人族会视作你为叛徒，即使如此你也要救？”
　　后羿跪倒在她的面前：“我知道你能帮我，我想请你帮我。”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后羿看着黄土大地，跪拜在大地上，他笑了：“因为我爱这片大地，大地的一切，我无法看着她受苦。大地上的生灵都该有活着的权力。”
　　“哪怕人族会被妖族所灭。”
　　“到那个时候，我再赶走他们就行了。现在，请先让我救他们。”
　　“你很自大。”朱雀消失在光幕中，“也许，真的只有那样才是最好的结局。看看你自己吧，你想要的方法一直在你自己手里。”
　　后羿再次抬头，朱雀已然消失，周围一片光亮，他看着自己，明白了一切。他在这片炙烤中不为所动，只是全身火热，烫掉几层皮而已，此刻因为九只金乌的灼烧，自己体内有什么如太阳般灼热的东西也在燃烧。
　　他笑了笑，反手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从中缓缓拿出了一把弓，他看着天上的九只金乌，笑得很满足——
　　“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故事，然后告诉其他人，让他们不要再争斗下去了。”
　　弓箭饱满，直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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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白衣不知道后羿怎么射日的，她也没有打算帮那个笨蛋去传唱宣扬什么英雄史诗，但是外面的天空在几日后便暗了下来，大地重新归于了沉寂，她知道，那个笨蛋成功了，于是便走出了洞窟。
　　此刻的她，更像一个乞丐，跟很多年前一样，狼狈不堪，臭气熏天。
　　反正，总会有人知道后羿的故事的，事实证明，后来没有人不知道那个故事，每个人都会说他是个英雄，即使如此，白衣依旧会说他是个笨蛋。
　　救了罪无可赦的自己的笨蛋。
　　人族为了能够一口气将所有妖邪都尽数诛杀，不惜用自损三千的办法，此刻天上的太阳凋零，想来那个笨蛋再笨，也不会把九个太阳全弄没了，应该还留了一个，只是外面一片漆黑，她什么都看不到。
　　白衣走在外面，抬头看向黑暗的天空，一颗星辰都没有，黑夜中她不能辨认方向，一时踌躇不前，不知如何前进。突然身后爆发一声低吼，紧接着肩头一痛一个利齿死死咬住她的血肉，白衣的战斗直觉让她下意识地去抽出腰间匕首，结果一个落空，这才想起来那个匕首被她用来捅白虎了。
　　报应。
　　这是她想到的第一个词。
　　同时，她一手集灵成刃，狠狠削掉了那个扑倒她想要吃了她的妖兽脑袋，修养了很久灵力充沛的白衣丝毫不惧，妖兽即使被削掉脑袋，那个脑袋该怎么咬她还是怎么咬，头首分家的情况下依旧没有死。
　　白衣没有多少除妖经验，她是被红衣捡回去的，被族里的其他人排挤不说，更不可能跟着舜学除妖本事，这些如白虎所说，都是她自己摸索出来的。眼下这个随时丢掉性命的情况，白衣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威胁，即使近距离被白虎的煞气干扰打伤，被其他妖族乘势平推过来而埋进尸体堆了，她都没有感觉。
　　此刻从心里出现一瞬间本能的恐惧，恐惧的同时，也爆发了生命最原始的本能。白衣如一头发怒小兽一般，大叫一声，脑中想到了曾经和白虎对招时他的一招一式，顿时单手成爪，聚灵到每一个指尖，她现在想象自己有利爪与獠牙，抱住肩膀上的脑袋一爪插入，在妖怪身体冲过来的时候，她不顾疼痛，双手狠狠插进妖怪脑袋中，而后一声大吼，用粗浅的控制将灵力爆炸式的灌入妖怪脑袋中，利用她偷学到的知识凝出了符咒，直接爆掉了妖怪脑袋。
　　同时她摸到旁边尸体上的刀，抽起刀，妖怪已经跑到了她的身前，白衣身子一低，脑子里出现白虎俯身伏击的模样，她学着模样，先发制人，一个猛冲撞倒妖怪，同时灵力直接灌入刀中，挥刃向妖怪身体刺去，一道灵波便飞斩而出，妖怪身上立刻多了一道血口，白衣手上刀刃不停，连砍数刀，才终于制服。
　　最后她喘着气坐在地上，才感觉自己肩膀上伤口疼痛难忍。如果更冷静些，不至于浪费时间还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的，她这么想道。
　　要先找到红衣，这么想着，白衣不再休息，强行起身，拿起刀，向隐约能看到光亮的地方走去。
　　红衣是她的光，所以，她一定在有光的地方。
　　即使这句话没有任何逻辑，但是此刻的白衣，就是如此单纯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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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前面人类的举动，金乌永远沉默了下去，北方的森林是最先陷入黑暗的地方，朱雀重新站在了椿树顶端，看着整个大地。天空翻滚着黑色云层，正在低垂。
　　天，开始逐渐塌陷。
　　舜看不见天空，他什么都看不见，此刻的人看见也没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暗，一切都将陷入混沌无序之中。
　　南方的海面上有着些许微光，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海中浮现，最后缓缓化作滔天巨浪升到空中，那个巨大身影化作人形，他衣着凌乱，不过终于不像刚睡醒的模样了，玄武抱着一个有他半人大的鲛珠，照亮了南方一隅。
　　底下一个有些年轻的鲛人在一旁恭敬问道：“玄武大人，请问还需要鲛人族做些什么吗？”
　　玄武看了看他，看着北方：“不用，后面有些事，要对不起你们了。”
　　说着玄武看向了海岸，那个青衣折扇的说书人，正等待着什么。
　　“青龙，他真的会如我们所想吗？”
　　“朱雀已经从后羿那看到自己的结局。白虎他也会有明白的那天，已经快了。”
　　“这样做，真的是正确的吗。”
　　青龙终于收起了扇子，背着手：“我也不知道，天道如此。”
　　“我不是你，看不到天道，也不代表天道，我将这片土地从海中撑起，我不希望他再次沉下。”
　　人间被黑暗包围，混沌无常，黑暗中天空塌陷，微微有一丝光亮从中传出，但那不属于太阳的光芒，而是灭世的微光。
　　白虎在九只金乌炙烤大地时一口气跑到了南海，然后闷在海底直到太阳落下，他此刻破水而出，在岸边拧干衣服，玄武对他说道：“你还在找对手打架吗？”
　　整理好自己后，白虎倒提着银枪：“我在找一个答案。”说完便向那一处微光走去。
　　红衣在的地方就有光亮，所以她一定在那里。
　　依旧是很没有逻辑的想法，但是他就是这么执拗地相信。
　　而后便没了身影。
　　青龙却看向了另一边：“该来的总会来的。”说着也要离去。
　　“你去凑什么热闹，那里是大地中央，你该去东边日出之地。”
　　“这个故事总该有个结局，不然我以后说书的时候，怎么跟听客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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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很没逻辑的想法，有些时候是直觉，猛兽的直觉往往都很准。
　　天地肃杀，什么人的衣角在风中飞扬，不羁而潇洒。天地一片晦暗，一切景物都笼罩在一片抹之不去的晦暗之中，唯有那片红色，惊艳而鲜明。她的眉眼温柔而不乏英气，容貌艳丽却又不失端庄。
　　那声红衣，随着西风，猎猎作响。
　　“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的容貌。”
　　红衣看向后面，仿佛从一片泥泞中爬出来的人，她旁边是一头跑断腿的妖怪，身上插了好几把刀，她就是这样骑着那只妖怪，让他一路飞奔到了这里，一抬头，就在这块山石上看到了那抹鲜红的衣裙。
　　“是个人都要对我说，你生得极美，我听烦了，甚至都想毁了这张脸。”
　　白衣此刻重新变回了当年的小叫花子，她现在筋疲力尽，依旧开始攀登那块山石。
　　“直到有天，我突然在意起来，有更多的人用大量文章、辞藻夸赞我的容貌，可是千言万语，没有一句是我真正想听的。”
　　“我追逐着西风，西风喧嚣，狂放不羁，所经之处都是断壁残垣，但是仔细看看，那些断壁残垣下还有柔弱小花被细心栽种过，几年后，那里的风景比哪里都好。我追随者不羁的风，自己的身心也不羁起来。”
　　白衣终于走到了红衣身后，她喘息着，带着恳求的语气，哀求说道：“红衣，我们回去吧。”
　　“都说我天生有媚骨，可是我真正想要魅惑的人，却从未在意过我的容貌，真不知道，我生这样一张脸，到底有什么用。”
　　看着这张脸，满脸苦笑地看着自己，红衣回头，眼神有些哀怜地看着白衣：“白衣，对不起，我曾说过你不会在孤单，我会陪着你。那些话，恐怕不能作数了。”
　　白衣声音有些发颤，眼眶中开始积蓄泪水：“是因为我擅自装作你的样子，想杀了白虎吗。我错了好不好，你不用原谅我，我们回去吧。我以后离你远远的。”
　　红衣笑了笑，上前摸了摸白衣凌乱的头发，一如当年：“傻孩子，你以后要好好的。我会一直看着你，看你长大，看你幸福。我得不到的一切，我希望你能替我得到。”说着，红衣抱住了脏兮兮的白衣，“我太怕一个人了，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白衣。”
　　不对啊……是你陪了我才对。是我硬要跟着你的，我才是最无所谓存不存在的那个，你一直都是最耀眼的明珠，我贪恋你的光芒，贪恋你的温暖，想要永远跟你在一起。是我害怕孤单，害怕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去，是你陪了我，给了我一切才对……
　　白衣流着泪，想着这些话，却呜咽着说不出口，只是抓着她的衣角，勉强说道：“红衣……我听说书人说过很多话，他说的很多话都成了真的。”白衣扬起肮脏的脸，看着红衣美丽干净的脸庞，“我不想你死，我可以替你。”
　　红衣重新替她梳理好头发，白衣已经不似当年，此刻替她将蓄起的头发规整梳好，将她的衣服整理好，掏出手绢，细心擦干净了她的脸庞，重现出一个清秀的十二三岁小丫头的模样，红衣满意地笑了笑：“我的白衣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所以……”
　　白衣的身后出现一个“缚”，被定在了原地。
　　“你的路还很长，一定要幸福啊，白衣。我会一直看着你。”
　　说完，她走到了前方。抽出了剑，上面镶着几颗鲛珠，附着奔雷的剑气。对面的山石上立着一个银色的身影，他银色的长发被束在一起，随风舞动，周身凛冽风声从未停歇，唇角的笑依旧那么不羁：
　　“红衣，原来你这么好看。早知道，我该多看你几眼。”
　　红衣听着这话，想如果是从前，自己也许会笑得豪气万丈，此刻她披散着头发，少了几分英气，多了几分柔美，盈满双眼的泪被生生逼了回去：“那你从前干什么去了。”
　　“那时我一直在想，你怎么那么弱，就没心思看你啥样了。”白虎说着笑容柔和了些许，“毕竟想取你性命的妖有些多，你太弱的话，我怕你应付不来。”
　　“那你多看看。后面就没有了。”
　　白虎渐渐没了笑容：“只要我想，就一直能看下去。”
　　红衣听着，蹙眉着闭眼，低声喃喃：“太迟了……”
　　天空中的云层翻滚，黑暗在不断低垂。黑暗中出现三个影子，同时，人间大地上的所有生灵开始了不同程度的癫狂，有的开始陷入混沌，浑浑噩噩不知梦境真实，有的开始自残相食，一切能见之物皆吞入腹中，有的人开始冥顽不灵，顽固不化，仿佛有强迫症一般疯狂做着同一件事。
　　红衣闭着眼，耳边都是人间传来的惨叫。
　　“这是整个世间的罪恶，贪嗔痴恨，万物生灵皆有。”一个难以言喻的声音从空中传来，翻滚的云层陷入一个旋涡之中，四处的黑暗都在此处聚拢，那个漩涡中出现三只凶手——
　　饕餮、梼杌、以及混沌。
　　三只凶兽看着白虎，混沌缓缓化作人形，若死人般的脸上毫无生气：“我代表世间之嗔，饕餮是世间之贪，梼杌是世间之痴。而世间之恨，再这么放任下去，也快要出现。”
　　“眼下因为人与妖的争斗，贪嗔痴恨这四种情绪已然到了顶点，所以我们才能现身。能让我们现身的世间，已经走向灭亡，这样的世间，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红衣看着他们，神情平静：“我知道你们会现身，也知道你们现身意味着什么。”
　　白虎看着他们，一瞬间有些明白了什么。
　　“你们是世间的顽疾，因为前面九只金乌现世企图灭尽妖族，导致生灵涂炭，而后妖族为了报复，人族为了反抗，争斗到了极致。没人能在生存战争中分出善恶，尽管这样——”
　　“这个世间依旧有着真善美。你们并不是为了毁灭而现身，而是为了将一切罪恶吞噬而现身，每一次世间被黑暗笼罩时，一切罪恶都将尽数被吞灭殆尽，堕落于黑暗，永世不得超生，重新让这片大地归于干净。”
　　“但是这样的清洗是错误的。”红衣上前一步，目光决然，“世间固然会有贪嗔痴恨，但是如果将这一切否定，也就否定了随之而来的善。贪而有量则为满足；跨过嗔怒，克服逆境则为智慧；将欲望化作动力，不懈追求，则痴化作永恒。若将一切贪嗔痴恨化作罪，全然清洗，世间只不过重新开始堕入罪恶之中而无法救赎。”
　　混沌已经漠然说道：“所以，人世本恶。除非这个世间没有罪恶，清洗才会结束。世间已经迎来数次清洗，每次都会有人对我们说这样的道理，可是事实证明，你们的真善美不过是一纸空谈，只要有生存的大义在，任何人都会沦为罪犯。”
　　说着混沌看向白虎：“之所以‘恨’之身没有显现，只是因为世间最恶还未诞生，并非世间无恶。尽管如此，我们也不会等到那时了，世间的罪已经足够让黑暗吞并一切，你们将和从前的那些罪人一样，堕落于黑暗，进行无尽的赎罪。”
　　红衣缓缓提起剑：“你们不会得逞，我会将你们系数封印。”
　　混沌的脸上依旧无动于衷：“无谓的举动，每次都会这样，但是结局不会改变。”
　　白虎率先红衣出手，银枪一甩便化作银光冲向那三只凶兽，饕餮张开大嘴就要将其吞下，不想银芒化作千道，如千万利刃撕碎饕餮，但是白虎却感觉有些奇怪，在空中定身一看，只见那饕餮又缓缓凝聚到一起，向自己袭来。
　　“我们乃世间之贪嗔痴，无形无体，怎么可能会被斩杀。”
　　红衣看着他们，缓缓跪了下去，双手奉剑：“所以，我便为此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