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77、前尘往事（4）

　　天地间一片混乱，集结而来的人族大军围剿着西境山脉，前几年白虎从玄武那得来的龟壳，此刻已然与青山连成了一片，加上白虎有意为之，远远看过去，就像一个小山包，上面郁郁葱葱，白虎坐在那棵最高的树上，看着夕阳，不远处的人红衣飘扬。
　　白虎依旧笑得很猖狂：“红衣，这次是你来打头阵。”
　　“……”
　　“我已经让身边的人都离开了，人族还想怎样。”
　　“你心里清楚，你是世间最强，无论人还是妖，都敌不过你。”
　　“可是我不是人，我是妖，所以人族无法安心。”白虎笑意褪了些，此刻在夕阳下，笑容有些温柔，“那你呢，你怎么看我。”
　　红衣怔了下，她身后的人们各个整装待发，略微瞥了眼，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杀”。
　　闭上眼，红衣道：“我曾经问白衣，区分人和妖真的那么重要吗，她说很重要。”看着风中的白虎，泣血残阳下潇洒飒爽，“我现在想，这的确很重要。”
　　“呵~”白虎冷笑一声，“老子没问那小鬼是怎么想的，”白虎只略微移了下脚步便倏然来到红衣面前，认真问道，“老子是问你怎么想的。”
　　四目相对间，白虎怔了下，柔和了唇角笑意，不再那么剑拔弩张：“红衣，原来你生得这么美。”
　　后面的除妖师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而后发现白虎竟然瞬间来到跟前，立刻大惊，有个除妖师过于慌乱立刻发出一道灵符向白虎袭来，而这也成了开战信号，无数灵符与箭矢向白虎袭去，而他脚底扩出一道飓风，形成一道风墙将所有攻击都挡在了外面。
　　狼王与虎王一直藏在不远处，即使白虎让他们离开也没有走，而是背着白虎藏了起来，此刻见状，立刻吼叫着带领其余妖族冲上去。
　　红衣原本心中一颤，后来发现人妖开始混战，想要挣脱白虎的桎梏：“他们打起来了，白虎，让你的同伴停手！”
　　“回答我，红衣。”白虎收紧了抓着她的手，同时揽住了红衣的腰肢，风墙越来越厚，扬起飞沙走石挡住了外界的一切，他目光灼灼，“你是怎么看我的。”
　　“……”红衣垂下了脸，再抬头的时候，神情冷漠着说道，“你是白虎。”说完，她掏出了匕首，在他的心口，狠狠扎了下去。
　　白虎有些愕然，低头看着那名一身红衣极美女子，一手扯下了漫天飞舞的衣裳，此刻她已经恢复了本来的面容。她穿着白衣，灵性的猫眼中写着些许慌张，但很快强行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她看着白虎缓缓倒下的身影，说道：
　　“说书人跟我说了很多书，结局都是佳人为了心中的爱人抛弃了一切，奋不顾身地做了整个人间的敌人，下场很凄惨。我想了想，如果真要一个人做恶人，那就我来吧。”
　　“人和妖的分别本来就很大，我不能看着她去送死。如果要在你和她之间选一个，我自然选她活。”
　　那把匕首带着不寻常的气息，混杂了清浊两气，游魂之力干扰着白虎的自身的灵魂，一时让他有些痛苦。
　　“长本事了小鬼，我竟然都没有发现。”
　　“因为你是举世无双的白虎，自然不需要在乎阴谋诡计。”白衣依旧攥着匕首，狠狠地往前扎，“我跟其他人说，红衣与你有私情，其他人不信不要紧，但是人本来就是多疑的，事关重大，他们不敢马虎。我再提议，我装成红衣的样子接近你，刺杀你，我跟在红衣身边，能模仿出她的一言一行，他们听了，于是帮我装成了她的样子，连气味都想办法遮掩了过去。红衣会恨我，没有关系，只要她活着。”
　　白衣终于不再用劲，手□□换，在空中画出符咒：“我这些年学会了很多字，所以，学会符咒并不困难。”一个缚咒顺着匕首封住了白虎一瞬，他惊讶于眼前这个孩子的缚咒自己一时无法挣脱。
　　风声骤然停歇，白虎从悬崖下仰面倒了下去，虎王与狼王看见，大叫了一声“大哥”，立刻冲上去想要接住，而人类看到此情此景，立刻如打了鸡血一般冲了上去。妖族也瞬时冲上前，两军开始大战。
　　白衣身上穿的衣服不再洁白无瑕，而是沾满血污与泥土，一只妖兽嘶吼着向她冲来，她看着，神情冷漠，随手拿了把刀便开始杀敌。
　　从前，一直都是白衣被留下来，而这次红衣被留在了那个小小的庭院里，她对着舜：“是你让白衣那么做的……”
　　“……”
　　“她还是个孩子！”
　　“……是她自己要求的，她不想你去死，所以就自己去了。”
　　“她杀不了白虎，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也会死的！”
　　说完，一股轩然气势从西方传来，红衣不顾身上禁锢挣扎着向外跑去，但是门口也被设下了禁止，她挣扎着，拼尽全力向外冲去，只见——
　　西方天空上，红云滚滚如血，一头凶虎的血影冲破一切，一道灭世龙卷贯彻天地，席卷所有生灵。
　　那个背着银枪的青年满身是血，走到了一堆尸体旁边，看着那个又像是变回街角乞丐的人，跟从前一样，像个破烂的抹布。
　　白虎猛然抽出扎在心口的那把匕首，舔过刀尖鲜血，而后随手扔到了白衣身边：“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直接伤到我的人类，你那一击，如果不是扮成红衣的模样，我也躲不了，非常出色，较之初见，你已经能伸出獠牙了。”
　　他漠然着表情，走过了像破抹布似的白衣，白虎仅仅只是全力释放出了自己的煞气，便让所有人抵挡不了，那些妖怪在煞气之中仿佛有了天然的加持，立刻爆发出了妖兽本性，让人族根本无法抵挡。在煞气中，白衣自然也只能被反杀。
　　“如果再给你几年时间，说不定你能更强，十几年后，你可以成为人类最强之人，但是，”白虎将手中的银枪，不再背在身后，而是倒提着，走向前面的血雨腥风，“依旧赢不了我。”
　　虎王与狼王追随其后，单膝跪下，白虎没有回头：“你们回龟壳里呆着，等到这阵子过去了再出来。”
　　“于礼数，你是我们老大，于情义，你是我们大哥，此时此刻，怎么能让大哥一人上场杀敌，我们龟缩其后！”狼王说得义愤填膺。
　　虎王扬起头说道：“我嘴巴笨，不如臭皮狼会说好听的话，但是也知道义气二字，人类尚知道义字不可背弃，更何况我们妖。”
　　虎王自称虎妖之王，也是一世猖狂，却从来不在白虎面前放肆，平常也是“老子老子”的家长里短，但白虎嚣张时，他却从来没有半分气焰。
　　白虎终于回头看了看两人，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把银枪狠狠往地上一插，蹲在二妖面前，两手按住他们的头，狠狠揉着。
　　“你们啊，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玩这种兄弟游戏，我从来没把你们当过兄弟，不过也没把你们当作手下就是了。我是天生地养的白虎，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孤独的人才是最强的，因为孤独的人没有弱点。我潇洒自由惯了，你们却一个两个的找上门来，我赶走了一部分你们却一直留着，我怎么任性妄为都不肯走，不要来给我添麻烦啊，两个兔崽子。”
　　听着这番话，虎王与狼王心中一酸，刚想抬头说什么，白虎拎起他两的衣领，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一手一个直接扔回了像青山一样的龟壳里，正正好好，扔进洞里，他们刚被扔进去，那龟壳便像是加了禁制一样无法再自由进出。
　　白虎抽出银枪倒提在手中，露出不羁也不乏柔和的笑：“兄弟，再会。”
　　而后转身，没有丝毫留恋。
　　西风起，残阳落尽金万里，东方无星，正是妖风起。
　　白虎深吸一口气，只闻到风中的血腥，他不知道红衣此刻被藏到了哪里，可能近在咫尺，也可能远在天涯。天下于别人很大很辽阔，于他白虎而言，凡事风吹到的地方，皆是他的天下。
　　向前踏出一步，他开始游走天下。
　　他就是风，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只要红衣，还在这个世上。
　　红衣还欠他一个答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想要知道那个答案的，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想问那个答案的，他都不知道。
　　他很笨，这么复杂的问题他搞不懂。但是没有关系，还有人能给他答案。直接能得到答案的问题，从来都不是问题。
　　无论过程是什么，都不重要，反正——
　　他是白虎，天下无敌。
　　————————————分割线——————————
　　天边的斜阳似乎永远落不下去，舜什么都看不见，却能感觉得到，西边有轮太阳。
　　一旁聚集了当今世上最具威严的几个祭司，舜闭着眼，问道：“非要如此？”
　　“非要如此。”
　　“没有他法？”
　　“无法，所以只能无天。”
　　舜叹息，说道：“难道天意难违。”
　　为首的祭司笑了：“天都没了，哪来的天意。”
　　角落里的说书人笑而不语。
　　舜背过身子，摸索到了窗边，双手沿着窗沿寻找着什么，末了终于摸到了一个布袋，从中掏出了点辟谷，撒到了窗台上，做完这一切，他像是终于放弃了般说道：“你们想做什么便做吧。”
　　几名祭司双眼亮了亮，为首的那名率先问道：“所以，大人您所看到的结局是光明的？！”
　　说书人睁开眼，看向舜。
　　舜苍老的背影像逐渐倾塌的山峰，他缓缓点头。
　　几名祭司万分激动，纷纷行了个大礼，便依次出去了。
　　说书人这才扇起了风，笑得依旧很平静：“我以为，你还会坚持阻止他们。”
　　“……”
　　那只红色的小鸟迎着火烧云飞到了窗边，吃着辟谷，发出悦耳如凤音一般的啼鸣。舜循着声音伸出了手，小鸟通人性地往他的手那靠了靠，让舜摸到了它。
　　“这双眼给我看了太多的东西，无论是想知道的还是不想知道的，我都能知道。我用这双眼看到了这个天下、这个人间的命运，也根据我所看到的，安排了太多。现在我看不见了，才知道我真正想看的唯有‘安居乐业’这四个字。”舜轻抚鸟儿的羽毛，“早年我看到了白虎的命运，看到了天下的结局，我才知道，我所看到的都是‘天’想让我看到，并让我做的，也许这才是让我生出这双眼睛的用意吧。”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就算是能看到天道，也是天道的一部分。此时此刻我才觉悟，若开始便如众生迷茫一生，其实才是常理。”
　　舜捧起了红色小鸟，睁开再也看不见的双眼，那双重瞳没有光彩却映照出红色小鸟，那身漂亮的羽毛：“从今往后，我希望你能代我看着红衣，永远看着她，无论她在何地，做着什么，用我的眼睛，看着她。”
　　红色小鸟似懂非懂，但是却点了点头，如以往一样，蹭了蹭舜手心中的茧，啄了两下。
　　说书人看着那只红色小鸟，缓缓将扇子合上，又缓缓打开。舜听到了，道：“命运结束又开始，从来都没有完尽的时候，是吗？”
　　说书人脸上浮现一些青鳞，他双目泛青，身影开始消失：“就算再过千万年，不谈炎黄，你依旧是我见过最具智慧的人类。”
　　感觉到说书人的气息已然消失在屋内，舜扶着墙，走到了幽闭红衣的房间：“我的女儿，从今日起，你便叫上虞红衣，是时候要跟你说一说，你的天命。”
　　红衣坐在房间另一头，对着一个庭院，她光着脚踝靠在门边，一只小鸟飞到了她的跟前，与她衣服一样，是火一样的颜色。
　　不可思议的是，这只小鸟的眼眶里，是她父亲——舜的眼睛。
　　红衣猛然回头，看到了流着血泪的舜，笑得慈祥。
　　“我的眼一生只能用来看天道，想看自己的女儿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结局，我希望这只有着凤凰一般嗓音的鸟儿能替我看着你。用我的眼睛，一直守护着你。”
　　红衣漠然垂首。
　　“接下来便是正事。你是现在的世间里，灵力最充沛的人类，我想请你听一听，我从你身上看到的未来。”
　　“人间的未来。”
　　——————————分割线————————
　　一处高台上，几名祭司登台作法，祭祀祈祷，虔诚膜拜一个时辰后，拔出身旁剑刃，直指天空。
　　天边是不落的夕阳，残阳似血，天无星辰，有一阵西风吹向天下各处，吹到大江南北，风势很快，席卷万物生灵。
　　祭司喝了口面前从天上上流下了圣水，而后顶头浇灌而下，唱着祭祀的歌，围着祭坛跳着祭祀舞蹈，最后猛然一停，带着决然表情，引剑自刎。
　　几名祭祀将自身献祭给了苍天，突然祭坛随着祭祀的血液流出汇聚成一个符文，天空突然大亮，一阵凰音，天空中出现八只金乌。
　　而天边的斜阳缓缓上升，飞到高空，九只金乌并立于世上。
　　突然风意停止，在世间飞驰的白虎陡然停住了脚步，各地作乱的妖邪在这阵强烈光芒下有些修为低弱的直接就地消散。白虎咂了下嘴，身上的衣服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而大地更是瞬间变成了一片荒漠。
　　各地的祭司已经提前保护好了一部分人，让他们不受九只金乌的干扰，而更多的人因为突然出现的九个太阳而热死。
　　在这份炙烤中，被压在一片尸体之下的白衣，突然被闷醒过来，她口干舌燥，外面一片光明根本睁不开眼，突然一阵凉意流淌进口中，她本能地贪婪接受着这份清凉。
　　而后被人抱着带到了一处洞窟之中，缓了很久，才睁开眼，那是一个男子，一时间她并不能看清来者容貌。
　　“没想到这么小的小孩子也要被送去和妖族战争。”那名男子的声音很好听，低沉稳重，让人安心。
　　“我叫后羿，你呢。”
　　沉默了会儿，她终于能勉强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浓眉大眼，一看就很好骗的模样，唇角抿成一条线，她道：
　　“白衣。”
　　“真是奇怪的名字。我听说有个很美的女子叫红衣，你跟她的名字还有几分像。”后羿从包裹里掏出吃的递给了白衣，“外面突然变得很热，而且没了黑夜，难得这里这么清凉，我就不生火了。你不怕黑吧。”
　　白衣被突然塞了一个馍馍，但是没有吃的意思。
　　“你不饿吗？”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那些妖族还在进攻人类吗。”
　　“这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天上突然有了九个太阳。我在想能不能让太阳都回去。”
　　白衣并不关心，她在想红衣是不是在生气。
　　“我前面遇到了个人，她说她叫朱雀。她见到我便说我有一天会把太阳射下来，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现在我知道了。”后羿一边说，手上一边整理着行囊，“我现在要去找朱雀，你在这里呆着。”
　　说着后羿水和食物都留给了白衣，白衣本来背对着他，此刻见状便问道：“你把东西都给我了，那你怎么办。”
　　后羿在黑暗的洞中笑得爽朗：“我要解救万民于水火，你也那其中之一，我怎么能见死不救，我不把水和食物给你，万一你没等我把太阳射下来就死了怎么办。”
　　“那你出去，没等你射太阳，就已经死了。”
　　后羿走到了洞口，那里亮得可怕，让白衣没法直视，透过指缝能看到后羿的眼神澄澈，宛若秋水碧波。
　　“那你要帮我记住，曾经有个人想射下太阳，不过他失败然后死了，如果能遇到别人你要告诉他这个故事，总有人能受到鼓舞，跟我一样去射太阳，而总有一天，这些太阳会落下。”
　　“现在天上的太阳是人自己弄出来的，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为了杀死人无法战胜的妖族，就算你成功了，人族的计划也失败了。”白衣记得说书人有跟她说过这些事，她从来没有认真听过，但没想到那个人说的都会成真。
　　后羿认真点点头：“那个时候，你也要帮我到处宣扬，有个人成功射下了太阳，让很多人都活了下来，大家都很高兴，于是和和睦睦地继续生活了。共同度过灾难的生灵听了这个故事，一定都在传唱我的事迹，就没工夫继续打来打去了。”
　　“你是个笨蛋吧，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就停下战争的。”
　　“你才是小笨蛋呢，”后羿走出了洞窟，投向一片光明，“人和妖之间的事不叫战争，只是生存。”
　　白衣第一次被人说笨，有些不愉快，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她只能自言自语：“生存，就是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