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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前尘往事(3) ...

  •   冬去春来,日子一天天过去,较之以往的冰冷回忆,现在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新生的回以,世界如同来临的春天一般,逐渐温暖明媚。
      春天的脚步匆匆,人间四月的芳菲不等闲人雅士赋诗千百首,便已然凋零。与这匆匆脚步一般无二的,还有一个人的身影。
      他背着银枪,倏然从旁边墙头跳进了满园春色,此刻已是晚春,桃花凋谢了满地,一个小书童模样的人正在清扫,看到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显然吓了一跳,而后警觉地握着扫帚,不着片语,只是死死盯着他。
      来人显然是白虎,他看到了眼前这个丁点大的小人,没有多给他目光就看到了别处,四下打量,叉腰问道:“你家主子呢?”
      小人抱着扫帚,依旧一言不发。
      “我记得你不是个哑巴。”白虎斜眼看向他,只见小家伙猫一样的大眼,写满敌视与警惕,不由来了兴致,“怎么,你也想挑战我?”
      小人眸光更加警惕,身子不自觉地下伏,双手依旧抱着扫帚,两脚像是直觉似的摆成了前后位,像是要发力似的姿势。
      白虎正过身子,眯眼打量着他,白衣突然后脚发力便冲了上来,白虎懒懒地想所以打发走他,不想白衣一低身子,一个转身便躲过白虎扇过来的手,而后一记扫堂腿就要扫到白虎,只是白虎站稳脚步,即使一脚扫到也纹丝不动。白衣一咬牙,顺势爬上白虎的身子,跃到空中就要给白虎迎面一拳。却被白虎抬手一巴掌抓住了脸,大笑嘲讽道:“小不点你还太嫩了~”然后就要把他扔到地上,下一秒被一段红菱接住。
      红衣瞪了白虎一眼,蹲下身子查看:“白衣,有没有事?”
      “这小鬼叫白衣?”
      “你没看见她穿着白色衣服嘛。”
      白虎咧着笑上前,按住白衣的脑袋笑得很放肆:“那可巧啊小鬼,我是白虎,你是白衣,我们都有一个白字,还都穿白衣服。”
      白衣本来规整干净的童子头被揉乱成鸡窝,一双猫眼立刻不满地眯起,抬手就要抱着白虎的手咬下去,白虎一愣旋即反手擒住了白衣的双手,把他拎起来,而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白衣在空中借着力就把自己荡起来,死死抱住了白虎的胳膊,继续张嘴就要咬,但是依旧被白虎抢先抓住后领,跟拎小猫一样拎着在空中晃荡,看着他一对小虎牙还没长利索就对他耀武扬威的样子,白虎笑道:“这小鬼比你有打架天赋多了。像我~”
      红衣挥手打跑白虎,把白衣抱到一边整理仪容:“说什么呢!白衣跟你不一样,她可是文静的女孩子。”
      “哼~张口就要咬我跟只小野兽似的,哪里文静?”突然白虎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他’是女孩?”
      红衣给她重新梳好童子头,把抱到白虎面前道:“这么眉清目秀的小姑娘,你没看出来?”
      白虎凑近了看,表情懵了会儿道:“无所谓,反正对妖来说性别从来不重要。小鬼,别跟着红衣了没前途,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没法教你,跟着我吧,我肯定把你教成打架最厉害的人类。”
      红衣听着这话立刻收手把白衣放到一边,上前理论道:“你又没跟我打过,怎么知道我弱?好歹我也是舜的女儿,除妖没有上千也有几百。”
      白虎迎着风,笑得嚣张又跋扈:“我自记事起到现在,杀伐无数,从无敌手,算算日子我大概有九百余岁,就算遇到上万岁的老妖怪也能全身而退,从无敌手。区区人类在我眼里自然从来都算不上什么。”
      红衣看着他临风笑得猖狂,但是狂气凛然的样子,让她心头一颤,目光怎么也无法挪开。
      而白衣见状,突然开口说道:“红衣姐比你更强。”
      白虎低头看了她一眼,银瞳睁大,露出挑衅的笑:“那还真是期待。”
      这时西风吹过,白虎再次消失不见,留下了一句话:“改日我来找你。”
      红衣看着西风起的地方,神情有些惆怅,摸了摸白衣的头:“别扫地了,我教你写字去。”
      白衣同样看着天边,听到这话,她仰脸露出笑,纯粹又干净:“好。”
      红衣和她坐在长廊前,用树枝写字,一笔一划教得认真。笔画很繁琐,不算好写,但是白衣依旧学得很认真。
      她先学的是自己的名字,自己穿的是白色的衣服,红衣说她长得白净,眼神清澈,像没有染上任何颜色白衣,干净肃然,所以取名叫白衣。她在地上写了满地白衣,想将两个字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记得红衣将她捡回来的那天,用温水给她擦着身子,说以后她就叫白衣。
      那时,白衣问道,是不是以后“白衣”这两个字只属于她自己,普天之下只有她才能叫白衣,
      红衣想了会儿,说道:“‘白衣’也可以说是普通人,你我本就是普通人,我希望你能平平凡凡,简单一生。”说着这话的红衣表情有些苦恼,那个表情随着莹莹烛火,一直映照在白衣的脑海里。
      此刻,白衣写了满地“白衣”,她特地绕过那些写得不算好的字走,生怕踩没了那些字,可是风一吹过,沙尘很快就将那一地“白衣”吹散,她拿着树枝立在一地沙尘间,看着满地字符顷刻化为乌有,有些怅然,她想对红衣说什么,却看到红衣一直痴痴地看着风吹来的方向。
      那阵风是西风,吹自他的家乡。
      “红衣,我会写自己的名字了,你再教我别的吧。”
      听到白衣在喊自己,红衣回过神来,笑得柔和:“我教你写个‘虎’字吧。”
      “……是白虎的虎吗?”
      红衣看着白衣目光认真,仿佛看穿什么似的,但是转念一想她还是个孩子,能看穿什么,于是掩下纷乱的思绪,道:“正好你们只差一个字,我就想到了。”
      看着红衣在地上书写,白衣低着头闷闷说道:“他是妖怪。”
      红衣的手顿了下。
      “你们不能在一起。”
      所有的心思在一瞬间被拆穿说破一般,红衣拿着树枝的手有些颤抖,但是依旧隐忍着笑了出来,虽然有些勉强,但她依旧还在笑着,刮了刮白衣的脸颊:“瞎说什么呢,这个我当然知道。”
      之后,便是沉默,只有红衣在地上认真写下每一个笔画的声音,是那么分明。
      “白衣,人和妖,真的有区别吗……”红衣抬脸看向她,“区分两者,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重要。”白衣不假思索地说道,“妖比人强,比人活得久,当他们想杀人的时候,不用考虑太多。但人想杀他们的时候,总归要费很多力气。”
      红衣看着白衣在对着她写字的印记描摹,觉得这不像个孩子说出的话,于是俯身问道:“白衣……我一直没有问,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在街头?”
      “……”白衣停下手,想了想,终于找到合适的措辞后说道,“因为只有我一个人。”
      “?”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当然等死的时候也是一个。”说完这话,白衣看向了红衣——
      她的表情很复杂,一向很会察言观色的白衣一时也读不全,有担心、有难过、有后悔,就是没有同情。
      红衣抱住了白衣:“对不起。”
      “这不是你的错。”白衣说着,露出笑脸摸了摸红衣美丽的面庞,“有你在,我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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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舜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明,他听到窗外有鸟鸣,鸟喙在敲击窗边的木头,于是循声摸索着走去,摸到了窗边,轻轻伸出来手,便有一只鸟,停在了他的手上,鸟喙摩挲着他手指上的茧,清脆啼鸣。
      他看不见这是怎样一只鸟,但他知道,这只鸟经常来这里吃辟谷,他能分清飞来的鸟是不是同一只鸟。
      于是舜慢慢从挂在窗边的布袋里抓出一把辟谷,洒在窗外地上,那只飞鸟愉快地鸣叫着去吃辟谷。
      “身似火,鸣如凤,这鸟儿好像从未见过。”
      舜帝侧耳,听到有人走来。
      “原来你还没走,我还奇怪,为何白虎这些天经常来这附近转悠。原是为了寻你。”
      青龙慢步走来:“他是你计划中的一环,我自然引他过来多见见你。”
      舜摇头:“白虎生性张狂,想要说服他为人间出力,实在不容易,在我尚还能看见的日子里,告诉他他的劫数,他都不信,何况现在我不过是个瞎子,在他眼里我已经没了与他一斗的本事,更不需要听我说的话了。”
      青龙看到庭院外有个小小的白衣少年,拿着树枝写字:“那个孩子是?”
      “红衣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小乞儿,因为战事动乱,妖邪横行,所有的人都是这个天下的孤儿。”
      青龙看中那个写字的孩子,神情莫名。那只红色的小鸟吃光了辟谷,飞到舜的肩头亲昵地蹭了两下,表示感谢,而后便振翅飞走。
      “该是时候告诉红衣了。”舜喃喃自语。
      妖族的行为越来越过分,甚至抱团在一起开始一齐骚扰人类,以舜为首聚集了许多能人异士,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作为同样杰出的除妖师,红衣自然走在了第一线。
      白衣很想跟着她,却被强行留在了家里。族里的人并不是所有人对她都很友好,她心里也很清楚,自己不过是好运被红衣捡回来的小乞丐,没有红衣,她在哪里说话都没有声音。
      一天天过去,她坐在没有红衣的庭院里,练习写字。闲来无聊时,有个说书人会过来给她说故事。
      转眼到了秋天,她看着落叶飘落,想起来凋零在春天的桃花,那天白虎跑过来溜达,自那次后,白虎时不时都会来找红衣,也可能是找别人,但是在这里,她只认识红衣。
      今天来的不是白虎,是那个说书人,说书人拿了个烤好的山芋,堆着有些讨好的笑容蹲下:“小白衣,这里有山芋你吃不吃?”
      白衣老远就闻到那山芋的香味,但是鉴于上次说书人惹毛了她,所以这次她并没有想搭理他。
      说书人继续讨好地笑着:“小白衣,上次说你红衣姐姐活不长久是我错了,你红衣姐姐能长命百岁,是天下最有福气的人。”
      白衣这才斜着眼睛看过去:“我要吃包子。”
      “下次给你带。”
      白衣这才接过山芋,吃了起来。
      “白衣,我接着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不听,你讲得太烂。”
      “那我多给你讲讲,就能讲好了。”说书人厚着脸皮坐在白衣的旁边,一边剥山芋一边说道,“从前有个地方,那里的人们过得很辛苦,经常要担心会被妖怪吃掉,后来他们想到了一个办法,只要把自己住的地方和妖怪住的地方分开就行了。这个办法需要一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去实施,但是这样一来,那个人将永远超脱于世间,再也没法回来。小白衣,如果你红衣姐姐想去做那个人,你怎么办?”
      “红衣不会去做那个人的。”白衣打了嗝。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她去的。”
      说书人打开折扇:“要是她不听呢?”
      白衣放下了手中的山芋,看着天空,说书人看过去,看不透她在想什么。良久,她把山芋扔到了说书人脸上,嘴角还挂着残渣,斜睨着说道:“你一辈子都说不好书。”
      然后甩着小手跑回了屋子。
      说书人脸上还挂着笑,吃了一半的山芋从他脸上掉下来,还有些山芋肉挂在了他的头发上,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自己仪容后,说书人摇头道:“唯女子小人不可教也,偏偏把两样占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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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多年后,白衣能写很多字,也能听懂很多话,更能理解说书人很多故事的含义了。
      此时白虎的威名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所到之处,莫不是一片焦土,他沉溺于自己的力量,只想与更强之人战斗。而彼时,人间已无所谓“最强”,没人能比白虎更强。
      所以,白虎是人族心中的一个大患,不管他有没有和其他妖族一般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他存在的本身就是威胁。许多人央求舜再次出面,率领众人讨伐白虎,讨伐妖邪,还世间安定。
      和很多年前的那个夕阳一样,此刻红霞一片,只是没有彼时的醉意清风,只有肃杀风意,残阳泣血,她也一身红装,眼中带着决绝,手中的匕首——
      狠狠没入那人的胸膛。
      白虎低头,看着她满头青丝被一根红菱束起一缕,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微笑说道:“我不会怪你。”
      他的衣服上绽开一朵血花,白虎看着,想起了那天的晚霞,与晚霞下她迷人的红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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