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60、北方朱雀

　　北方曾经有一株参天大树，名为椿，椿树上住满了各色鸟类。树冠没入云霄，不见其顶，朱雀便住在那不可见之顶上，如同太阳，一身火羽照耀着北方之森，树族与鸟族同居，鸟语花香。
　　后来，天地间出了一只喜欢四处寻衅滋事的妖怪，不顾其他人的阻拦，孤身一人开始攀爬椿树，誓要找到住在不可知之顶的朱雀一较高下，当时没什么人听说过这只妖的名号，住在椿树上的鸟族开始对他驱逐，尽管如此，他还是一跃而上，不消半日就攀登到鸟族也达不到的不可知之顶上，越过凤凰，与金乌并肩，见到了朱雀。
　　那只寻衅滋事的妖没过多久就从高空中被扔下来了，掉下来后他浑不在意地爬起来拍拍土，耸耸肩说，这架打得没意思，说完扭头就走了，他背着一杆银枪，哼着走音的小调，叼着草，吹过一阵西风，他不知去了何处。
　　一时间其他鸟族争论不休，都说那只要好大胆子，以后北方再不许他踏入，此刻更有人想追上去报复他。
　　朱雀依旧高坐在椿树顶上，看着北方一片树海，听到其他的鸟族在喋喋不休倒也没有其他反应，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挥动翅膀，鲜少化作人形的朱雀化身人类模样，只轻轻一跃，便从树冠跳下，略微清冷的声音在树海中传开——
　　“我想看看人类。”
　　于是她便去了彼时的——“人间”。
　　那只肆意妄为的妖走了很远才发现自己怀里夹了好几根火焰般的羽毛，想来是刚刚打架时他从朱雀身上扒下来的，他挠挠头，抬头看到了一个人类女子，穿着红色衣裳，对自己剑拔弩张，于是随口说道：“送你了。”同时心想，这人好弱，弱到没存在感。
　　朱雀开始游历世间，那只随心所欲的妖族青年的名号渐渐被世人所知、所记、所畏。偶然朱雀遇到了那个提着银枪的飒爽青年，青年浑身杀伐之气毫不收敛，仿佛自带锋芒，论谁看上一眼，好像都会被那锋芒割伤。她问了句：“上次未曾请教阁下属于哪一族群。”
　　青年桀骜地一笑：“我以为现在已经没人不知道我的名字了。”他蹲在山峰一处险石上，看着前面云海翻腾，“白虎——这个世间最强者的名字。”
　　“妖族没有自己的名字，看来，你是虎族。虎族向来多出霸道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白虎哼了一声，剑眉一扬：“我就叫白虎，与我是不是虎族没有关系。你呢，你叫什么。”
　　“我是朱雀。”
　　“我知道你是朱雀，我问你的名字。朱雀只是你的族属吧。”
　　“天地只有我是朱雀，我不需要其他的名字。”
　　白虎眯了眯眼，显得无趣：“你也起个名字吧，用自己的种族命名太无趣了。”
　　“妖族没有自己的名字。”
　　不想跟她多费口舌，白虎懒懒站起打了个哈欠，临走前他眉眼飞扬地说道：“我就有名字，天上地下，白虎只我一妖。虎族里其他有白皮毛的也只是白色的虎族。从前往后，每每提到‘白虎’——只有我！”说完便要再度离去。
　　朱雀道：“如今人妖两界已然势成水火，你若再任意妄为，让人界不安，对你、对妖界没有好处。”
　　白虎没有停留，抬脚便没了踪影，与西风一同消失，只留下了一句话：“关我屁事。”
　　朱雀抬手，火羽环绕，与凤凰不同，她是星宿朱雀星所化，自带天命，透过苍穹看到了很远的未来，只是尚且不知自己来到这个世间的意义是什么，自己身为“朱雀”的意义是什么。
　　她从天而降，从陨石中诞生，代表着天命星宿，她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知道自己的末路。她看到了未来的一切，知道了所有的结局，在看到那个青年——自称白虎的青年——出现在她面前的那刻，她知道，所有的命运正式开始运转。
　　于是，她这样对白虎说——
　　“你未来会为过去的所做后悔三千五百多年，同时背负着时间与生命的枷锁，自困成囚。”
　　白虎直接打断她说道：“听说你能看穿未来所以我来找你打一架，有个能看穿未来的对手很有趣啊！你就试着读出我所有的未来打败我吧！”
　　然后他就掉下去了。不是因为被打败而扔下去，而是白虎刚跳起来想冲上去打一架，脚一滑……掉下去了。
　　朱雀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但是却看不到过程。她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烧毁自己的家乡，会烧掉椿树，从此独坐高楼，守望只有人的人间。
　　所以她决定走下椿树，走出家乡，看看“人”到底是何种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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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的北方土地，双方剑拔弩张。
　　冰风周围缓缓凝结冰棱，眸光甚寒，她身后是数不清的鸟族，下面则是树族，风吹过扬起尘土，分外肃杀。越千秋看着她，也抬手亮出了神弓，毕方与重明已然分开去了别地，小鱼相较之下实在弱太多。
　　正如一开始他决心踏入这个领域时，十五说，他即使资质有些出众，不过达到上虞家中上弟子水平，算不得太过于出挑。纵使小鱼从初一那传承了些白虎之力，会了些许用法，也无法和初一相较。
　　他不过是相较于常人，稍微强了点的小道士，就算到了今天，他也还是个初入法门的初学者，可是……他喜欢上了那个如同太阳般耀眼的女孩，比他强太多，也比他承担太多。
　　即使他拼劲全力想要追上，也无法越过那条鸿沟。越千秋高高地飞在天上，是枝头火凤，而他，只是俗世中的一尾游鱼，初一将他从小溪流放进了江河之中，相较于寻常之鱼，他有了更广博的世界。纵使如此，他也只能匍匐在尘埃里，默默仰望枝头的凤凰。
　　小鱼被甩下很多，他拼尽全力地奔跑，他想化作风，倏然万里，不费吹灰之力。但是他不是风，初一才是风，他是风吹过带动的枝叶，得到了风的恩惠才得以摆动，否则他就是榆木。
　　不，朽木。
　　他的师父是朽木老人，上一代玄武之主。朽木老人一生都在雕刻朽木，没人知道他想从中雕出什么来，只是他路过一个寻常的村庄，遇到了一个寻常的少年，少年没了亲人，他便带上少年收他做了土地。
　　少年的双眼澄澈，如同流过森林的小溪流，他是小溪流的小鱼，也是希望人人都年年有余的鱼有余。
　　小鱼不知道朽木老人从他澄澈的眼中看到了什么，又将什么寄托给了这个少年，在驾鹤西去之前，他将唯一一把用朽木雕成的木剑给了小鱼，在上面用朱砂写了一道符咒，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去寻你的道吧。”
　　便仙逝而去。
　　小鱼再也跑不动，风声已然停止，他拼命得跑也没追上越千秋，甚至连东境的土地都没跑出，他知道自己跑不动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喘气，不知怎的，想到了自己的师父，想到了他临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师父让他去寻自己的道。
　　他却不知“道”——不知何为“道”；不知“道”在何方；不知怎样算寻“道”。
　　倒霉如他，本想通过游历思索问“道”，却遇到了初一——一个一心只想走不寻“道”的人，跟着她，只能走弯道。他们都身在局中，自然不知“道”。
　　小鱼拿着木剑，喃喃自语：“师父，我寻不着我的道。我本以为秉持师父理念，承接师父之愿，坚守正义、守护苍生就是我的‘道’，但是我太过弱小……连自己喜欢的人，都无法守护。我是否应该一开始，就不该走这条‘道’？一开始，就该脚踏实地，做初一口中的‘蠢道士’？”
　　【道在脚下，你踩着的，就是道。】
　　“！？”
　　一个声音从他心底传来，如同三月暖阳，化不开的温柔。
　　【你每走一步路，就是在寻道。路通向的地方，就是‘道’的方向。】
　　“谁？”
　　小鱼环顾四周，心中茫然。
　　突然手上木剑朱砂发出光芒将他笼罩其中，亮光刺眼，等小鱼再度睁眼，只见朗月星空，下面一片森林，头顶繁星万里，星空中落下几片朱红羽毛，天边几颗赤红星辰闪烁，羽毛落在小鱼跟前，层层翻叠，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眉宇和越千秋几分相似，只是带着些许寂寞。
　　“你曾说过，想要见我。”
　　小鱼眨眨眼，不知何时说过这等话。
　　“还说，想问我，为何不出面庇护北方芸芸众生。”
　　这时小鱼才猛然知晓眼前人身份：“您……您是……朱雀大人？！”而后小鱼赶紧正襟危坐地说道，“没、没有，我当时说……”
　　“你已经见到千秋，但是你没问她你想问的问题。你此刻见到我了，你可以问了。”
　　小鱼紧张得直冒汗，舌头打结根本说不出话。
　　“你手中的木剑上的咒，是个缚咒，你第一次见到上虞初一时想用它来困住白虎之主，只是失败了。上虞初一说你师父教给你的咒术只能用于妖怪，这话没错，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传给你师父的。”朱雀闭上眼，缓缓道，“这个咒，可以束缚住上虞初一的。”
　　“诶？！”小鱼木然愣住。
　　朱雀徐徐睁眼：“等到时机成熟的那天，你需要做这件事——”
　　“束缚住她，然后，”
　　“杀了她。”
　　小鱼身上的汗一点点变冷，这片朗月星空下，他感觉到寒冷。
　　“可是……初一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并不是我不去庇护北方大地，也不是碍于四兽无法出手的原因。”朱雀看着天边的星宿，“我太早就看到了结局，这片土地也好，千秋也好，上虞初一也好，还有……你的结局。我看到你和初一结缘，看到你会问我问题，更看到了——你会为了人间，杀了她。”
　　小鱼脸色有些惨白，不知说什么。
　　朱雀继续道：“我曾经，为了人族，亲手烧毁了我的家乡，看到这个结局我很困惑。我不明白星宿安排哪里出了错，于是我走出了家乡，想看看当时的‘人间’。”
　　“那时，人妖同住，不时会有妖族侵扰人族的事情发生，无论好坏，冲突不断。我在旅途中一直当个旁观者，我从星宿中落在尘世中时，便看到了这次旅行的结局。但是我依旧沉浸在‘过程’里。我看到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看到了他们的贪嗔痴恨，也看到了他们大爱无疆。”
　　“终于有一天，我遇到了一个名为‘后羿’的男人。那年，人族中出了一名极其厉害的祭师，他想办法用锁链拴住了九只金乌，把他们强行留在了天上，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尘世妖族作乱太多，他要用九只金乌之力，一举灭掉妖族。但是作为牺牲，人族很多没有祭师庇护的地方，都要受到金乌之力的炙烤。我是北方树与鸟族的首领，自然要救我的族人。”
　　“但也在那时，那个叫‘后羿’的男人来到了北方，跪在我面前，祈求我的力量，希望我能助他解放金乌。我很不理解——纵使我看到他解救众生的结局，但是我看不到过程——于是问他，纵使人族也会饱受磨难，但这毕竟是冲着妖族来的，只要后面祭师控制好金乌，一举消灭妖族不是什么难事，相较人族受到的损失，利大于弊。为何还要如此。”
　　朱雀停了停，看着星空道：“后羿说，他不忍心生灵涂炭。妖族同是大地生灵，不该受此一劫。我又说，纵使你如此，妖族不会感谢你，人族还会视你为叛徒。”
　　说到这，朱雀不再说下去，而是看着小鱼，眸光轮转。
　　小鱼咽了口口水，忍不住问道：“他说什么？”
　　朱雀没说话，摇了摇头：“你以后会知道的。等你知‘道’的时候，你便会知道。”
　　说罢，朱雀抬手，星光洒向小鱼，聚集在小鱼脑门中央，形成一道符咒。
　　“这个咒会保你不死一次。我送你去千秋那。后面怎么做，全看你自己，我把前路告诉你了，你未必要跟着走。”
　　说完，周围星辰光芒逐渐闪烁，小鱼再度闭上眼，再开眼时，他在两方对峙人马的中央，木愣愣地坐在地上，搞不清楚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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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雀还在星辰之中，突然东方星宿闪烁，一道气息自此传来——
　　“你知他人之道，可知自己之道？”
　　“我一直在道中，不曾离开。”朱雀抬眼，“你等她去寻你等了几百年。既然你都在那里等到了，为何不挑明了说，拐弯抹角。”
　　“我是等到她了，但是她不问我，我自作主张答了，显得我太急切，后面白虎知道了，会嘲讽我。我不喜欢白虎的嘲讽。”
　　朱雀眯眼：“青龙，你意在何处。”
　　“意在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