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47、青衣折扇

　　人间东边有十二郡，最为繁华热闹的当属洛阳。
　　洛阳有一座茶寮，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一个说书先生时常扇着折扇穿着青衣，准时出现在那一方台座上，没人时悠闲喝茶喂麻雀，只要有客人坐在他的前面，哪怕只是个扎着总角小辫的孩童，他都会开始说书。
　　他似乎知道许多关于怪力乱神的故事，哪里发生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能从他嘴里娓娓道来。茶寮里没人知道他从哪来，也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只是众人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了他讲各种天方夜谭的故事。
　　这天，茶寮里一如既往，说书先生说着书，送茶的小厮在奔走，客人也来来往往，走了一对勾肩搭背的，又来了一批三五成群的。
　　几人明显是一起的，三两坐在了说书人面前的位子上，随意叫了些点心，就不再动作。几人中有个穿着鹿皮靴，猎人服的绝色女子，十分惹眼，一颦一蹙，都引来一众人目光。
　　说书人看了眼最前面的两人一眼，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哗啦一声打开折扇，缓慢轻摇：“几位面生的很，是第一次来末香茶寮听书的吗。”
　　“我听说这里有个评书很好的说书人，慕名而来。”
　　为首的人撑着头坐在桌子旁，有些没精神的样子，说完话还懒懒打了个哈欠。
　　“那几位可能要失望了，我虽然是个说书人，但是每次听客都是败兴而归，常来的几位熟客都是因为茶寮茶香，不是因为在下的评书好听。”说书人缓缓翻开折扇另一面，面相底下一众，上面赫然两个字“不言”。“在下从来不言事，不议论，不评书。”
　　“你平常说什么，我听什么。”她盘起一条腿，看着这个气度不凡的说书人，“反正没什么事做，我很闲。”
　　说书人轻笑了声：“几位不是还要寻人吗，怎么有空在这个小茶馆浪费时间。”
　　听到这句话，为首的英气女子也笑了笑，一双眼不再没精打采，而是宛若窥探着猎物般囧囧有神：“我觉得，我找到了。既然找到了，其他的事就不那么急了。自然很闲。”
　　说书人终于不再靠着座椅，而是正襟危坐，放下折扇，准备说书。“我从来不说书，书是人写的，人写的故事很少有有意思的，要么之乎者也，要么满纸谎言。而真正有意思的书不是说出来的，要自己去看才行。要说我在说‘书’也可以，我喜欢说人间事，而‘人间’或者说‘天下’，本来就是一本永远写不完，阅不尽的书。”
　　“无论沧海桑田，天地永恒。人间还不是现在这副模样之时，曾经出现过一只绝世妖兽。妖兽叱咤风云，无人能敌，只是没人知道他来源何处，又要前往哪里。妖兽只是在这天地间驰骋，宛若飓风，随性而走，留下断壁残垣。”
　　“他并不是有意想破坏，只是过分自由和强大，所以无法无天而已。就像一个顽童，对一切抱有非凡的好奇心，而他本人又正好有能够实践他所有想法的能力而已。”
　　坐在最后的狼王眯了眯眼，心中浮现一个名字。
　　“四处游历的妖兽，也结识了同样喜欢乱来的同伴。妖兽并不是想要拉帮结派，不过觉得人越多，旅程越开心而已。他所做的事也并不是破坏，甚至有时候他只是单单在帮助自己的朋友。但是最后就结果而言，给人间带来了损失，甚至灾难。所以，人间中的一些力量再也不能放任他不管，而且开始大范围围剿，并且，诛杀他旗下的其他妖怪。”
　　“本来只是想做驰骋天地的风，最后成为了举世讨伐的对象。纵使如此，那头绝世凶兽依旧乐在其中，毕竟，”说书人说到这，看向了旁边的雕花窗户，透过镂空兰花，看着天空，“他是举世无双的妖兽，最享受的就是不断证明自己强大的过程。他不惮于来自人间的围剿，甚至把他视作挑战。无论是单挑还是围剿，甚至设下陷阱用各种手段去诛杀他，妖兽即便战得伤痕累累，也乐在其中。”
　　“妖兽更是因为不断的殊死搏斗而不断变强，终于，他真的成为举世无双，无人能敌，无妖可挡。追随着他的那些妖怪们，逐渐也成为一个庞大势力。即使他无心天下，人间也会忌惮他的强大。”
　　“于是，原本分散的人间势力抱成一团，开始逐一讨伐追随绝世妖兽的妖怪们。因为自己的强大，自己的朋友一个一个受到了牵连，纵使举世无双，面对露出杀心的人间，他一人无法保全自己身后的所有人。”
　　“第一次，他感受到了无力。纵使天下无敌，也无法保护所有的无力。”
　　“他后悔了，不该带着一群人一起旅途的。自己应该是孤高而又桀骜的风，注定无人能追上他的脚步。一开始，就该一个人。于是，他让所有追随他的妖怪们都走了，出手打伤了他曾经的朋友们，用最粗暴的方式，赶走了他们，与他们划清界限，分道扬镳。”
　　虎王听到这，有些攥紧了拳头。
　　“盛极一时的一个势力突然就土崩瓦解了，人间却没有因此放过他。因为他依旧是最强的妖兽，稍微不注意，就能让整个人间翻云覆雨。于是，人间想出了一个办法，想要彻底消除这个危险的存在。”
　　说书人说道这，习惯性得在关键处极为缓慢的喝了口茶，看着一脸波澜不惊的初一，捧着茶问道：“你怎么不催我，我以前说道这的时候听众都催得急。”
　　初一摸过来一块茶点，一边吃一边说道：“我在吃东西，没功夫理你。还有，你爱讲不讲，我也不是很在意后面剧情。”
　　说书人似是无奈笑笑：“你这性格真是不讨喜。”
　　初一看了看旁边闭眼喝茶的祸斗：“小狗，你喜欢吗。”
　　祸斗闭眼答道：“我习惯了。”
　　“那就无所谓了。说书的你本来就想看听众催你时急不可待的模样，我干嘛要顺你的心。”初一吃完了茶点，又喝了口茶，“你说完书了吗，说完了我找你还有事。”
　　说书人折扇轻摇：“你不是不急的吗。”
　　初一不自觉抽了抽嘴角：“你的性格也挺糟糕的啊。”
　　重九黎在一旁说道：“弟妹你们半斤八两啦，放到别的场合绝对都是没朋友类型的。”
　　说书人放下了茶盏，再度娓娓说道：“那时，人间有一名受百姓拥戴的王，同时也拥有强大的力量，他亲自找到了那名妖兽，那名人间之王拥有预知未来的力量，他看到了那名妖兽的未来，也看到了人间的未来。桀骜的妖兽并不想听他的话，甚至不想理他不想见他，二人拉锯了五天五夜，人间之王终于让妖兽愿意坐下来听他所看到的未来。”
　　“人间之王说，未来的数千年，人间会在那名妖兽的保护下平稳安泰，人与妖会一起共生，不会再有现在的争斗。但是，这一切形成的原因人间之王并无法得知。所以，他亲自找到了妖兽，亲自想迈出那一步。人间的至强和妖界的至强，共同为两界带去和平。”
　　“……”听到这，初一略微皱眉，“你说这些干什么。”
　　青衣折扇的说书人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得逞的笑容：“你开始对后面内容感兴趣了？”
　　狼王与虎王几乎同时站起，狼王率先问道：“这些事，为什么你会知道。就算你是传闻中的……”突然想起那个称呼现在不能随意说出，所以狼王刹住了口，“就算你是那几人之一，也不该知道那些事。”
　　说书人轻轻放下了折扇，端起茶盏靠在了椅背上：“我不知道几位把我认成了什么人，只是我觉得你们可能找错了人。我只是名说书人，对各种奇闻轶事更为感兴趣罢了。”说着，他看向初一，“这位姑娘，我想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初一没有答话，只是觉得说书人的周围气场悄然变化，甚至给自己带来了一些压力。
　　“那名妖兽的故事很长，跟你的故事一样长。只是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吗。”
　　“……”
　　说书人端着茶盏，闭眼继续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失去了你最为珍视的东西时，你会怎么办。”
　　初一不想回答他的问题，但是说书人问完这个问题的瞬间她的大脑已经条件反射的在想了。神情也随之发生了些许变化，而这些变化被说书人略微睁开的眼睛尽收眼底。
　　意识到自己在被观察时已经迟了，即使初一后来想要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也无济于事。说书人已经露出了然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他到底还是让你成为了这样的人，对你而言，是好是坏呢。”
　　说书人放下了茶水，一杯茶喝完了，他不会再讲下去，收起了折扇，背着手道：“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请回吧。不过如果你们喜欢听我说书，可以再来捧场。”
　　说完，说书人就从侧边离去。
　　虎王刚想追上去，被初一叫住。
　　她沉默得想了会儿，看了看周围喧闹的人群，不动声色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他既然那样说，我们如果想找他应该还是能找到。”就是不排除他撒谎的可能性就是了。
　　走出末香茶寮，初一想着刚刚那一瞬间的心境变化。
　　说书人问起的时候，她脑中突然出现了毕方和小狗被杀的场景，毕方对自己有恩，小狗是自己最喜欢的人。她脑海里浮现这两人消失的场景时，一瞬间自己心里仿佛被针扎一般，但是很快，那种心情就消失了。
　　初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心脏。皱了眉。
　　跟廿死掉的时候一样。
　　廿的葬礼上，并非自己不悲伤，不愤怒。但是，看着廿的黑白遗像，自己无论怎么想要像其他人一样哭出来，自己的内心反馈出来的心情都是——
　　超乎寻常的平静。
　　自己不是不会哭，但是当她觉得应该哭出来的场合，应该悲伤到难以抑制的时候，自己的心情都是一片平静。
　　她不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但是……
　　初一有些烦躁得皱眉，看着祸斗，指着妩媚的狐言说道：“小狗，亲她一下。”
　　众人愣了下，狐言率先炸毛一脸不爽得爆筋说道：“我为什么要牺牲色相给这只蠢狗亲啊。”
　　祸斗也一边抑制着自己的黑色妖气一边说道：“容忍她一身狐骚味的站在这里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还有初一，”祸斗狭长凤眼轻眯有点威胁说道，“你说话有经过脑子吗。”
　　“没办法，因为我想象不出来啊。”挠了挠头，初一又看着炸毛的狐言，“或者狐言你亲小狗一下也是可以的。”
　　只听“轰”的一声黑色妖气不受控制的爆发出来，幸而初一早就用天罡珠藏起了他们的妖气，才没有引起骚乱。
　　祸斗皮笑肉不笑得看着初一：“你又在做什么打算。”
　　狐言身后也浮现出藏起的九条尾巴，妖气浮动，妩媚笑着说道：“上次你乱点鸳鸯谱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呢，小一一～”
　　初一装傻说道：“你说啥，我记不得了。”见两人妖气都张牙舞爪得浮动在自己面前，她叹了口气摆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啦。我只是想知道我生气底线在哪而已。”
　　听着这话狐言收起了妖气：“生气底线？”
　　“话说回来了，你们记得我发火的场景吗？”
　　重九黎托着下巴眯眼说道：“说起来，弟妹你就算当年被人陷害或者背叛好像都没怎么生气过。”
　　“嗯？我还被陷害过？我怎么不记得了。”
　　重九黎呵呵笑着说道：“毕竟弟妹你脑子不太好啊，哈哈哈～”
　　初一也摸着头笑着回应道：“是呢，我记性一向不好呢，哈哈哈～”
　　虎狼二王在一旁看着这对奇怪组合，无语流汗，现在什么情况。
　　“不过那样的确不值得生气啊，”初一走在前面，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背叛也好陷害也好都无所谓，因为——”
　　“我很强。”
　　“不管怎样我都能应付过来，知道倒霉的一定是对方，我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干嘛要生气。”初一说着看向祸斗，“小狗，你记得我为什么生气过吗。”
　　祸斗想了想，说道：“有一次你的包子被狗抢了，你挺激动的。”
　　“你确定那只狗不是你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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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书人不知为何出现在一方清澈水潭边，碧波中央有个石头，水面上方什么都没有，但是水面下却映照出另一片天空，水潭中央水面下方，有一个小小身影。
　　小和尚的倒影出现在水潭中央，坐在石头的倒影上，看上去，他仿佛倒着在水里坐禅。
　　“万物皆有阴阳，万事都有正反。一方水面，亦有上下之分。世上不存在只有单面的人，也没有不染尘埃的明镜。”小沙弥的声音从水下传来。
　　青衣折扇的说书人温和笑着：“你也有沾染尘埃吗，无尘。”
　　小沙弥闭着眼，唇角微微勾起，笑得像拈花一笑的佛子：“我出身尘世，自然满身尘埃。”
　　“那游敖呢。”
　　“他是世间最通透之人，想必您比我清楚。”
　　“上虞初一呢。”
　　小沙弥睁开了眼，眼神清澈仿佛能一眼看到他的灵魂：“她是尘世的风，吹动尘世的尘埃。风动所以尘动，好像不沾尘土，其实尘土满身。只是平常看不清罢了。”
　　“你果然是有大智慧的人。”
　　“我只是一个敲木鱼的小沙弥，您这么说我，实在过誉。论起智慧，我只能是您的一半，哪里算得上大智慧。”小沙弥再度闭上眼，身影缓缓从清潭里消失。
　　说书人笑了笑，转身离开：“一半，说的真是不客气，弟子都太聪明，真不算好事。”
　　只是正如你所说，你生于尘世，所以有些事必定比不在尘世的我看得更清楚，更明白。
　　我纵使想把自己浸染进尘土里，也无法沾染上尘埃。
　　所以，也无法明白，满身尘埃的人，是什么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