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4、小人怀土

　　对于一个吃货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好吃的东西吃不到，也不是想吃的时候没有吃，而是一门心思想吃的时候，胃告诉你他已经撑不下了。初一深感悲哀，想着把手中的骨头随手一扔，初一把手在枯树皮上蹭了蹭油，打了个嗝。
　　小鱼道士看着这个着装奇怪的女子捧着还剩大半的鸟肉，有些艰难地爬起，他看着满嘴油光的女人，想起她对她说的话。她说他活得很没意思，可是，当下世道能活已经万幸，谁还在乎个“意思”？
　　初一本着不想浪费粮食并且晚上冷了不好吃的原则，问道：“你要吗，我吃不掉了。”
　　小鱼看着她，嘴唇颤抖申请悲悯，而后才艰难说道：“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个村庄，天降大旱，颗粒无收，那个村庄已经发展成易子而食，这样的地方充斥整个人间。那里是地狱，你在这享受温饱，不知疾苦，也是地狱。人间处处是地狱。”
　　初一看着这个满口仁义的乞丐样的人很久，盯着那破烂的青色外褂和凌乱的道鬓很久，终于确定：“原来你是个道士。”而后又轻打了个嗝，“道士，你说错了。”
　　不等他反应，初一找了个稍微干净的石块把肉放了上去，继续说道：“你说人间处处是地狱，那是你的地狱。人间不是只是人的，还有飞禽走兽，豺狼虎豹。在人世太平百姓安居的时候，飞禽被圈养宰杀，走兽被猎户追赶，那时何尝不是他们的地狱。现在只不过换了过来，飞禽以死人为食，走兽驱人而生，对于他们，才是盛世。”说完初一抹干净了一嘴油，“你把人的不幸扩大到整个人间，要我说，这才是地狱。”
　　鱼有余从未听过如此道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初一可惜地撑着下巴继续说道：“可惜你是个道士，不吃肉，虽然死活是你的事，不过浪费粮食却是我的事了。照你说现在正是饥荒，我这么做难免有点不安。”说完心中开始怀恋以往吃撑时吃不下的那些佳肴美食，觉得，报应啊！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空中又开始盘旋秃鹫，初一抬头看看鹫，又看看这落魄道士：“他们在等你死，按照佛家割肉喂鹰的说法，你要等死喂鹫吗？”
　　鱼有余无力望向苍天，不知在想些什么。初一又想起什么，饶有兴趣说道：“我听说那些修仙的道士不食五谷，餐风露宿，保证身心不为世俗而污，按道理你不该被饿到，你怎么还一副快饿死的模样？”
　　鱼有余不再站着，瘫坐在地，本不想跟她说什么，而后苦笑声：“我不过一介散修，哪有资格与那些仙人相提并论。”而后看向初一，“姑娘不像世间人。”
　　初一听着这话有点不习惯这调调，反应了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相对于这里我家乡算是什么地方。不过，用你的话说，我从盛世来。”说罢扇了扇自己，“没想到跟一个快死的人说话这么费劲，有点渴了。”环顾四下，又把目光望向了那群秃鹫。
　　鱼有余看着一旁逐渐冷却的肉，挣扎了会儿看下别的地方。初一察觉到这点，看着他想了会儿，起身拿起肉走向了破落道士，扯下一块算是不错的肉，强硬地塞进了道士嘴巴里。
　　鱼有余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开始剧烈挣扎，想把嘴里的东西拼命吐掉，一边阻止初一继续的塞肉行动。道士早就饿得没什么力气了哪里是初一的对手，而且后者一直是和妖怪打交道的本来就比寻常人强壮，这体弱小道士相较之下就是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初一轻轻一推把他按在地上，单膝跪在他的胸口一手捏着他的双颊强迫他张嘴，而后直接把肉塞了进去。
　　小鱼道士被动咀嚼着，像鸡爪一样挥动双手可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初一基本无视那点阻碍像玩洋娃娃一样喂着肉，末了心情还很好地哼起了小调。
　　一番折腾后，剩下的肉被强硬喂给了小道士。初一满意地扔掉了骨头架，在光秃秃的树皮上蹭掉了油，笑意满满：“我想要个伴，相见就是缘分，你一心求死我想你活，不如当你死过了，现在又活过来了吧。”
　　鱼有余虽然久违感受到了果脯的滋味，但是一番折腾他只有精疲力尽，喘着粗气不知道说什么。觉得自己愧对于一直以来的修道生涯。初一从土中抓了一把黄沙捧在手心，直到随风而逝，她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
　　鱼有余喘了一阵，有些带着哭腔说道：“你这个魔鬼，我破了戒，如何修道？”
　　初一拍拍手上的土无所谓地说：“那就不修啊，跟着我一起吃肉多好。”
　　鱼有余悲戚地说道：“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此话不假。”初一被这句话逗乐了，叉腰说道：“你后面铁定是跟在我后面混吃混喝的，怎么可能是你养我。”鱼有余挣扎着起来，指着初一说道：“你怕连女子都不是，是个女妖吧！”说着伸向了身后的桃木剑。
　　初一不再搭理他，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远方。鱼有余吃饱了有些站起来的力气，举剑开始念念有词，一时心中又开始感伤，自己今天先见到人间惨剧，又听到无理之话，而后又被强逼着破戒吃荤，修道之行似乎越来越远，顿时悲从中来。初一终于注意到这人哭丧着脸举着剑，指尖还凝聚着咒法的光。
　　初一看着他问道：“你会除妖？”
　　鱼有余听着这话又凝起精神，原本念到一半的口诀立刻继续念动，指尖的咒法光环越来越强，桃木剑上的朱砂符文也开始发出红光。初一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直到眼前光芒大盛，几道光束瞬间包围住初一，形成缚咒形态。眼见初一被咒法束缚住，小鱼轻吐一口气，桃木剑上的朱砂依旧释放着威胁的红光。
　　初一看着环绕的缚咒符文，研究了会儿，“你真把我到成妖了？”然后向前走了一步，“你这个缚咒弱了点，困平常小鬼还行，而且教你的人肯定没跟你说，这个咒对人没什么用。”然后抬手对着桃木剑上的朱砂轻轻抹去，红光就随着她的手平复下去。
　　初一看着他目光慈爱，就像看着自己的后辈：“虽然我也很弱了，但是没想到能遇到个比我更弱的。看来我们的确很投缘。”
　　小鱼木然愣在原地。然后初一拍了拍他的肩：“你放心，我再饿也不会吃了你。”听着这话小鱼想到前面看到的场景，先前因为饿得没力气所以不觉得，现在有了力气再想起，觉得只想作呕。
　　初一看着他怜爱地拍着他的背：“人，活着，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嘴巴和胃。你前面已经对不起你的嘴了，现在还想对不起自己的胃，你活得真没意思。”
　　小鱼道士呕了会儿，说道：“我一心求道，即使今天破了荤戒，但只要我心坚定，依旧可以心外无物。世间疾苦，求道之士必然要先人之苦，替苍生受苦。”
　　初一厌烦了跟他说东说西，她本就打算在这边呆一阵子再走，加上她在黄沙中感受到不寻常的荒芜，更加觉得麻烦，想要当个缩头乌龟避一阵子，等大旱过去再说。
　　她突然想到了曾经玩过的某个游戏，觉得吃不成问题，至于喝的以及盐，她想到了对策，开始着手于工具。不再理那个迂腐道士，又开始掏枪准备打鸟。
　　初一看了他一眼，说道：“我不勉强你和我同行，君子怀德，小人怀土。比起做个君子我更想轻松地做个小人，有肉可以吃有福可以享。道士，有缘再见。”
　　说完背起包，准备为在这里的第一晚上做准备。
　　天下大旱，苍天无雨。大地荒芜，黄沙漫天。初一伸了个懒腰，觉得很累。想起现在露宿野外，温差应该挺大，自己在枯死的树林里找避风所似乎有点不容易。最理想的就是有个树洞让自己钻，当然这么理想化的东西初一自然没有找到。
　　又重新收集了一堆树枝和石头，在傍晚搭好了营火，包内藏的小零食自然没有了，又打了鸟拔了羽毛收集起来铺在地上，把鸟血收到了前面没有扔的零食袋里，鸟肉架上架子开始烤。做完这一切初一很满意，心中开始感谢虎爸狼爹以前把她扔到树林里的行为，纵使大地荒芜，只要有活着的东西，就有活下去的办法。
　　初一对逃不掉的死局选择不逃，但是她挑死法。被混沌吞噬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应该死得挺轻松所以懒得跑。而显然做个饿死鬼是件很难受的事，所以，这种不是必死的局面，初一应对起来很坦然，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该她死自然要好好活着。
　　看着火苗窜动，那个迂腐道士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大抵就是为天下生，为天下死的大义，无聊地打了个哈气，困意比往常还有激烈地袭来。跃动的火苗在她的眼中形成光点，隐约中，火光中有头银虎走来。
　　“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小人，不由己辩。”
　　睡意沉沦中，初一脑海中出现低沉的声音。
　　“苍天无泪，天下大旱。旱魃起，万物尽。茹毛饮血，腐肉而食。上虞一族，秉舜帝之道，初一，你还不醒！”
　　朦胧里初一翻了个声，喃喃自语：“吵死了，老子要睡觉。”
　　“……”厚重的黑暗里那声音顿了下，又道，“吾乃西之白虎，舜帝后人……”
　　“我只负责干他娘的穷奇。”初一又翻了个身，抱紧了头，捂住了耳朵。
　　“舜帝交代……”
　　“他已经死了几千年了，除非他诈尸来揍我，不然我不听。”初一在梦中大喊，意识已经清醒，但依旧在梦里，“我不知道混沌怎么偷了白虎圣器，但是我觉得被偷责任在你，我被混沌吞了排到这里我不知道为啥要被弄到这里，但是我知道一个世界只有一个穷奇，我在这里就弄死这里的。所以别跟我说大道理，我只认穷奇。”
　　白虎又顿了下，早已习惯她这副模样。自从她十岁那年灵力暴走，白虎灵气觉醒后，白虎留给传人的神识就苏醒了。即使她不知道被带到了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前，那神识都跟着她。
　　既然是白虎，不管在哪个年代都只有一个，神识自然也共通，所以立刻清楚这个世间此时发生了什么。
　　白虎传人一直负责世间妖类引起异变，因此初一按理应该去调查清楚。但是，初一是利己主义，投错了胎，除了一心只想和穷奇同归于尽外，别的一点也不想掺合。
　　白虎沉默良久，道:“你在北方，朱雀管辖之地。无论你走与不走，管与不管，你都身在其中。”
　　说罢，白虎的神识灭了身影。初一也从梦中醒来。看着星空明丽，银河璀璨，心情也开阔起来。
　　突然想起那个道士说，天下大旱。笑出了声，那道士的天下真小，北方大旱，还有东西南方。这哪能叫天下大旱？这天下终归不是她的天下，她干嘛废心去管。
　　朱雀悬北，玄武居南；青龙东引，白虎西行。她似乎该往西边去。这个时代上虞家不知怎样，但她也懒得去认个祖宗。有些人该见着总会见着的。
　　思考间，一个人影又扑通倒在营火面前。道士还是那个道士，嘶哑着嗓音道:“我想了很久，觉得你还是错了。你说盛世是飞禽走兽的地狱，灾害是天下百姓的地狱，我觉得是错的。”而后翻了个身，“都是这个世上的生灵，为了一口饭吃，大家都一样。”
　　道士又继续说道:“你说小人怀土，你想做个舒服活着的小人，这也错了，”他翻了个身，眼睛清澈而明亮，就像先前看着他的小孩，不同的是，道士的眼中清澈地透露出坚定的目光，“人活着，哪会真舒服。”
　　初一隔着火看他，轻笑:“小人怀土也不容易啊。”
　　过了许久，柴火噼里啪啦。两人再次相视而言。
　　“我是初一。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的初一。”
　　“在下鱼有余。年年有余的有余。”
　　“你这名字真俗气，亏你是个道士。”
　　“你的名字倒是很有念头，被你活出了俗气。”
　　初一扔了个鸟腿过去，正砸他脸上:“道士吃肉，真不俗气。”
　　鱼有余不再执念，似乎来的路上想通了什么，拿起就啃:“你虽然满口歪理，极其自私，但有件事你让我想通了，”他瞬间把骨头啃了精光，“人，先要活着，才能讲道义。我是鱼姓小道士，只求小道不求大道。我救不了天下人之前，先救自己，自己都救不活哪里救天下？我前面还想着不如饿死，真是太蠢。”
　　初一看着他把爪子伸向了剩下的肉，抽了下嘴角，觉得自己前面做了以后可能会后悔很久的决定——
　　教道士吃肉，以及，让榆木脑袋发芽。
　　这货吃肉的表情，分明是个真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