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35、玄武之主

　　不知道多久以前，南海有一个一直在削木头雕刻的老人，没人知道他存在多久，甚至都没人意识到过有这样一位老人。
　　直到有一天，一个衣冠楚楚，光鲜靓丽的年轻人，用着极其无赖滑头的语气想要赶走老人，霸占他的一寸土地。老人问他讨要一文钱，年轻人不仅没有给，还出言讥讽了他。
　　于是老人离开了，只拿走了他最满意的一个雕刻作品，并说道：“胡言非人言，狐言也。”
　　年轻人应声变狐。
　　而后他很快发现，周围人似乎再也注意不到他，自己口不能言，手脚成爪，在南海颠沛流离几个月，口里一直衔着一枚铜钱，终于找到了那个老人。前脚伏地叩拜，呜咽哀求。
　　老人不为所动，依旧在雕琢那个他最满意的作品，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完成了一把木剑，十分简陋，只是寻常无奇的一把木剑，甚至平常孩童都看不上。老人看着伏地的脏毛狐狸，说道：“胡言非狐言，人言也。”
　　年轻人这时终于回复了原本的样貌。曾经的锦衣华服，光鲜靓丽，此刻只剩一片污浊。过去了很久年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
　　老人摸着木剑说道：“还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恭敬问道：“敢问老先生，这里是哪里。”
　　老人终于正眼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是哪里？”
　　“我不知道，我这数月看到了两个世界，人们有时行走间就穿行其中，我却一直置身事外，不知自己在哪里。”
　　“你想在哪，就在哪。你想成什么，就能成为什么。你穿得像一个乞丐，但是如果你想，你大可以洗去污垢换上华美衣服，继续做你的纨绔子弟。你看到了人间和妖界两个世界，脚是你的，大路朝天，爱往哪走往哪走，谁，还碍着你了吗。”
　　“敢问老先生名讳。”
　　“如果你想问的是名字，那就不必了，我没有名字。说来名字不过是标记自己的代号而已，什么都可以。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

　　“乞丐，你们就这么喊我吧，反正我现在也不过是个普通乞丐。”
　　“呵…能近距离拦下龙帝一击的乞丐，还真是‘普通’。”初一在一旁无语吐槽，而祸斗则是关切得上前确认初一有无大碍，才略带心疼得轻触了她脸上一道细小口子，拉过人弯腰舔了过去。
　　“小狗，真心别这样以后…”初一推了推祸斗。
　　“这样好得快。”
　　乞丐坐在地上伸了个懒腰，狸猫也在一旁同步着打了个哈气。在场几人似乎全都无视了龙帝游敖的存在。
　　游敖表情上看不出喜怒：“我一直在找你，玄武之主。当年我重创了你的前任，我一直很好奇，他有没有命活到找到能接替他的人。”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高兴回忆了。到底什么时候我成了老爷子的继承人我自己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跟你说，他是寿终正寝的，人间的事再也烦不到他了，他死的时候应该很开心。”
　　“你没事装什么乞丐，而且前面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他的身份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初一万分不爽得看着他。
　　“当乞丐多好，能看到很多东西，有时候只有脏一点才能看到同样肮脏的东西，你一直这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衣服，对脏地方敬而远之，得少了多少乐趣，又看漏了多少东西。”乞丐清明的眼睛看着初一。
　　“我不需要知道那么多，也懒得想那么多，我只要在最后的时候弄死穷奇我的任务就结束了，在那之前我去哪里干什么我都无所谓，过得开心就好。我现在只想把刚刚想阴在的那人揪下来揍一顿，你不想帮忙就闪一边。”说着，初一再次聚集起了风华，咄咄的目光看着游敖。
　　“就是这样你才会错过很多东西啊，这个世界比你想得要有趣多了。只有做了乞丐，我才真正知道乞丐每天想的是什么，纵使如此，我还是有很多东西想不明白，纠结了几百年，以前有不懂的我都是去问老爷子的，现在他不在了，我承了他的位子，他想不通的问题我接着想不通，我好不容易等到你又跑出来了，就指望你来解答我了。”
　　初一前进的道路上挡着一个乞丐，垂着凌乱的头发却睁着清明的眼睛，这是世界上最清明的眼睛，仿若一汪清潭，一眼就看得到底。乞丐身上有着最矛盾的特制——最肮脏的身体，最干净的眼睛。
　　“你今天是不是就缠着我到底了。”
　　乞丐撑着脑袋说道：“难得龙帝都没直接杀过来问我鱼肠剑在哪，他都不急着杀我，你做什么急着杀他？老实说他除了阴了你和你的小狗一把差点要了你的命，也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这个还不够我杀他的理由吗。”初一看着乞丐，感觉跟他说话就像一拳打在海绵上，有劲使不出。于是银瞳闪烁，有点想跟他动手，可是一想到自己的拳头或者哪个部位必须接触他的一部分，就立刻断了近身战的想法，于是下一秒银光一闪风刃带着龙卷袭向乞丐。
　　只见龙卷瞬间卷住乞丐，狸猫似乎受到惊吓背着酒篓子跑开，地面被划出道道裂缝，三月风霜带着肃杀切割万物。
　　这时龙卷里传来乞丐的声音：“三月春风似剪刀，虽然肃杀，但也是带着生机。哎呀你虽然一直讨厌我但是还是手下留情，乞丐很欣慰。”话音刚落，那肃杀之风中有桃花盛开，转而春风化雨，一阵春雨细密洒下，风渐止，乞丐手中拿着桃木枝，上面桃花朵朵，沾着晨露。“别那么急躁，虽然白虎之主杀伐天下，除妖除惯了，现在难得有机会能有三个传承了四兽之力的人，不好好聊聊不是浪费机缘吗。”
　　乞丐说着把桃花枝抛给了初一。
　　初一接过，依旧满脸阴郁得看着他，而后对祸斗说道：“小狗，他调戏我，咬他。”
　　祸斗摇头：“太脏了，我的天火都烧不穿他的垢。”初一黑脸咬牙：“感情刚刚他是用垢防下我的风刃的吗！”说着她冲乞丐吼道，“你还污染了我的风刃！”
　　乞丐挠挠头：“至少我不臭。”
　　“你是无形无影无踪的玄武之主，没有气味不是很正常的么！你要不是有层‘壳’，天下数你最臭，遗臭万年的臭！”初一冷言嘲讽，她手腕的天罡珠就是玄武神器，能遁身无形，掩藏所有气息，防御攻击，只是需要自己灵力发动才有效，而玄武有天下第一防御，玄武之主自然也有。
　　苏牧南看着天空的明月道：“玄武之主这是把这里的时间定住了吗。”
　　初一这时才发现明月依旧当空，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移动。
　　“毕竟白虎之主时间宝贵，想让她静下心来说会儿话，费点功夫也是必须的。”乞丐又招呼起了游敖，“龙帝，乘着有机会，你要不要也试着杀杀我？毕竟你想破坏人妖两界的避障，我肯定得拦下你的。”
　　游敖拿起了酒壶：“相较于杀你，我更感兴趣你想从白虎之主身上找到的答案。”
　　初一皱眉：“我不感兴趣。”
　　“只是听听也无妨吧，”乞丐抱起了喝醉的狸猫，从酒娄里拿了一壶酒，“做乞丐，是什么感觉？”
　　空气寂静了良久，初一有些莫名：“哈？”
　　“我想问你，做乞丐，是什么感觉。”乞丐又喝了口酒。
　　初一拉了拉祸斗的衣袖，指着乞丐说：“他在耍我，我好想弄死他。”
　　祸斗蹙眉看着乞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一个问题，前代，前前代，到我，我们一直想不通，前两代都活了一千五百年，我活了他们的三分之一，这个问题我们一直在想，想了三千五百年，”乞丐目光灼灼看着初一，“天藏九星，妖星现世，人间浩劫。传闻三千五百年前白虎与舜帝各自为人妖两界代表，封印了乱世穷奇，之后，四只祥瑞之兽定下了新的秩序，从此人妖两界安稳，冲突不再。”
　　“所以呢？”
　　“天弃山是从远古四神兽与四凶兽战斗遗留下来的战场，华夏土地的格局甚至因此而改变，玄武用自己蜕下的万年龟壳重新塑造了要崩坏的大地，之后便沉入海底，而其余三兽也在各自时空，重新构筑了人妖两界，也是从这里开始，四兽选出了传人，代替他们守望人间。”
　　觉得自己听了一堆废话的初一胸口有些烦躁，不自觉握紧了拳头，隐隐觉得这个乞丐要说的话自己非常不愿意听到。
　　“玄武传人到我是第四代，朱雀传人与青龙传人则更多，只有你，一直都是白虎传人。”乞丐眸子愈发清明，囧囧有神得看着初一。
　　初一拳头攥得更紧，祸斗轻拍了她的肩膀，略微上前挡住了她：“玄武之主长寿，发现不奇怪……”
　　“所以呢！”初一推开了祸斗，打断了他想说的话，又一字一顿得说道，“这个位子不是谁都能来的，白虎老爷子只找到我一个独苗苗不行嘛。”
　　“这就是问题所在，”乞丐撩开了凌乱刘海露出脸，一阵如波纹清光包裹着他形成一个巨大水滴妆圆盾，包裹着他悬浮在空中，“你，存在了三千五百年，只为了封印穷奇而存在。你为了什么，愿意承担这样的轮回。万事万物皆有因，你的因，又是什么。我想不明白，你甘心轮回的原因。”
　　乞丐说道这，微笑着看向她：“没有不自私的人，你一向自私，不可能无私，你为了什么，要牺牲自己三千五百年，乃至更久的光阴。”
　　“扑通”
　　初一感觉自己心脏突然一阵刺痛，条件反射猛然按住，身形有些晃荡被祸斗扶住。闭上眼，仿佛能看到无数血光残影，耳畔又回想起金戈铁马声与惨烈嘶鸣。
　　最后，乞丐微笑说道：“当乞丐，是什么感觉。”
　　“……”初一再度开眼，银瞳虎目蹬着他，虎牙外露，乞丐身后仿佛是深不可见的大海深渊，一只庞然巨兽悄然睁眼，猩红眸子淡然看过来，霎时初一感到一阵冰凉由心脏蔓延全身，而后双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地。
　　“初一！”祸斗抱起虚软的她，脸色也前所未有的苍白。初一仿佛溺水了般大口呼吸，猛刻了会儿说道：“是玄武。”祸斗没有听明白，但是黑色天火已经蔓延开来凝成长矛，对着悠然乞丐。
　　初一一把按住祸斗的手：“刚刚是玄武的深渊之视，我现在没有以前的实力，有些挡不住来自四兽的威压。”
　　游敖一直远观高坐，看着这出戏，看到初一周身银光逐渐褪去，祸斗的注意也在乞丐身上，他眼睛一眯，只见青光乍现龙逆鳞瞬时爆裂射出，直接射向乞丐。
　　祸斗虽然立刻察觉到杀气，然而他先前注意全然在玄武之主身上，现在慢了一瞬才做反应也是来不及，只是立刻挡在初一身前，带着杀意的一击并没有一丝袭向初一，但他也全然戒备。
　　而龙逆鳞刚刺破时空来到乞丐面前，立刻挺住，悬浮在空中露出了原本龙鳞模样，这时众人才发现，龙鳞似乎被一层水波纹困住，而此刻空间中也仿若置身海中，有种失重的浮沉感。
　　乞丐转身，水泡上升带着他来到游敖面前笑着说道：“你当着我的面偷袭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游敖也回以微笑，闭了一只眼歪头道：“我正大光明出手，怎么算偷袭，只是选了个你们在说话的时机而已。”
　　“这就叫偷袭，小子。”乞丐说着，周身聚起波涛。
　　“跟乞丐讲道理的确说不通。”
　　听这些话乞丐笑出了声：“还是第一次有人先我一步耍起了无赖。我好歹作为玄武之主现身了，要是什么都不做，会被秃驴念叨的。我虽然有第一防御，但防不住声音，被他念上一天我可受不了。”
　　游敖起身一笑，看着不远处初一已经恢复了状态，十分淡然得微笑说道：“虽然先前我想杀你，以后可能依旧会想办法杀了你，但是看在我们都很讨厌这个乞丐的份上，跟我联手吧。”
　　“我更乐意看你们狗咬狗。”
　　乞丐无语挠头：“狗是你家的，我要是狗不就成跟你家的那只争了吗。”
　　祸斗一击天火直接呼过去，意料之中的撞上一层水泡被湮灭。
　　游敖抬手环绕一拳龙鳞，无数细碎鳞片旋转在周身：“你问白虎之主为什么甘愿轮回三千五百年，我可以告诉你，是命。”说着他抬眼看向初一，“我曾是无名的青龙之主，被捆绑在那个看上去高高在上的位子上，救济了天下，但当我想要点回报时，世间只是回我以沉默。你呆在那个位子上更久，应该更能体会这种感觉…”停顿了下，游敖略微嘲讽说道，“不对，你根本连记得从前过往都做不到，大概感受也没我想的那么深。连‘记忆’都要被束缚，你还想为这个人间卖命吗。”
　　初一闭上了眼睛，祸斗看向她，想要伸手牵住她的手，只是想到曾经她也说过，会为了自己努力活下去试试，但是…只是再一次看着她离去而已。
　　那么多次，她都没有办法活下去。
　　三千五百年，在和自己相遇之前，她就已经开始了轮回。遇上了自己，她才开始有活久一点的愿望。但是是不是没有这个愿望更好一点…她是风，无论何时停止，只要吹起，就是自由的。
　　自己让她有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这一次她也这么说。他应该高兴，初一不再满脑子想着推开自己。但是，如果没有办法让她活下去…自己对她的感情，不过是——
　　累赘。
　　祸斗拿开了自己的手，背在了后面。初一则重新睁开眼，看向游敖。
　　游敖的青瞳龙眼与她的银眸虎目相对而视，缓缓伸出手：“我们都是自由的，不该被这个可笑宿命束缚。你都忘记自己被束缚多久了，忘记了这种痛苦，而我能救你。跟我联手吧，你想跟你身旁那只天狗族的獒犬在一起吧，只有活下去才能实现的愿望，跟我合作，你就能活下去。”
　　乞丐回头看着她，掏掏耳朵道：“我不会说你别去这种傻不拉几的话，你和龙帝联手，我也好告诉自己，你不过是因为忘记了自己的轮回才认命在这个宿命之中的，虽然困扰我们三千年的问题就被这么一个无聊的答案糊弄过去有点无趣，不过一般这种想不通的问题一般都是一个滑稽的答案，我也认了。”
　　初一突然笑了出来：“是呢…忘记了啊…这也是个不错的答案。”看了看月亮，她敛去笑容，“但是我拒绝。”
　　游敖挑了挑眉。
　　“那个乞丐说得不对，我并没有无私奉孝三千五百年。我从人间拿了我想要的报酬就是可以活着的时候尽兴。我可以东奔西走的除妖，但是方式我定，是放火烧山还是除妖毁城，我按照我自己的方式除妖。我想要吃的时候就吃，想要玩的时候就玩，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现在我想要活久一点，那我当然就能活久一点。”
　　“不要拿你那套可笑的宿命论生搬硬套在我身上。”初一说着牵起了祸斗的手，他因为这突然的温暖一愣，看向了初一月光下熠熠生辉的表情。
　　“我就是我，上虞初一。这就是我的名字，天下只记住这个名号的辉煌不知道背后一直是我一人也无所谓，甚至他们都不知道我是谁也无所谓。我说了吧——”
　　她眉眼飞扬，笑得张狂。
　　“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一个人。”
　　乞丐听着笑得癫狂：“对对对！这就是我认识的上虞初一！你怎么可能无私奉献！”说着他双手轮转，身后波涛汹涌，“天下无赖，我们当然也得无赖着对待。不管你什么理由成为白虎之主轮回千年，老子懒得想了，真他娘麻烦！”
　　初一引动风华，风起天阑，牵着祸斗的手，轻声道：“我不想要说什么挣脱自己宿命这种话，这不是我的风格。”看着祸斗好看的凤眼中映出自己身影，微微一笑，“活在当下，当下开心，就一切安好。未来的事不要想太多，你只要知道——”
　　“我不会抛下你自己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