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18、翼火千秋

　　月上柳梢头，她撑着下巴坐在一边，不知来了多久。看着她露出轻松笑容，内心有些不平静。她总是这样，半夜悄无声息跑来，也不管自己欢不欢迎。
　　【你知不知道，你睡觉时会皱着眉头？怎么，梦到又输给我了？】
　　【我睡不着时经常来看你，你不知道？】
　　【我每次醒来都希望你能在我边上，一动不动得看着我，不知道想些什么，就像每次我看着你时的那样。】
　　【你猜，我每次看着你时，在想什么？】

　　思绪转到现在，祸斗抹平了初一蹙起的眉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在想，要不要抹平我的皱眉，以及，我醒了，你该说什么比较好。”因为此刻，我和你当时想得一样。
　　祸斗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袄给初一裹上，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并未管冰凤恢复人形，挡在一众小妖面前对自己充满敌意的警惕。
　　“天狗族的獒犬，没想到你也来这插一手。”
　　不理会冰凤的言语，祸斗检查着初一的伤势，埋下的妖印不疾不徐得扩散出温和的妖气，和融入初一灵魂里的白虎之力一起修复体内的伤势。
　　冰凤见祸斗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想到眼下情势不容耽误，再把希望寄放在别人身上不如所幸闯一闯！念及此处，冰凤一挥云袖化出妖身振翅飞起，无数小妖也裹挟起妖气，与冰凤一同从天井口急速离去。
　　祸斗瞄了他们一眼，手背轻抚过初一面颊：“你想做的事，我都帮你。”说着同时取下护腕，戴在了初一手上，天罡珠闪烁了下，一股蓝色光华笼罩了初一，她的眉宇间闪烁了白虎印记。“这样才是物归原主，你比我更需要它。”说罢把包也放下，寻了个安适的地安置好她。最后凌厉了眼神，黑火环绕而过换上了戎装，眼神温柔得看了初一一眼：“我走了。这次，轮到你等我了。”
　　黑色的火焰蔓延，从天井追出。妖气结界外的一众门派弟子正警惕地通过黏稠雾气，就在这时不知谁一声惊呼，众人看到遥远的天空上出现翻滚的妖气，庞大又不祥的妖气震慑天地，一瞬间冰冷的空气中蔓延出令人战栗的凶煞气息。
　　十五夹着小鱼疾风电掣般赶路，这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妖气让他生生撒住脚步。抬头后看到令人咋舌的妖气遮掩天空，只是有些熟悉的味道，十五反应过来喃喃自语说道：“那臭狗疯了吧！不过他的妖气有这么恐怖吗？”他不知道祸斗先前用天罡珠藏住了妖气，此刻也没工夫细想，只能揣着不好的预感继续赶路。

　　祸斗来到一座峭壁冰山前，气味到此为止，冰凤不见踪影。他只是冷笑一声，仿若嘲笑对方的不自量力，一爪凝火，“嘭”得一声伴随一丝破碎的声音，空气都在震动，祸斗却没停下攻击，而是紧跟在火焰其后一爪直接撕扯过去，冰凤在结界后知道无法藏下去，结界受到震荡，心神一瞬间不稳体内的神器又释放更多灼热，忍不住又剧烈咳了起来，这次连冰蓝色眼瞳也在变淡。于是立刻转守为攻，不顾身体不允许，再次化身冰雪，嘴里发出一声万分哀恸的啼鸣，并未化作妖身，而是巨大的羽翼伸展而出，吹出暴风雪，抵抗祸斗撕裂而来的一爪。
　　可是祸斗只是受到一丝阻碍，黑色火焰随着这一爪也呼啸而出，直接击中冰凤，后者一身哀鸣，一口吐出鲜血，冰蓝色羽翼瞬间化作白色，鲜红的血点点洒在她的胸襟前，宛若惊梅，不等稍作喘息，祸斗一爪已经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起。
　　冰凤被提着，气息萎靡，知道自己敌不过，瞥眼看着身后的山峦，那些山野精怪被她藏在里面。隐约间一些愤怒的吼叫传来，山峦景色有些扭曲，骤然那些精怪冲了出来，吼叫着，各自施展妖术吹出风雪，舍身袭向祸斗。
　　祸斗没动，连眼皮都没有一抬，只是妖气一震，便把成群的小妖连带他们的攻击弹开。
　　冰凤看着祸斗，不自觉抓住握住自己脖颈的手，笑得有些凄凉但是依旧决然说道：“呵~没想到妖族威望最大的天狗一族，也会站在人类那边。”
　　漆黑的火焰顺着祸斗手臂蔓延，若毒蛇般缓慢爬行至冰凤身上。冰凤一阵痛苦哀鸣，火焰缠绕裹挟住冰凤，祸斗金色眸子带着尊贵的气息，他高傲地扬起头颅：“你自己交出神器，或者脏我的手，挖开你的尸体拿出来。”
　　冰凤听着，笑得凄然，身后一众小妖龇牙咧嘴却因为祸斗的煞然妖气无法接近。就在祸斗一爪成钩型，欲杀之取器时，一阵响动由远及近从身后传来。
　　“臭狗等下！”十五骑着风鼬带着小鱼和初一赶来，“初一要把她活着带回去。”
　　祸斗回头，眼中只有依旧昏迷的初一，而后才不耐烦看向十五：“你不该带她来。”
　　“那个涵洞很快就会被其他门派弟子发现，那些人的脚程没你想得那么慢。她落在那帮人手里不会容易脱身的。”
　　“那我也能在之前拿回东西，带她离开。”
　　“我说了，初一要活的！你不能杀她！”
　　小鱼把初一好好安置在了一旁，举着桃木剑静观发展，同时拉着风鼬一起挡在了初一面前。
　　十五掏出双刃，对祸斗那庞然妖气感到头皮发麻：“你身上的妖气早就引起了那帮人的注意，此刻现身如果后面再带着初一一起消失，最后只会连累她受到猜忌。人间早就不信任四兽了，她现在代表朱雀之主，你的行为不仅会害了她更会让朱雀之主遭受无端猜忌！”
　　“哼~”祸斗凤眼轻蔑挑起，“人间？我何时惧过人间！况且，”他挑衅得勾起唇角，“我巴不得她能和其余三主撇清关系，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听闻十五呼吸一滞，祸斗说“其余三主”，借此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趁着祸斗此时分神，冰凤猛然引颈高吟，一股带着决绝凄凉的凤吟震动空气，身后双翼被决然断去化成两只冰鸟齐齐袭向祸斗，同时冰凤双手抓住祸斗的手用力收紧，凝出冰冻住两人相连的地方，不让祸斗逃离。
　　面对舍身攻击，两只冰鸟瞬息间就来到祸斗周身，他肢体上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放手挣脱还是飞身带冰凤一起离开，他都没有做。因为要动必然就要有多余行动，这期间冰鸟的攻击就已经到了。他没动，但是环绕的黑色火焰已经在冰凤发出凤吟的几乎同时，开始形成防御之势，冰鸟袭来轰然砸向了火焰之盾。
　　可是下一秒祸斗就察觉到了不对，只有一只冰鸟袭来。冰凤冰蓝眼瞳也化作透明，看不清眼前，艰难说道：“你以为，我没看出，你对白虎之主别有用心吗。”
　　一切发生太快，也超过了十五眼睛的极限，不单单是因为此刻他想到了初一的身份而分心，加上冰凤决然的凤吟，他一瞬间就捂死了耳朵有点承受不住这声凄凉之音，连风鼬都难忍痛苦双爪抱住了头捂住了耳朵。
　　冰凤身影开始有些虚幻，像冰莹的水晶般透出来灼热的光，她虚弱说道：“接下来只能靠你们自己了……”藏在山雪缝隙里的小妖们听到这里发出凄厉的声响。
　　祸斗直接放弃防御，挥手就甩开了冰凤，转而不顾无数细碎冰棱袭来便冲向初一，纵使如此，那避过一切直向初一的冰鸟，任凭祸斗速度超然、释放的黑火猛烈，也挽不回先前被阻一瞬的时差。
　　冰凤坠落时看向了初一方向，嘴角含笑，他为了救你必然顾不上这里，这样那些藏在雪山里的精怪们就有时间逃离。我一定会用生命见证这些孩子们的未来！这么想着的同时，她身体愈发透明，身形仿若即将消失。
　　无论是即将刺中初一的冰鸟还是祸斗的追击，十五来不及做出的反应，都发生在同一瞬间。
　　而这一瞬间还发生了件事——
　　被所有人都遗忘掉的小鱼架起了木剑，运转了功法，释放出风盾，在冰凤绝望鸣叫的那一瞬间做出了防御的姿态，挡在了昏迷中的初一面前。
　　画面定格的这一瞬间里，他用最游刃有余的姿态，保护了他成为除妖师以来保护的第一个人。那个人是他不愿意承认的师父，教会他怎样运用灵力御敌的——上虞初一。
　　下一瞬间，时间开始推移。
　　冰鸟带着冰凤最决然的意志狠狠撞向小鱼御起的风盾上，粗浅的手法几乎挡不住冰鸟的攻势。他咬紧了牙关，蹬住了脚，横剑御风，冰鸟的寒气透过风盾冻伤了他的手留出血来，小鱼依旧免礼抗之。口中发出吼声，奋力再度运转他不知名的功法，风速陡然提升，风盾凝实了些略微挡回冰鸟出击的气势。
　　同时，十五和祸斗的黑炎俱到，十五匕首引雷打散冰鸟，黑炎掀起炎风扫过一众，祸斗护住了初一确保不受波及。
　　一阵风烟后，十五拍拍灰站起，扶起一旁还惊魂未定的小鱼看向前方依旧昏迷中的初一，心中的疑虑基本坐实，但是碍于此刻情势又不好发问。小鱼因为方才完全暴露在冰凤决然鸣叫声中，此刻耳朵嗡嗡的听不清声音。
　　在几人因为一波平息有一丝放松时，一边又一声山体爆破打破平静。
　　几人回头，只见山体中不断从细缝涌出妖气，其间可以看到无数小妖发着狰狞的吼声聚集到了一起，山体被妖气崩裂，露出掩藏在其间的一道妖界裂缝。
　　小妖们愤怒地聚集成团，最后合二为一化成一个巨大冰岩身躯的雪怪，一声怒吼震动天地。只见其不成比例的长长手臂，从底下云海深处捞上来全身雪白的冰凤，此时她一身血迹斑斑，昏迷不醒，趴在雪妖手中，背后朱雀印记燃烧，原本光洁如千年冰雪的肌肤，皲裂成一块一块，巨大雪怪见状怒吼一声。
　　冰凤缓缓醒来，眼瞳成透明装，已经看不见东西。听到雪怪怒吼，知道了其中意思，挣扎着起来，虚弱至极。此刻山里阴翳几个月的天空，竟然有几缕阳光破出，一缕洒在冰凤身上，她感到了禁忌的温暖，仰头看天，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她嘴角微微含笑：“这就是人类贪恋的温度啊，多么令人向往……但是，”说到这，冰凤眼中滑落泪滴，她从未流过泪，眼眶中只落下过冰凌，可是现在，她在消融，“对我们出生在极寒之地的妖来说，这只是永远不能多得和贪念的禁忌。”
　　而后转向她感觉到的雪怪方向：“这里是我们的家，无论是风雪中的还是阳光下的，都是我们的。我保不住了，但是我至少要保住你们。”
　　雪怪又是一声低吼，显得无比悲伤。转而面向了那处不断散发妖气的裂缝。
　　十五咬牙，面色严峻：“他们想去妖界。”
　　不等他们有所行动，冰凤和雪怪——或者说众妖的集合体——已经有所行动。冰凤身躯已经接近透明，胸腔初有一个散发红色光芒的球体不断燃烧。冰凤运起最后的寒气包裹住它，开始准备将它分离出来。
　　十五不再耽误，直接骑上风鼬就挥动双刃向前，雪怪一声咆哮吐出风雪阻挡，冰凤知道如果再耽误恐怕还会生变数，不能再用温和的办法取出神器，于是不再拖拉，咬牙把心一横，直接将红色光球拽出体内，融开自己的身躯，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但是依旧忍着完全将神器用最直接的方法，硬生生将那若太阳般耀眼的火球拽出了自己身体。
　　雪怪也不再和十五周旋，转身咆哮着冲向那道裂缝。十五见状，怒吼一声，奔雷四溅，千万雷光在双刃上闪烁，而后他一脚轻踩风鼬，雷光瞬灭间，十五已经挥刃追上雪怪，不等其有所反应，双匕首齐齐插入其中，而后十五御起雷电，一声大吼，将更多雷光借着匕首注入雪怪体内，后者疼痛得哀鸣，其中包含无数小妖的悲音。
　　冰凤也受了点影响，但依旧咬牙强撑，将光球高举，运起全部风雪之力包裹着，而后雪怪忍着痛苦纵身跃起，到最高点冰凤一个鱼跃，向妖气最浓厚那一点跃去。
　　十五在雪怪起跳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拔下匕首又一个雷光闪动想阻止冰凤，但是雪怪长手立刻抓住了跃动的雷光，不是十五不够快，而是雪怪是千百小妖凝聚，他们一瞬间分裂又一瞬间合体，十五在雪怪身上行动，哪处都是个体，他们又是整体。无论落脚在何处，雪怪分裂又重组成长手，直接抓住。
　　见一时无法挣脱出来，十五想也没想大喊道：“臭狗！”
　　话音刚起祸斗便已倏然而至，一脚踩上十五的头当做踏脚石用力一蹬，向冰凤跃去。被踩了一脚的十五反而笑出来：“死狗，后面别被我逮到！”
　　冰凤见祸斗冲来却并未与之周旋，只是高举火球，只见火焰环绕一震，一圈光晕震开，祸斗只能跃起避开落到一边，刚欲再度发起攻势，冰凤强打精神给了个挑衅眼神，瞥向了只有小鱼看护的昏迷中的初一。祸斗立刻缩身闪到小鱼前面，如果冰凤发狠真的用神器再度像先前那样发起进攻，这只蠢鱼不可能再拦下第二次。十五也看懂了那个威胁，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凤得逞，带着朱雀神器舍身撞向那个妖界裂缝。
　　冰凤的身体不断破碎消融，但为了能暂时控制住神器她只能继续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出冰盾罩住神器。她一边融化破碎一边感受到离裂缝越来越近。身后的十五和初一，以及天狗祸斗都没法干扰她了，她感觉自己即将完全消失，也知道自己快要成功了。
　　她已经能看到那些孩子的未来，即使妖界也是个残酷的世界，但总会有他们容身的地方。这里就要没有了，有些从妖界逃出来的小妖，回到那里总好过与这里一同消失。
　　她微笑着，沐浴在阳光下，面对禁忌的温度为即将而来的死亡开心。纵使妖界凶险，也好过在人间被消灭殆尽。冰凤为无憾的死亡感到由衷的开心。
　　就在光球即将接触到裂缝的一瞬间，也是冰凤即将彻底破碎融化的一瞬间，一个声音突然从光球中传出——
　　“可我也不想你死，姐姐。”
　　突然朱雀神器凝聚的光球一个震动自行停下，而后原本灼热燃烧的光球变得温和起来，一股火焰轻柔地从中发出，流淌过冰凤破碎的皮肤，与先前阳光般温暖的感觉包裹住她。温暖如春，却没有任何消融冰雪的意思，带着新生，重塑着冰凤，她银白的头发重新变为冰蓝，眼前的黑暗被点亮，眼瞳又有了光彩冰凤逐渐看清那散发光芒的中心，有什么在律动。
　　光球深处，律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在场除了小鱼，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只见光球中不断有火焰新生，但是却没有灼热的能量炙烤众人，只觉得十分温暖。不同于祸斗黑炎的凶煞，也不同于毕方的圣洁。只是纯粹的温暖耀眼，带着世界上最灼热的温度，来到世间。
　　而后火焰飞舞，冰凤被一股气流推开，但轻轻落在雪怪身上。火焰奔腾，最后化为一只火鸟，盘旋高鸣，悦耳动听。最后火鸟又化作火焰钻入光球之中，燃烧成一颗火球。
　　火球高高升起，开始如太阳绽放光明释放温度，等火焰集中到一点极限时，倏然绽放——
　　小鱼此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因为他现在就是个聋子，他现在无比依赖自己的视觉，所以这一幕他看得比任何人都专注、认真，以后也比任何人将这一幕记得清楚、鲜活。
　　随火焰飞舞的火红色长发，红宝石耳坠晃动着反射阳光，她深红色眼瞳好似在燃烧，一身装束像羽毛般轻柔服帖，裙摆若鸟羽飞舞，穿着好像戎装干练，又像舞衣轻灵。衣袖束口，眉眼飞扬。她从火焰中走出，一身火色，或者她本身就是一团火，燃烧着，如若太阳，照耀大地。
　　她点燃了自己，也点燃了小鱼眼中的光，看着她，小鱼的眼中就有光明。
　　她在火焰中涅槃，踏着火焰重新回到了这个世间。火舞轻绕，翼火千秋。
　　朱雀之主越千秋，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