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14、小鱼之风

　　那时，初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她说，“人贵在活在当下，你活得真没意思。”
　　我当时都要死了，谁在乎个意思呢？
　　她说，哪里都是地狱，哪里也都是天国。只不过是谁的而已。
　　这里是小鱼的地狱，是雪妖的乐园。
　　小鱼逐渐失去光亮的眼中看着指尖的光，迷蒙间仿若看到了走马灯。短暂的一生匆匆而过。他看到了儿时的田野，闻到了那时的花香。听到了师父临终时还在诉说的天下大同的愿望。嘴里好像回味出当时初一硬塞给他的肉的味道，以及刚刚她极其舍不得地给他的馒头的味道。
　　那味道的确很香甜。
　　想着，小鱼突然意识到，初一算是自己真正的老师。不是师父，而是老师。师父带他入了道，他承了师父的业。
　　而初一则从根本在影响改变他。他开始想要想尽一切地活着，哪怕过程中可能会见死不救。小鱼一直觉得初一是个极度自私冷酷的人，那她当时为什么要救自己？
　　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黄沙、土地、烈日、烤肉，还有初一。
　　“相见就是缘分。”
　　她是因为这个才救他，她说她想要个伴，所以让他活着，一起活下去。
　　她为什么想要个伴？
　　小鱼当然不知道初一曾经对十五说过的话。十五也未必知道初一那话，是认真的，还是随口一说。
　　小鱼只知道，印象中的初一，自私到漠视一切。随便否定他的理想，任性自主，不想他人，只要自己过得舒坦。
　　自己跟着她，会吃她的喝她的，她除了以戏弄他为乐，好像并没有做别的。
　　让自己跟着她，是不是因为她也很寂寞呢？初一说自己从天上掉下来的。小鱼自然当她放屁，那她到底从什么地方来。家人在哪里。从未听她说过有什么亲友。
　　也许时间太短还来不及了解她太多。
　　明明自己就要死了，为什么此刻突然想了那么多，关于这个自私人的事？
　　对了，她还强迫自己喊她姐姐。
　　自私的，冷漠的，任意妄为的初一。
　　这么想着，小鱼眼中逐渐有了光，指尖的清光重新点亮他的眼睛。这是初一的光。
　　这是只关心自己的初一教给他的功法。
　　但是这不是初一一开始想教他的，初一一开始想教他的，是结界之法，她说，至少这样能保住性命。
　　小鱼看着清光，忘记了寒冷。按照他的理解，初一那么自私又懒惰无比的人，应该乐于多一个人当她打手清小妖怪。可是她第一想到的，却是先让他保命。
　　她也是想要他活着的。就像当初塞给他肉一样，因为想他活，所以喂了他吃的。只是她只有肉而已，没管他会不会破戒，她只管这样小鱼能活下来。
　　无论初一说什么，后来做了什么，她都在救他。无论这一路初一怎样戏弄他，嘲讽他，她都在教他怎样在这个不幸的世界里活着。
　　小鱼想着，看着清光越来越盛，不自觉地将功法运行到了极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发热，流出汗来。
　　小鱼突然觉得脑海里的初一不是那么可恶了。原本做什么都显得冰冷和自私的人，现在给人感觉十分温暖。
　　初一教完他功法时说了几句话，当时他神情恍惚，很多东西都似在梦中朦胧。现在才想起来，她的确说过这几句话。
　　当时她说:“除妖最重要的一点，是要活着。如果你因为会了点小法术就想着为民除害，最后断送性命，那不是除妖，是体贴妖太瘦，救济他们，多送他们一顿口粮。”说着这话时，初一表情平淡，似乎不在说给他听，更像自言自语。
　　自己当时似乎也在恍惚中似乎应了下来。
　　要活着。
　　这是初一对他最大的教诲。
　　不管理想多崇高，死了就是一张白纸。所以要活着！
　　初一所有的话语似乎都在对小鱼说，要活着！
　　小鱼突然知道初一最开始看着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人贵在活在当下，你活得真没意思。
　　你好不容易还活着，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自己那时想死。看着那些村民易子而食，他坚持的理想出现动摇。觉得人间地狱。眼中满是绝望
　　初一吃着肉，让她自己活着。她说肉不好吃，没有盐。但是没办法，要活着。先活着，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水会有的，盐也会有的。
　　当时的他像一条搁浅在沙地里绝望的小鱼，她给了一捧水。对他说，既然还活着，那便好好活着。天不要亡你，你自己送什么死；天要亡你，那也要乘着还活着，活得漂亮！
　　原来，她一直都在想自己活下去。初一用自己的活法教他。哪怕她活得很挑剔，也很不近人情。
　　也许，那个人一直很寂寞，所以才想要个伴。那个人一直很温柔，只是习惯了一个人，忘记了怎样对人温柔。
　　先前教他时，初一握着小鱼的手，将自己的风传给了小鱼。但那时的小鱼仿若置身缥缈，并未感觉到。只有而后温暖的手，仿佛被紧紧握住过。初一的风包裹着小鱼，清风包含秋日肃杀和雷鸣。现在仔细品味，也有春日的温暖与生机。
　　小鱼的风是来自初一，自然也有春意。
　　他指尖的清光开始化为清风，清风带有春意。他开始再次挣扎想推开身上积雪。越来越多的雪妖在绕着他跳舞，小鱼能听到很多清脆的声音，像冰棱撞击，十分悦耳。
　　清风开始游走。小鱼想着初一说的，“要活着”。自己也说过，无论是谁，活着都不容易。
　　自己想活下去，自然得费些力气。因为活着本身就是项技术活。这么想着的同时，风中的春意越来越明显。
　　清风不止在表面浮现，小鱼的体内仿若也有清风攒动。让原本冻伤的地方开始复原，血液循环开始加快。
　　雪妖们看到原本堆高的雪开始有了融化趋势，不由有些慌乱，连忙更卖力的吹出风雪。
　　小鱼感觉自己浑身发烫，那风声从体内传到体外，再也无法掩藏。春风化物，积在他身上的雪快速融化，他一个挺身便推开雪重新站起。同时春风大作，吹散满天风雪。
　　雪妖们难以忍受春天的暖洋，纷纷受到惊吓般四下躲藏，嘴巴里还不断叫喊着“要化了，要化了”。小鱼顺势捡起桃木剑，以风引动朱砂，空中舞动几个来回，驱散凝聚的寒意。雪妖逃窜，只剩最初的那一只。
　　小雪妖瑟缩在一边，抱着头，从小鱼身上散发的温暖让她感到危险。小鱼收回剑势，轻吐一口气，周身风华逐渐消弥。而后睁眼，眼眸中仿佛雨后湖面般干净明亮。
　　小鱼重新把桃木剑背在身后，捡起一边的披风，掸掸重新披好。最后上前，在小雪妖一脸惊恐有些泛着泪光的眼瞳中，微笑摸了摸她的头，露出俏皮的虎牙:“下次再这样，可会有厉害的道士收了你的。我不是厉害的道士，所以就算了吧。”
　　说完，跑步去追那两人。雪妖看着，最后在空中飘舞下化为小雪花，消失在空气中，末了，一声冰棱撞击的清脆声响，说了句——“奇怪的道士。”
　　小鱼追了几步就看到坐在前面看风景的初一，神情依旧淡淡的。他想起先前，以及感受充盈体内的满是春意的风，不由快步上前，一掌拍了拍初一的肩。咧了个大大笑脸:“其实你人还是挺好的嘛！虽然你又小气又自私，性格还不好，但是看在你还是个怕寂寞的胆小鬼，我就原谅你了！”
　　看着小鱼笑得一脸春风得意，初一面无表情，凉凉转头看向十五:“还活着，我赢了，利息翻番。”
　　十五痛心疾首，上前按住小鱼肩:“你怎么就赢了雪妖？你怎么就赢了？我还等着你喊救命去救你！你怎么就赢了？！”
　　初一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记得我的利息按天算。”
　　小鱼愣了会儿，看着十五面如土色，反应过来后也痛心疾首地抓住十五，留下宽泪:“我差点死了啊！死了啊！你们丢下我不管就算了还拿我打赌！”
　　十五抱着小鱼痛哭:“你怎么不喊救命呢你怎么不喊救命呢！你喊了我不就赢了吗！”
　　初一没管他们，自己在纠结这个时代货币价值，到底怎么算划算。
　　只是他们打赌，赌小鱼能不能平安解决那些小妖怪、会不会求救时。
　　初一赌的是，他能。

　　先前的等待中，祸斗重新隐去了身形，只是他和初一各自揣着心事，隐去时神情有些异样。当时初一似乎是在看风景，可是却在祸斗最后一点袖袍也隐去的时候，偏了点余光看了过去，缩了缩手，佯装打了个哈气，随口念叨了句“蠢鱼真慢”，就没了话语。
　　此时小鱼扒着十五装模作样得哭哭啼啼，哀嚎你们除妖界的人都狼心狗肺没有同情心，十五尬笑着安慰他，假模假样得给他擦不存在的眼泪，拍着胸脯说道：“小鱼，你十五哥可是做好了万全准备只等着去救你的！而且也给了你一个绝佳的试炼机会，我想得很周到吧！”
　　“可你还在和初一打赌！你赌的还是我打不过！”小鱼吸吸鼻子满脸委屈，“我看上去就这么弱嘛！”
　　“胡说！谁说我赌的是你打不过！”十五义正言辞说道，“我分明赌的是你会求救！”
　　“那有什么分别吗！”小鱼跟在后面，死命又挤了点泪花说道：“你们不来帮忙就算了，还开赌局。我差点死了啊！”
　　十五拍拍小鱼的头：“你又不是小姑娘家，别学撒娇。”说完，掐住小鱼的脸，疼得他收起那套可怜巴巴的表情后才收手。而后又说道：“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小鱼垂着泪，摸了摸红肿的脸颊，嘟囔：“可我刚刚不好。”
　　初一小路朝天地走着说道：“不是都跟你说了要活在当下，老想着前面怎么行。”
　　小鱼蹿到前面抓着初一的衣袖面目苦瓜相：“你不是想抓我做你弟弟的吗，有这样做姐姐的吗？”
　　初一摸摸他的头，笑靥如花：“我一直都很相信你能解决那些小妖小怪才开赌局的啊。”
　　十五也凑过来谄媚笑道：“初一，既然要活在当下，不如我们前面的账一笔勾销吧！”
　　初一也抚摸十五的头：“一码归一码，你的账我就是问你长姐要也要讨回来。”
　　十五和小鱼哭丧脸，一个喊，我的钱我的钱；一个喊，没人性没人性。
　　顺着蜿蜒的山道又走了许久，山中雾气带着寒意越来越重。初一衣服上黑色的火焰暗花宛若活物般，遇到着冰寒气息隐约在跃动着，散发出了温暖气息。察觉到了衣服的变化，初一看了眼一旁飘落在地的雪花，她看不到也感知不到祸斗在哪里，但她知道那只狗就在一旁。
　　总觉得，有些影像并不存在于自己的记忆里，却存在于自己的灵魂中，那些东西正在慢慢苏醒。抚摸上胸口，心脏的位置有颗种子，是那棵老树妖最后的遗物。不知为什么，曾经不真切的梦里出现了和那株老树妖类似的树。
　　也许，等这颗种子再次生根发芽的时候，一切都会知晓。
　　反正，自己也答应了树妖要处理好北方的事。也为了能尽快解决毕方的委托。必须快一点，再快一点，比那群人要先一步找到问题核心，才能园出一个完美谎言。
　　想着的同时，初一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身后两人各自运功御寒，并未察觉到初一衣服上的火焰跃动，黑色的芳华妖冶在绫罗绸缎上，雪花还未接近便已消融，不知觉间，黑色妖气呼应起初一脖颈上的天狗印记，一点点又渗透进去。
　　一行人行走间，雾气越来越重，气氛也越来越凝重，最后三人紧紧贴在一起，成“品”字型。十五早早掏出匕首警惕前方，小鱼稍显稚嫩得运转功法，初一单手抬起，凝风于掌心之上，清风中带有煞气，多了一丝黑色妖气。
　　“看来从先前雪妖出没开始，我们就走进了妖怪布下的结界里。”十五看着越逼越近的白雾说道。
　　“不愁他出来，只怕他不敢来。对方主动找上门来反而便宜了我们。”初一掌心的旋风带着煞气摩擦着空气，若刀刃挥舞般发出“嚯嚯”声音，“十五，从上次解决树妖妖气看来，我体能不如你，你爆发不如我。我进攻，你防御。”
　　“呵~竟被你小瞧了。到时候你拼不过那妖，可别怪我抢你风头。”说着，十五看向小鱼，“小鱼，你支援。”
　　小鱼紧张得咽了口口水，双手握紧了桃木剑：“放心好了，虽然我功力浅薄，但是有漏网小妖，我想我应该可以的。”
　　十五看着他紧张的样子，腾出手来打了他一拳：“有第一次必定会有第二次的，况且和方才不同，这次，有我们陪你！”
　　十五飞扬着头发，武服在风中猎猎作响，让人安心的笑容仿佛一下驱散了小鱼心中紧张。而看向初一，她似乎与往日没精神又懒散的模样不同，风意在手，浑身如出鞘的刀刃般难以让人接近，仿佛只是看上一眼就会受伤，双目炯炯泛着寒光，掌心中的旋风逐渐包裹住周身，直接与外面寒风碰撞，一时间不知是寒风更冷，还是初一的风更凛冽。
　　察觉到小鱼的目光，初一略瞥过来说道：“我没空护着你，这是你选的路，死也要自己撑着走下去。”
　　还是那样惹人不快的话语，小鱼却不再抖活，反而扬起笑脸，坚定了目光，再度握紧了手中的桃木剑：“我不会死的，正如你说的，我会活在当下！”说罢，清风徐来，一阵暖风从木剑上升腾而起，荧绿色清风环绕，不似初一的煞气凛然，而是春风化意，绵绵不绝。
　　妖气夹杂在寒风中，天空的雪花在寒风中化作冰渣，祸斗在天罡之境中感受风雪，眼前不见初一。
　　他手腕上的天罡珠散发着幽光，并不能照亮前方。可是正如先前初一看着雪花知道他就在身旁一样，祸斗此时虽然看不到初一在哪，可是他也知道，初一一定就在不远的地方。
　　透过那个天狗印记，他能感觉到初一的鲜血奔腾，心脏律动。初一此时鲜血滚烫。虽然能用自己的妖气暴力撕开这里的妖气结界，但是那样会被其他门派弟子感知到。
　　不能给她添麻烦。
　　想到这，祸斗随意坐下，天罡之境隔绝了他的妖气和身形，可是没有改变他依旧在这的事实。雪水沾染了他华美的衣裳，祸斗深邃的眼眸看着风雪，他知道，那里就是初一在的方向。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相信她会平息风雪，踏平妖邪。
　　只要等待，她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