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象传说》JCatguin

13、入门之鱼

　　深北幽岭是北方山脉入口，天弃山脉横贯千里绵延不绝，甚至都包围住了西境部分，进入天弃山脉的入口之一就是深北幽岭，这里有北境最大河流沧澜江的源头，故而来此。
　　祝曦等人走在前面，十五和初一两人断后，小鱼走在二人前一副要去郊游的表情。初一从怀里摸了个前面祸斗给的热馒头出来，啃了一路，一边啃一边看着小鱼若有所思，等啃完最后一口，十五也摸出了个包子，喃喃自语：“你吃完了就不会来抢我的了。”似乎对先前初一抢了他的粥还耿耿于怀。
　　小鱼回头见两人吃喝不停，有些愤怒说道：“你们是来踏青的吗！”
　　“我觉得你最像来踏青的。”初一擦干净嘴角细屑，上前拉过小鱼，“你不觉得你是这群人里面最弱的吗？”
　　话音刚落，周围便似有狼嚎传来，小鱼脸上肌肉似乎不自觉抽了下。前方灵犀蹦跳着走来，对十五说道：“十五哥，我和祝师兄他们先行去别处探查，暂且与你们分开。祝师兄说，幽岭地形错综复杂，又有妖邪藏匿，先后不少门派弟子在此罹难。还请诸位小心。”说完，不知无心还是有意，灵犀瞥了小鱼一眼，便又蹦跳跑开。
　　看着前面祝曦一行人从另一条岔路离去，初一单手搭着小鱼说道：“听说会死人的哦道士。”
　　小鱼咽了口口水，而后强撑起腰杆，挺胸说道：“大丈夫顶天立地，才不怕妖邪，况且有师父传我的诛邪剑在，根本不用怕！”
　　初一看了看他身后，敲了下那木剑：“你说这个嚯……”然后看向十五，“你怎么看？”
　　“木头是能诛邪的桃木……”说着十五咧开大大笑脸，一排牙齿闪着光，“大概值五百文吧。”
　　“道士，你猜你砸五百文出去那些妖会不会饶你一命。”
　　小鱼听到这眉毛一挑，有些动了真火说道：“不许你们这么说我师父的剑！他留给我的遗物怎么能用金钱衡量！”
　　听到此，十五收起了笑脸，按住小鱼肩膀：“这木剑在你手你，所以只值五百文，但是，若在师父手里，则可能不尽于此。小鱼，听愚兄一句，前面的路你现在走不了。你师父传你衣钵必定不是来让你送死的。”
　　小鱼也横了眉毛，双目炯炯说道：“若我今日退缩了，想必日后还会退缩。那我就永远无法继承师父志向，为天下而战！”
　　初一看着他，良久说道：“那我教你一些结界之法，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小鱼摇头：“我知我现在道行浅薄，堪不上大用，但是我若要学定学除妖退敌之法，宁为战死，也不苟活！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但我都没有‘伸’过，怎么好‘屈’？”
　　不等这个道士继续说下去，初一拽着他的衣领走到旁边矮松林里，借着灌木挡住了十五视线，不顾小鱼张牙舞爪得胡乱挣扎，随手扔到一边，神情虽然漠然，语气却很认真说道：“接下来的东西我只说一遍，你记得多少就是多少。不要再来问我。还有，绝对不能跟别人说是我教的。”
　　看着她少有认真的样子，小鱼木然点头。
　　接下来的光景，事后小鱼无论如何回忆都只有初一张张合合的嘴，和断断续续传来的字句，正在发呆出神之际，脑袋上便挨了一击，初一问道：“你记住多少？”
　　小鱼木木得看着她，支吾了半天，才说道：“什么战什么风什么……”
　　初一看着他紧闭双眼死命回忆，不禁扶额：“算了，刚刚发生的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说完就要走出去。
　　“逆风即战！”小鱼突然恍然大叫，说罢，突然感觉胸腔内一股真气蔓延，胸口一阵灼热刺痛，而后扒开衣襟一看，一个青绿色的鸢尾花纹身出现在他胸前，而后又很快消失。
　　初一看着那一闪而过的鸢尾花，倏尔一笑，有些欣慰的样子：“你这头蠢鱼也不算太蠢。”
　　十五见两人走来，从石头上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你们猫在那里练什么功呢，一下就是两炷香时间。”
　　“诶？！这么久？”小鱼有些惊讶，而后挠头想到，我还以为就一小会儿……但是任凭他怎么想，都只有“逆风即战”这几个字，连初一的身影都在记忆中逐渐消失不见。
　　十五看向打着哈气的初一：“你教了他什么？”
　　“只是教他从盲人摸象变成菜鸟学飞而已，至少会运用灵力了。”说着初一伸了个懒腰，“走吧~”
　　小鱼跟在后面，看着手。手上暖暖的，似乎被人握了很久。胸腔中那股真气化作清风，瞬时环绕周身，也出现在掌心中。十五凑过来，摸了摸下巴：“没想到你的灵力是风属向。”
　　“风？”小鱼想起那唯一记得的“逆风即战”，看了看前方兀自行走只留背影的初一，手上的细小旋风似有生命一般，似乎风随意动，小鱼只是轻轻一握，丹田里的真气便化作清风来到手间。
　　初一略回头看了看一边走一边揣摩的小鱼，有些惊讶他的学习速度。自己是白虎之主，学得快是正常，小鱼不过是个普通小道士，能极快掌握到运风意动，有些让她意外。
　　十五更是有些讶异，不是小鱼不过两炷香功夫便从修道盲人变成入门小成，而是他学会皮毛后随手而来的清风中，有一丝熟悉的味道。不自觉摸摸鼻子，一边看着脚下雪一边装作不经意看向前方带队的初一，东西是她教的，那么那份熟悉的味道也该是从她身上传到小鱼这的。
　　小鱼还处于自我震惊阶段，木然跟着前面两个人走，可是不知不觉周围开始变冷，也开始呼出白气，甚至不知何时飘散起了雪花。突然他脸颊一冰，不由一个哆嗦喊道：“什么东西？！”
　　前方两人回头，看到一个冰蓝色浮游在小鱼周身飘动，仿若戏耍他一般不时放出冰晶冻住小鱼一点点衣服，或者鬓角。
　　小鱼不断甩动木剑，清风不再能维持消散开来，那个浮游小妖逐渐露出身形，是山中常见的精怪，冰蓝色的皮肤和触角，煽动小翅膀，不时发出“嘻嘻嘻”的快活笑声。
　　初一凝神看了会儿那冰蓝色小妖，眯眼一笑挥挥手道：“你快点解决完跟上。”说罢便兀自走掉。
　　十五也只给了有些手足无措的小鱼一个大大笑脸：“加油~”便踏雪而走。
　　小鱼被那小妖戏耍着无法脱身，看着那两人不仅丝毫没有帮他的意思，甚至越走越远。不由有些急了：“你们等我下啊！”
　　小鱼眼前开始出现风雪，逐渐淹没视线，二人消失在他眼前。小鱼即使有披风保暖，也觉得风雪不断灌入身体，寒冷的感觉从脚底升到大脑。哆嗦着哈出白气，勉强地举剑，对着吐着风雪的小雪妖，二指抚剑，不断催动丹田真气，化作清风凝绕指尖。
　　原本消散的清风再次凝聚环绕木剑，可是微弱的风并不能对小雪妖恶作剧的风雪造成阻碍。寒冷让他力竭，顿时有些丧气。他的长睫毛上附着一层冰霜，神情有些委屈，心想初一不该就这么扔下他。十五也未多施加援手，至于那一向不管事的祸斗，更不可能在此时寄希望于他。
　　小鱼想到这，只能强打精神，抹开眼前风雪，再度举剑凝神，此刻他脑中不断回想先前唯一记得的四个字——
　　逆风即战！
　　风雪包围中的小鱼，被堆成雪人，完全无力抵抗风雪。心知前面两人根本不会回头救自己，虽然起先有些小孩子的委屈，但是他没有怪他们，也没有感到绝望。被冰冷的风雪包围，埋在深雪之下，这种情况下，竟然有丝愉悦。
　　因为，如果他能独自面对，是不是就说明，他也终于算个除妖师了呢？
　　雪妖在天空中跳起了舞蹈，雪花随之飘扬，雪白的世界仿若最纯净的地方。雪妖愉悦地发出清脆鸣响，更多的雪妖聚集过来，围绕堆起的雪堆跳起舞蹈，她们欢唱，歌颂冬天的美，萧条又寂寞，只属于她们的乐园。
　　而她们的乐园下，埋着被冻得快失去意识的小鱼。
　　这里是雪妖的乐园，小鱼的坟场。就像北方干旱是人类的地狱，兽族的天堂。
　　雪妖只是寂寞了很久，看到那么多人来到这片寂寥的地方，开心地欢唱。前面的一男一女和更多三五成群的人，都散发着难以接近的气味。只有这个弱小的人类让她们感觉不到危险。
　　所以雪妖向小鱼展示冬天的美好，表达她们的喜悦。
　　冬天最美的是雪花，六棱雪花悠然而下。她们想分享这种奇迹般的美好。美好的东西当然越多越好，于是作为主人，她们毫不吝啬地给予了小鱼。
　　小鱼自然不知道她们的想法。被压在雪下，强烈睡意袭来，冰冷的环境下让他意识逐渐剥离。虚弱间，他下意识地还在运转初一刚刚教给他的功法，指尖凝结出清光。眼睛迷蒙间，看着这幽弱的光，虚弱地喘息。
　　正如一开始他不绝望，此刻他感觉自己生命正在消失，也没有感到绝望。他看着指尖的光，明明感觉马上就要挨不住睡衣昏睡过去，可是脑子却很清醒。小鱼感觉自己像在做梦，回到了那天的场景。又重新回想起那天的黄沙与尘土，骄阳与闷热，心头涌上一些烦躁。那是被闷热逼出的燥意。
　　小鱼想起与初一刚见面的那天，那个自己根本无法救赎的村庄，那个让自己看到人间地狱的村庄，那个让他看到人间一隅的村庄。其实那天小鱼抱着必死的心，走了下去。
　　后来，就遇到了那个人。
　　他是想除魔卫道的小道士，遇到了压根不想捍卫正道的初一。
　　他是半只脚入门的除妖师鱼有余，此生还未与妖斗过。

　　前面两人走得悠然，十五问初一：“你前面说，带着个跑得比你慢又比你弱的你就安全了，但是现下也没见你果真放下他不管，还带他入了修炼的门。虽说有点天赋，不过这种天赋我家门下很多弟子基本都能达到。而且他根基浅薄，就这么带进这里，靠他一个人，那个小妖怪都不一定能解决。先前若狠心点，就能赶他回去了，虽然伤他点自尊心，也好过没命。”
　　初一躲在斗篷里，哈了口气，看着白气在空中飘动，良久说道：“我没带着他啊，虽然一开始想跟他一同上路，但是后来就是他自己单方面跟着我的。”
　　十五皱眉：“你也不怕他半路死在哪里。”
　　初一摸摸冻红的鼻子：“不会的，虽然是只呆头鱼，但是还是知道，人还是活着有意思。”十五不解她的意思，看着她，初一继续说道：“我教他从来不是因为他天赋怎么样，只是觉得，往后行程，少了他可能会很无聊。我致力于活得舒坦，他不能死了给我添堵。”看向身后，悠然说道，“为了我，他也不能死。”
　　十五更是不解：“我不觉得小鱼有这么喜欢你。”
　　初一停下脚步，哈了口白气才悠然说道：“呆头鱼的愿望可是拯救苍生，我也是苍生之一，他要想救我，不活着怎么行。而且这世上，只要是有口气的，想要活下去，总会有办法。”而后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你呢？我还以为你即使不喊着闹着问我怎么不去救他，也会留下来和他并肩作战。”
　　十五挨着一处枯木，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他想要做个除妖的道士，总得能自己除妖吧。”而后目光看向远方，“走这条路总会有那么一天，离死亡很近。现在我在旁边，他真不行自然会喊，好过哪天谁都不在，只能等死。他前面既然说出了那番话，我现在自然不能不知趣，放他一试。”
　　初一撑着下巴目光深远:“你觉得他会求救？”
　　十五抱着头躺着:“他那点修为，能撑会儿已经很好了。不求救我们就得给他收尸了。”
　　听着这话初一突然笑得一脸老谋深算:“要赌吗。若你输了，欠我的三两银子利息翻倍。”
　　十五也来了兴致，盘腿坐起:“我赢了的话，三两一笔勾销。”
　　“一言为定。祸斗监督。”
　　话音刚落，祸斗从虚空踏出，露出了身形，看着十五的表情依旧高傲不屑。转而看着衣着单薄的初一，单膝跪下，握了握她的手，语气似乎有些心疼地说道：“你不该把披风给那道士。” 说着将先前的大袄披在了初一身上。
　　听着祸斗有些责怪的语气，初一突然感到有些熟悉，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句话就顺势说出：“我不是还有你。”
　　刚说完，初一一愣，觉得刚刚不像自己在说话。祸斗感到指尖一颤，方才她那眉眼神情，和从前一模一样。没有注意到祸斗的神色变化，初一有些木然得收回手，捂住了单眼，被遮住的眼中似乎又浮现出先前梦境里曾经出现的参天古树，以及朦胧雾气中看不清面容的那个人，耳边似乎有穿越时空的声音在低语——
　　【人和妖有什么区别吗？】
　　“……千年古树的果子有酒味，味道甘甜有清香，你要不要……”
　　不知不觉初一喃喃出口，同时眼前的幻象消失，仿佛雾气消散般看见了有些震惊得瞪起眼的祸斗。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啊？”初一松开眼睛，有些奇怪，感觉刚刚像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看了看对面的十五，疑声喃喃，“我刚才……说话了吗？”
　　感到有些尴尬的十五咳了声，收回八卦的目光，转而伸长脖子看向后方，装模作样喊了句：“小鱼啊～不行了就喊救命，哥马上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