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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灾星现,天下乱 ...

  •   东海镜中观四象,扶桑树下监星运
      若问天意何处寻,九重天上白玉京

      东煌国国都,玉京皇宫内。
      当朝钦天监监正,正带着钦天监的一干人等夜观天象。说是夜观天象,其实大多数人只是跟着到御花园吹吹风、聊聊天放松一下而已。因为他们这群人,再怎么看也比不上领头那位来的准。钦天监的人心里都知道,有监正大人在,他们只需要跟着点头哈腰,把用的东西准备好,抱好大腿就行。只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他们的监副大人,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头,上代监正的师弟洛远就是这样的人。每次出来,他必定站在监正旁边一边和监正讨论星象一边回头盯着其他人,有些时候脾气上来了还会临场考一考。所以,每次洛老先生在的时候,下面的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被叫到之后答不出来。不过幸运的是,这一次洛老先生得了风寒在家修养并没有出来。这可让一群人高兴坏了,他们终于可以忙中偷闲,休息一晚上。
      苏昴看了看后面一群懒懒散散的人,又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紫衣少年,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些许无奈。师父今天把他叫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帮衬着自己的这位师兄,替老爷子看着钦天监这群人,防止他们闹出什么事来。毕竟自己的这位师兄,虽说有大才,却也算是个孩子,难以服众。苏昴很喜欢自己的这个师兄,因为在家里他便是最小的,他一直想有个弟弟,所以虽然他管人叫师兄,但是在心里他已经把师兄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
      身后突然传来了喧闹声,苏昴回头一看,有两个人嘻嘻哈哈地不成正形。他当即怒斥:“你们两个人,给我停下。”被点名的两个人看见苏昴愤怒的眼神不禁抖了抖,低下了头。“监正不管你们,你们心里就一点数都没有了吗?这里可是皇宫!看看你们那个样子!成何体统?!皇上最重礼仪,你们两个这个样子要是被哪个贵人看见,传到皇上耳朵里落下个不敬天子的罪名,脑袋还要不要了?”其他人听到了苏昴的话之后也都不再喧闹,各自整了整仪态,安安静静地紧跟着前面一脸淡然的少年。
      苏昴看了看被自己叫住的两个人,有些眼生,转念细细想了想,便有了头绪。前几日听闻有两个见习星徒不知怎么,得了贵妃娘娘的赏识,一下子就给提上了二十八监官。原本提了就提了,二十八监官本就有两个空,给贵妃做个顺水人情也不错。可谁知这两个人得了贵妃的庇护,越发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在观星卜卦上没什么本事,却想尽办法篡改递交上去给皇上看的例行文书,给贵妃讨好处。师父的打算本来是,再看看过了秋天再找个由头换下来。可是看今晚这两人架势,虽说被叫住了有些害怕和慌张,但是苏昴看得出来两个人一点都不服气。他看了看已经走到观星台的众人,对面前的两个人说:“你们回去吧。日后也不必再来钦天监了。”
      “苏昴,你知道我们背后是谁吗?!”其中一个抬起头指着苏昴大喊。
      “贵妃娘娘。那又如何?”苏昴笑着看着他,“我记得,你是叫东渊吧。是青龙部送进宫来的?”
      “那又如何?”
      “你爹把你送进来的时候,我欠他的人情就已经还完了。我作为二十八监官之首,钦天监监正的师弟,大监副的徒弟,二监副的弟弟,就已经有资格把你赶出钦天监了。更别说,我手里还有这个。”苏昴顿了顿,把右手伸向二人。只见在他右手拇指上有一个木制扳指,上面有着繁复的花纹,还刻着一些奇怪的字符。“所以,你们现在还要和我讲关系吗?”
      “监星大人息怒。小的再也不敢了。”在一旁一直没说话的那一位在看见扳指之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苏昴见状挑了挑眉,露出了高深莫测的笑容。“你叫南漓是吧?”他摸了摸右手拇指上的扳指,缓缓说道:“人是个机灵的人。只可惜,光机灵,心不正是难当大任的。”
      南漓一听,立马把东渊拽下来,两个人一起重重的磕起了响头。“监星大人饶命!监星大人饶命啊!”在他的头上密密麻麻的出了不少冷汗,跟着他的身子一抖一抖。他现在可是怕极了,要知道监星这一职位,在算天门内可是生杀予夺随意还不用上报掌门的。更何况他们本就做鬼心虚。
      东渊原本毫不在意,就算是和算天门有关系又如何,牵扯到了多方利益也不可能就这么杀了他。可是当他看见南漓一身冷汗,颤抖着求饶的时候,他也开始慌了。他们二人被送进来的时候,本就不是正常途径,更何况这段时间内他们干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最重要的是,他万万没想到苏昴就是算天门里地位仅次于掌门的监星。
      苏昴看着二人害怕的模样,心里更多了些鄙夷,说话也没好气。“你们滚吧!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门主,安安心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插手凡世。更不要想暗中搞什么小动作,操控皇家。这几年没死几个人,我看你们怕是早就忘了算天门的门规了。”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们这就滚!”南漓一听苏昴放了他们,哪还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啊,拽着东渊屁滚尿流的逃了出去。二人在跑出去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来找他们议事的贵妃娘娘的贴身大宫女芍药,然而两个人看都没看她一眼就跑掉了。毕竟,对他们来说跟冒犯监星比起来,得罪贵妃娘娘根本就不是什么事。
      芍药看着扬尘而去的两个人皱了皱眉,正当不知如何是好时苏昴已然走近,向她做了个辑。“芍药姑娘如果是来找他们的话,还是回去向贵妃娘娘复命吧。他们二人在观星卜卦之时犯了不可言说的大忌讳,已经被我赶出了钦天监。另外,烦请芍药姑娘给贵妃娘娘带句话,在下曾看过贵妃娘娘的八字,娘娘命中无大富大贵之相,既然已经不择手段坐到了今天的位子,就得好好守住。娘娘想要的太多,可是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偷来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如果再不小心一点经营,可能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剩下,甚至自己该有的都会赔进去。在下还要去帮监正大人观星,就不送姑娘了,告辞。”说罢,苏昴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等苏昴走到御花园的观星台时,一切都已准备妥当。看着站在日晷前神情淡然、抬头观星的少年,苏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他走上前行了一礼。“师兄,我回来了。”
      少年闻声,低头看着他,漫不经心地说:“怎么如此之慢?差点赶不上时辰。今夜师叔不在,要麻烦你了。”
      苏昴笑了笑,走到了桌案前。“师兄多礼了,本来我就是来帮你的,何来麻烦之说。”少年没有再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抬头继续看起了星星。苏昴一边跟着少年的示意记录着夜晚的星象,一边看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少年。夜晚的星光璀璨夺目,在月光的照耀下丝毫不见暗淡,它们将光芒播撒在人世间,每一个星星都在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天命,不为世人所解的故事。而正是眼前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少年,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闪亮的眼眸和对星空最诚挚的爱意,所以他才能得到星空的疼爱,能够从万千星象中得到其他人难以察觉到的秘密,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身上负担起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
      世人只知东煌国钦天监监正得上天垂怜,有着一双勘破万物的眼睛和绝代的风华,得问天之名,又受皇上器重,获封国师指日可待,小小年纪便位极人臣,有了寻常人几辈子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却不知,也不愿意知晓,这些是否是少年想要的,从来也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成为算天门掌门是如此,来玉京观星野是如此,就好像他的想法无关紧要一般。少年在这人世间的十五年,除了昆仑山上清冷的算天门中学习,便是在这富贵至极却又冰冷无情的玉京皇宫中为天下观星卜卦。所有人都说他是怜爱苍生、造福苍生,是大大的善人,可苏昴却不愿他如此。苏昴宁可少年自私一点,与其怜爱这天下,不如怜爱自己一点,这样也不至于身形如此单薄,总是生病,惹人心疼。
      苏昴常常觉得自己的这个师兄,一点也不像个孩子,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一个人扛,对什么人都是冷冷的,不会冲人笑,也不会和人撒娇。苏昴还记得,师伯还在的时候,虽然师兄本事最好,但是却是最不讨喜的,明明很多时候只要撒个娇服个软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他非偏偏像个木头一样不知变通,旁人帮了他也没有个笑脸,于是便落下个不好相处的名声。
      “师兄。”苏昴叫住了认真推演的少年。
      少年回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不解,眸子却依然闪耀着光芒,如天上的星辰一般。苏昴突然想起少年的名字,北辰。他笑了笑对少年温柔的说:“师兄,你以后还是多笑一笑吧,你笑起来一定很好看。”
      少年皱了皱眉,思考了良久,缓缓开口。“你的生辰是何时?”少年依然是那般清冷如雪山冰雪,又似云雾般飘渺的声音。苏昴却听出了其他的意思,他站起身行了一礼。“师兄,我的生辰便是明日。我可是几日前就给了你请柬的,你居然忘了,该罚。不过只是送我一笑师兄也太小气了,不如我的字便由师兄来取可好?”
      少年脸上一红,他确实忘记了这回事。苏昴对自己一向是极好的,所以他本来想说等他生辰的时候,考虑一下的。可是谁知道,他自己居然忘了人家的生辰不说,还忘了今年他这个便宜师弟该加冠了。
      说来他师父从小便不让他与任何人亲近,也不许他对任何人表露一丝一毫的情绪,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却也照做了。直到师父仙逝前,他才明白原来他是世间千年难得一见的问天星命,他这双眼睛受尽天恩,得了寻常人不能得的恩惠,通常人不能通天命,因此也必将受到天谴经历寻常人难遇之痛,尝他人未尝之苦。他私下里查过,古籍上记载,这样的人他们的寿元都比寻常人要短,且一生多灾多病。也有一说,他们的眼睛生的与常人不同,寿元藏在眼睛里,所以只要不落泪、不欢笑,不让寿元溃散,他们就会长寿。除此之外还有坊间传闻,说见过问天星命一笑的人,此生必然飞黄腾达,一生平安喜乐没有任何忧愁。不过传说毕竟只是传说,算不得数。
      但是在师父仙逝之后,曾有一位雪境之人前来吊唁。那人见了他的眼睛之后,说自己是他师父的故友,念在与他师父往日的情分上送他一句话,问天观星可得上天之助,然忌大喜大悲,忌七情六欲,不可欢笑不可落泪,方保平安。临走前那个人还说,如果有一天犯了忌讳,一定要来雪境找他,方能保住性命。于是,少年便谨遵师父和雪境老前辈的教诲直到现在。以前也有人和他说过让他多笑一笑,他通常都是置之不理或是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可是今日,当苏昴和他说让他多笑一笑的时候,他第一次认真的思考了这个可行性。不是因为他不信师父和雪境前辈,而是因为想看他笑的人是苏昴,所以他无畏。因而,当苏昴提出想看他笑一笑,还想让他为自己取字的时候,少年只是看着苏昴的眼睛重重的点了点头,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他。
      “好,你的字我来取。”
      “那便拜托师兄了。”
      苏昴看着少年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之后的时间里,少年一直再思考着取字一事,观星上便出了些许纰漏。他第一次感觉到了烦躁,于是便命人收拾了东西,今夜早早散了。众人一听能早点回家,立刻把东西收拾的干干净净,跟少年和苏昴道别。转瞬之间,观星台便只剩下了他和苏昴。苏昴帮着他把今夜的星象整理归纳完后便也匆匆离去了。在回去的路上,少年望着天空中的星辰若有所思。昴日鸡,昴宿,白虎七宿之一,位于白虎七宿中央,通常昴宿值日时多降灾祸,因而昴宿常常被认为是主凶的星宿。然而在这皇城之中,帝王皆认为昴宿是皇城的保护星,所以苏昴才会因为自己这个名字被算天门送进皇城,希望接苏昴引开诸多皇城之灾。算天门内的那些老古董和皇城中这些人的想法,让少年嗤之以鼻,星辰之谜如果是如此简单的东西又何需那多人耗尽一生追寻呢?不过,既然他们希望苏昴可以替他们挡灾,少年便希望苏昴这一生安然无虞。无虞,少年拟好了苏昴的字,心中有一块石头落了地,顿觉轻松不少。
      这时,他的眼前忽的闪过苏昴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右眼也止不住的狂跳。少年猛的回头,望向苏昴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苏昴坐在轿子内,想着与师兄的约定笑出了声。他原本只是想和师兄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师兄答应了,这倒是头一遭。想着明日加冠礼上能得师兄的赐字,他的心中便欢喜的很。他从五岁拜入算天门,初见襁褓中的师兄起便把他当做了自己的亲弟弟一直疼爱、怜爱、保护他到现在。十五年过去了,这还是他的师兄第一次为他准备礼物,还是如此特殊的礼物。苏昴的脸上,浮现了一丝常人难以察觉的绯红,他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少年郎了,他也懂得男欢女爱、闺房之趣,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在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脑海中都是师兄冷冰冰的脸。而他刚刚想到师兄的时候,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许多一言难尽之事。苏昴心中大骂自己下流,可是心中那股情愫非但没有散开,反而越来越浓烈。
      苏昴知道,自己红鸾星动了。
      苏昴不知道自己这份对师兄的怜爱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是在他幼时因为自己而被师伯责罚的时候?是少年时发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不少的时候?还是每每生病发热时拽着自己的衣袖不愿松手的时候?亦或是他每每专心凝望夜空,观星卜卦的时候?苏昴想不明白了。他从小便立志护师兄一世周全,却不曾想自己对师兄产生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感情。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也依然想留在师兄的身边,不管师兄晓得还是不晓得,他都愿意一直陪着他。如此为世人难以接受之事,如此大逆不道的感情,他一个人承担一个人背负就好了。想到这里,他眼中的温柔更多了几分。他算了算时辰,从宫里出来的这段时间内,他应该已经到家了才对,可轿子还在平稳的前进着。
      苏昴眯了眯眼睛,刚刚还柔情似水的人,眼神中一下子便充满了杀气。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还有多久回府?今日怎的这么慢?”
      “大人莫急,马上就到了。”是他贴身侍卫常乐的声音。
      苏昴心下计较了一番,掏出怀中的短剑藏于袖中。“停轿。”
      苏昴话音刚落,轿子便停了下来。“大人怎么了?”常乐的声音在轿外响起,甚是关切。
      苏昴心中冷笑了几声,常乐不可能不知道回去的路,所以外面的人不管是不是常乐,今夜都得死了。
      苏昴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袖中的短剑,闭上了眼睛。轿外的常乐又唤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挑开了轿子的窗帘想探个究竟。只是他刚刚挑开窗帘,尚未看清什么便被苏昴用内力射出的短剑一剑封喉。轿子外的一行人,见领头的倒在地上愣了一瞬,便纷纷拔刀拔剑欲刺向轿内。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就是他们愣神的那一瞬,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只见无数如发丝般纤细的银针裹着内力从轿子中飞出,杀手们无处可躲纷纷中招。有几个杀手尚未被击中要害,仍想上前行刺,却被苏昴叫停。
      “我若是你们,便不会触这个霉头。只会立刻跪地求饶,求我放你们一命。”苏昴话音刚落,那些刺客们便觉得自己体内的内力开始逆流而行、横冲直撞。他们一时间甚至无法站稳,纷纷倒在地上苟延残喘。
      苏昴掀开轿帘,带着一如既往温文尔雅的微笑走了出来。只不过,虽然他面带笑意可是在他的眼中,分明只有无情和冷酷,甚至带着对蝼蚁的鄙夷。
      这才是真正的苏昴。此刻,他不再是关心师兄、怜爱师兄、照顾师兄的便宜师弟,也不是皇宫内任劳任怨任人差遣的监官,而是那个江湖传闻中生杀予夺全凭自己喜好、算天门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监星大人,人称笑面阎罗。
      苏昴环视了一周,走到了唯一一个他觉得不会死的太快的杀手面前。“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不要跟我耍花招。老实交代,或许你还能死的舒坦一点。”
      “苏昴,你做梦去吧!横竖都是死,又何必和你费口舌。枉你还被皇后夸赞聪明机灵,却连身边最亲近的人是细作都没发现。呵,你可真是失败。”
      苏昴注视着瘫倒在地上的杀手,眼神中充满了怜悯,怜悯他如路边的蝼蚁,死了不足为惜,活着也是渺小不能入人眼。他捏了捏杀手的脸,然后一脚踩了上去。
      “你们?呵,就你们这些垃圾还不足以让本座上心。”说完他还笑了笑,“你就算不愿意说是谁指使,我也猜到了七八分。我没想到,我只不过给了贵妃娘娘一个忠告,她便如此着急的想要除掉我。可惜啊,她是不能如愿了。”
      被苏昴踩在脚下的人疯狂地扭动着、反抗着寻找着存活的一线生机。然而听见苏昴猜到了自己的主子之后,他便想死个痛快,不给主子蒙羞。可怜,他遇到的不是人前阳光温和、翩翩如玉的公子苏昴,而是人后存活于阴暗淤泥之中,搅弄诡计、算计人心、杀人如麻的监星苏昴。被这样的苏昴抓住,又怎能让他痛快的死掉呢?苏昴脚下用力,踩断了那人的下巴,然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那是算天门用来惩罚背叛者和俘虏时用的化骨丹。服用了这个药丸之后,人会在短时间内死亡,化为白骨然后连骨头也腐烂掉。这个时间虽然短暂,但是对于服用者来说,千刀万剐的痛苦也不至于此。
      苏昴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由露出狰狞的表情不停抽搐到一动不动,然后化为白骨,最后烟消云散。他的内心没有一丝的波动,因为从小到大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太多了,因为他是监星。如果说掌门是整个算天门的门面,是繁星的光辉面,闪耀着光芒的话,那监星便是算天门的影子,掌门的影子。所有见不得人的事,不能显露在星光下的龌龊肮脏黑暗的事情,都要由监星来做。苏昴后悔过吗?后悔过。但是为了那个他誓死都要守护的少年,他心甘情愿。只是杀个人而已。是啊,只是杀个人而已。
      周围的树林被秋风吹动着沙沙作响,落叶在夜晚的冷风中飞舞着,显得格外萧瑟。苏昴忽的觉得很累,头有点晕。他跌坐在地上,靠着轿子望着天上的星空。他余光瞥到了被自己杀死的那些人,死状惨烈。而地上,更是鲜血淋漓。他觉得自己身处在人间炼狱,而他就是那个恶鬼。
      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配不上那个像星星一样美好的少年郎了。无论他在人前装出一副多么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他都改变不了自己是一个阴暗肮脏的人的事实。哪怕他杀的,都是该杀的人,都是想要杀他还有少年的人。
      苏昴知道,少年总会有一天知道自己这个阴暗狠毒的样子。他不知道少年会如何看待他。是不是也会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是个杀人如麻、阴险狡诈的小人?哪怕他确实是个这样的人,也不希望少年如此看他。这个世界上,谁的看法、谁的想法他都可以不在乎,唯独少年的想法、少年的看法,他在乎。一想到这里他怕极了,他不知道自己到时候该怎么办。但是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一个个黑影从树林中窜出来,围在苏昴身边纷纷跪下。“监星大人,我等护卫不周来晚一步,请大人责罚。”
      苏昴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叫他们起来,同时有两个黑衣人上前一步,将苏昴扶起。
      “大人,今晚……”领头的黑衣人似是有话要说,苏昴一个手势制止了他。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我累了。”说罢苏昴转身欲回轿中,却见身边扶着他的两个人同时抽刀,刺了过来。苏昴应接不暇,躲过了一个却没躲过另一个。
      “你……”苏昴捂住伤口,眼神中充满着恨意和不可置信。“你们!为……为……啊!”
      还没等他说完,他的背后便又是一刀,是领头的那个人。那人狠狠的将刀刺了进去在苏昴的耳边如鬼魅般轻轻地说:“监星大人,你就安心去死吧。您的一切,我会帮你打理好的。”
      苏昴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东渊。“哈哈哈哈哈……”苏昴怒极反笑,他已经很难说出话来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的这么容易、这么潦草,就像今夜秋风中落下的树叶一般,随风而去。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他已经陪着师兄走过了这许多年,他一共不过二十年的人生中有十五年的时光是和师兄一起度过的,如此想来他便觉得心安了。
      一旁的东渊和一众刺客不知他为何而笑,以为他还留有后手,不敢轻举妄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马蹄声,似是一干人马加急而来。
      “不好,是朝廷的人!”一个刺客大喊出声。
      “苏昴!”东渊怒吼一声把刀拔出,然后将苏昴重重的踹到了地上。
      马蹄声越来越近,东渊看着地上的苏昴,想了想他也活不过今晚,一声令下带着人四散而去。
      苏昴趴在地上,听着秋风萧瑟,听着马蹄声响。他知道,自己活不过今晚了。他挣扎着,双手支撑着想要翻过身再看看这夜色,看看这天空,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一只蚂蚁从他面前爬过,然后慢慢的爬到了他的脸上。苏昴的眼中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豁然,曾经的他可以轻易地杀死任何人,任何他不喜欢的人在他眼里皆如蝼蚁一般渺小,现如今他倒在这里,任意小小蝼蚁从他脸上爬行而过,谁能想到呢?或许这便是世间大道的真理吧,万物皆在圆环之中,不停地转变着位置、转变着力量,相生相克。
      苏昴感受着身上血液的流动,闭上眼睛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他现如今好像真的没有什么后悔的,放不下的事情了。他这一生所犯下的罪孽,以及阴暗泥潭中不为人知的一切都可以随着他的死在风中消散。他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一辈子的恶人,临死的时候也没有被自己最爱的人发现,着实让他心安。只可惜,他才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思,却再也没有办法像那个人表明了,还有那个人的笑,还有那个人答应为他取得字,他怕是听不到了。
      远处的马蹄声伴随着嘈杂的喧闹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了下来。苏昴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再去管了,反正他都要死了不是。然而,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让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睛,那是师兄的声音。
      “苏昴!你醒醒!苏昴!苏昴!”
      苏昴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兄如此慌张的表情,就连一贯清冷的声音里都带着一丝颤抖。师兄抱着他,他想到这个的时候忽的笑了。
      “师兄……”苏昴艰难的开口,“你……来了……我……对不起………师兄……怕是……不……咳咳……不能……请师兄……来……我的……”
      “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少年将苏昴紧紧的抱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别人,也是第一次为他人担心,为他人难过心碎。“你不会有事的!”少年笃定的说。“你的字我都已经取好了!无虞,常安无虞的无虞。所以你不能死!听到了吗?!”
      苏昴把头靠在少年的肩上,笑着。无虞,真好啊。这个字,真好。
      “无虞……我好喜欢……北辰……师兄……能不能……给我……笑一笑啊……”苏昴的声音和气息越来越微弱。少年的心顿时慌乱成一团,他强撑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笑了啊,苏昴。所以你要好好的,好不好?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好不好?”少年颤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和慌乱。
      “好……我不会……离开……你的……我的……扳指……给你……”苏昴依旧笑着,说的话虽然已经含糊不清,但是双眼却依然盯着少年。少年颤抖着手将扳指摘下来,戴到了自己的手上。“你看,好看吗?”少年问道。
      “好看………真好看……”苏昴盯着少年的眼睛,喃喃地说:“北辰……我想家了……”
      少年会意,右手轻拍着苏昴,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唱起了扶桑算天门中他们从小听到大的歌谣。
      “清风徐徐~明月姣姣~
      离家孩子啊~不要烦恼~
      山上的清泉~竹林的舞蹈~
      无论多少年~都不会变老~
      如果有一日~你想念家乡的味道~
      你会在睡梦中~走上归家的栈道~
      睡吧~睡吧~
      不要在烦恼~
      睡吧~睡吧~
      让这首歌伴你到老~”
      少年唱着歌,看着怀中的苏昴,心中一痛,鼻子一酸,眼中含着泪水。苏昴听着少年的歌,眼神中浮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光彩,就好像他真的跟着歌谣回到了家乡,回到了他们小时候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北辰……北辰……”苏昴突然用左手握紧了少年的手右手,“墨北辰……我真的……”苏昴伸出右手,想要抚摸少年的脸颊。然而终究伸出的右手,伴随着那句没说出口的话在触摸到少年的脸颊之前,便重重的摔在地上,随风而去。
      算天门监星,东煌国钦天监二十八监官之首,“笑面阎罗”苏昴,在一个无比平常、秋风萧瑟的夜晚,死了。临死之前,他见到了自己想见的人,也见到了他这一生守护的,最美的星空。
      墨北辰抱着苏昴冰冷的尸体,怔怔地跪在原地。一旁跟他而来的禁军,待在原地不敢上前。泪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滴落在苏昴的身上。看呐,墨北辰就连哭,也是如此的隐忍,如此的沉默。哪怕他此刻,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已经如千刀万剐,他也不敢放生大哭。他从小,就是这样。
      墨北辰抱着苏昴的尸体,沉默地哭着,为他自己也为苏昴那没说出口的话。虽然苏昴没说出口,但是他看到了苏昴的双唇微动,他知道苏昴要说什么,苏昴要说,喜欢。墨北辰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苏昴的心意,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看透自己的心,更恨今夜的自己是个木头,是个笨蛋。恨自己身体羸弱,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还恨自己活了十五年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像个笑话。墨北辰越想,心越痛,体内便气血翻涌,他早已经忘记了师父和前辈所说的切忌大喜大悲,他满脑子都只有苏昴的死和苏昴那没说出口却心照不宣的喜欢。
      墨北辰的眼泪还在流着,他根本停不下来。他想,如果自己此刻能随苏昴一起去了,该多好。这样的念头闪过的一瞬间,墨北辰突觉心口剧痛,气血翻涌的愈加厉害,然后猛地吐出一口血后,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一旁的禁军见状纷纷上前,将他背上马,快马加鞭冲回宫中。
      这时,原本毫无变化的夜空中,突然闪过一到光。那道光划过天空,直向玉京宫殿而去。而此刻,离玉京相隔甚远的洛州城中,云若离睁开了双眼冲向窗边,眉头紧锁。同时,在扶桑、昆仑、雪境等等诸多地方,也有一群人看着这道划破天空的光芒若有所思。
      同样的,在东煌国最东边的一个无名小渔村里,两道黑影也在注视着天空。
      “这光可是从昴宿飞来的,看来算天门的那位监星,已经死了。”黑暗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
      “是啊,只不过这比我们猜想的要早很多。”回答她的是一个少年。
      “星君大人的观星术也会有错?”
      “月君姐姐就别笑话我了。论观星,谁都比不过问天星命啊。不知道那位现在怎么样?”
      “想必定是,悲痛欲绝吧。我放下去的钉子跟我说,那可是他唯一亲近的人。”
      “还是月君姐姐思虑周到,早早放了钉子下去。”
      “呵,星君大人大可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们瞧不上我的手段,可惜你们还不是得靠我才能知道外面的事情。”
      “咳,咳。”少年咳了两声。“我看这星星,是往玉京去了吧。”
      “是。”女人的声音比一开始严肃了许多。“我们阴阳家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到了。”
      “灾星现,天下乱。这一次,谁都别想独善其身。月君,我们走吧。东皇大人和东君大人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是,星君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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