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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入凡尘 ...

  •   清风徐徐拂红尘,明月皎皎锁玉箫。
      白衣胜雪踏云去,不问凡世几代朝。

      “诶,你听说了吗?雪境有人下山了。”
      “雪境?这是何处?”
      “嘿嘿,雪境这个地方,可谓是人间仙境啊。相传前朝有一位文人曾误入过雪境,并作诗一首。”
      “我知道,我知道。清风徐徐拂红尘,明月皎皎锁玉箫,白衣胜雪踏云去,不问凡世几代朝。据说雪境里四季如冬,入眼之处皆是皑皑白雪,那里的人都是修道之人,且皆如诗中一般一身白衣,手持拂尘,腰后别着乳白玉萧。这群人武艺高强又有通天彻地之能,惹得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想见见这世外桃源的真容。传说当今圣上还为太子时,曾与当时的钦天监洛大人一通前往须臾山寻过,最后却是无功而返啊。”
      “嗨,说是无功而返。你怎知他们未曾见过呢?这些皇家秘辛,我等怎可能窥视一二。”
      “不过说来也怪,雪境一直以来都是避世而居,这么多年来只留下一些话本子似的难辨真假的故事。但是江湖上最近几年开始总有传闻说,有人曾在须臾山下见到过疑似雪境之人。”
      “捕风捉影的事罢了,不过若能有幸见识一下,也算是此生无憾。听说雪境之人都宛若天仙,我爹还和我说前朝那个文人就是因为这个,从雪境出来之后一直心心念念着穷尽一生也想再去一次雪境。可惜了,最后含恨而去。”
      “啧啧啧,真是可惜了。如果真有此等世外桃源,有此等美人美景,我也想一睹为快啊。”
      “是啊!是啊!”
      洛都城外的小酒馆中,一群江湖人士喝着小酒,讨论着近日的江湖轶事。在他们不远处,有一位戴着面纱的少年安安静静地喝着茶,望着不远处的洛都城。他一身白衣如雪,腰间别着上好的乳白玉箫,头戴白玉芙蓉冠插子午簪。在他手边放着的是一把玉制拂尘,上雕仙鹤起舞、并蒂芙蓉。这么一套看下来,活脱脱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小酒馆本就是洛都城外江湖中人聚集的地方,虽说已离洛都城不远,但洛都城主是个贪生怕死之徒,这里又是边陲小城,因此打架斗殴、杀人越货之事在这酒馆里可是发生了不少。
      然而即便如此这家小酒馆却一直经营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没有被影响到,甚至掌柜小二一干人等数十年都无变动,毫无死伤。久而久之,江湖上关于这家小酒馆的传闻越来越多,也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探其背后之人,最后都如石子落入江海之中一般毫无水花、无疾而终。
      可能是因为来这个酒馆试探的江湖人士太多,普通百姓生怕不小心丢了性命也从不在这里落脚,慢慢地这家酒馆就成了江湖中人在洛都城外的聚集地也逐渐成为了江湖人尽皆知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至于酒馆背后之人是怎么想的,掌柜表示酒馆规矩从开业以来只有一条,不伤及酒馆之人的性命和酒馆利益。其他的事情随君心意,但是出什么事酒馆概不负责。哪怕你吃了我们的菜中毒死了我们也不管,反正毒不是我们下的,你要是怕被毒死自己记得验毒,不然就是活该,就是这么有底气。为了这事,掌柜还在门口专门立了个木牌,上书“一入此门,生死自负,各凭本事,莫要纠缠”
      可以说,到最后敢在洛都城外这家店里喝酒品茶的,都是些有本事的或者是对自己的本事有些信心的。当然,也有一些外乡人不懂规矩误入的,就如这位小道士。
      云若离轻轻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他知道,自他进店开始就已经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了。再加上刚刚那群人所说的雪境有人下山之事,洛都城离须臾山不远,他又恰巧出现在这里。就算他说自己不是也不会有人信,更何况他又确确实实是雪境的人。
      “诸位盯着小道许久了,小道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且小道刚刚入世从未有过什么仇家。可诸位却依然冒着杀气盯着我,因此小道我有些许不解,还望诸位为我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云若离说罢,酒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原本偷偷打量的眼神在被戳破之后,便光明正大了起来。
      酒馆中一丝声响都没有,窗外来往车马的喧嚣声,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给此刻的静谧增添了不少神秘和诡异。在这如一潭死水般的沉默中,没有人敢轻举妄动也没有人敢先声发问。
      云若离不急也不恼,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云淡风轻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细细品味着只有在这洛都城小酒馆才能尝到的洛神茶。
      “嘿,这里是怎么了?这么安静。”
      “就是啊。老板呢?小二呢?怎么都没有人招呼,这个破店该不会被抄了吧?!本小姐还想喝一杯上好的洛神茶呢。”
      “师弟师妹,这里情况不太对。”
      一行人的出现,打破了酒馆内的僵局,也将所有人都目光聚集在他们身上。
      只见为首的那位头戴垂纱斗笠遮面、身着天青色长衫、手持一把琉璃烟杆,腰间挂着一块琉璃制成的令牌,上有死字,坐在轮椅上似是不良于行。
      他的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的尚未加冠,一身墨色长衣价值不菲,戴着面具怀抱一柄玄色长剑;女的已经及笄,她面容艳丽,身穿桃色轻纱流仙裙,每只手腕上和脚腕上都戴着一串银铃,除此之外在她束发的发带上也有着两枚小小的铃铛。
      他们两个人一左一右推着为首那人的轮椅,在他们的腰上都戴着极品羊脂玉雕刻而成的玉佩,上刻天字。
      “逍遥阁!”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三人,不由得惊呼出声。
      “他们是逍遥阁六阙!”
      “什么!”酒馆内的人皆倒吸一口凉气,这时所有人已经不再去想雪境之事,在他们心里都有同一个问题:
      “逍遥阁六阙来这里做甚?”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大汉莽夫,提刀直冲三人。那莽夫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大漠弯刀,一边气势十足地吼着。
      “逍遥阁狗贼!纳命来!”
      说时迟那时快,那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了壮硕大汉的一击。
      “好功夫!”众人心中皆是一叹,随即纷纷四散而开。更有些脑子活络但实力不济的,偷偷握住自己手上的兵器以防不测。
      “我们三人今日并不是来闹事,而是来寻人的。这位公子,我等并不与你相识,更别说仇怨。我们尚未对你出手,你却对我们拔刀相向,是不是有些许不合礼数?”
      三人中为首把轮椅缓缓摇到云若离身边,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细细品味了一口后如此说道。
      “我呸!”那壮汉一击不成,转身对着三人怒骂。
      “你们逍遥阁六阙几日前火烧霸刀门,杀我门人之时可曾想过霸刀门之人与你们素不相识、并无仇怨?!废话少说!今天我就要为我门人报仇!”
      说罢,那壮汉再次提刀而上,挥起手中弯刀便是蕴涵霸道内力的一击。内力所到之处,所有物品纷纷被震碎化为粉尘。而青衣男子身后的少年,早在对方抬手挥刀那一刻未便拔剑出鞘迎了上去。
      一时间酒馆内尘土飞扬,围观人们皆作鸟兽般散去。只听在飞沙走石之中,刀剑声不绝于耳,内力对撞的余波不停外散而来,却在一曲箫声起时戛然而止。众人皆不知发生何事,只待飞沙尘土散去后才发现,壮汉与少年二人竟双双瘫软在地。
      “好你个逍遥阁……居然使这样的阴损招数。”壮汉用刀撑着地吃力的说道。
      墨衣少年刚要出声,却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是他们,是小道。”
      只见云若离依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和方才看上去并无不同。只不过,原本别在腰间的玉箫,现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东有藏剑,西出霸刀,北存龙泉,南遇清潇。霸刀门的霸道内力和霸刀刀法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着轮椅上的青衣男子点了点头。
      “逍遥阁的功夫也不错,实为翘楚。”
      众人见状心想:“好话都让你说了。名不虚传?实为翘楚?呵,还不是背你放倒在地。”
      不过无论众人心中如何想,至少明面上大家都是为自己之前没有对他动手感到庆幸,纷纷感叹还好自己今天出门带了脑子。
      云若离夸完霸刀门和逍遥阁的功夫,也没有管当事人是什么脸色。他起身径直走到瘫软在地上的两人面前,然后盯着那霸刀门人的眼睛,居高临下地对着他说:“如今这江湖中锻造神兵利器的四大世家帮派,在短短几日内被接连袭击。这般迅速,小道反倒觉得不是逍遥阁六阙的手笔。总归小道是不信逍遥阁六阙可以日行千里、飞天遁地的。”
      壮汉听罢冷哼一声,嘴上仍不饶人。
      “哼,你有何证据?他们六阙自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况且,这位道长你又是什么人?逍遥阁可是臭名昭著的地方,想来你为他们说话必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你!”一直没说话的少女听到此言,欲拍案而起,却被轮椅上的男人拦住。
      男人摇了摇头,语气依旧平淡。
      “这位公子看来很清楚我逍遥阁是干什么的。既然知道,那就不应当说出这种话。我们只是拿钱办事,替人消灾罢了。”他顿了顿,敲了敲烟杆。
      “要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那可是说不得的。”
      青衣男子说罢,酒馆内瞬时暗潮涌动。电光火石间两人已有数次交锋,有些功力尚浅的被自家兄弟护着退了出去,还有一些功力深厚的则依然站在店里看热闹。毕竟,霸刀门和逍遥阁两家之间的热闹可不多见。
      “清弦梵语并蒂莲,诡剑银铃琉璃仙。逍遥阁六阙的下三阙果然不同凡响。尤其是琉璃仙你,小道着实佩服。”
      云若离挥动拂尘,就像扫去桌上的灰尘一般轻柔。然而就是这轻轻一动,却让琉璃仙颇为忌惮。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和霸刀门大汉对冲的内力被眼前的小道士轻而易举的打散了。
      这道士不光刚刚站在两道不同风格但同样强势霸道的内力之间毫无损伤,还能轻而易举将它们化散。这等水平,必然是宗门内万里挑一的高手。不光琉璃仙,此刻在还留在屋子里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对于云若离的关注和忌惮又多了一分。
      云若离不管身后琉璃仙是什么脸色,也不在乎其他人,他只是在众人的目光下动作优雅地将浮沉别在腰间。
      “但是啊,论佩服,现在小道更佩服这位霸刀门的公子。在中了小道的箫声之后依然能提起内力和琉璃仙抗衡,实在是让人刮目相看。不过……”云若离嘴上夸着霸刀门人,眼睛却看着另一位墨衣少年,目光灼灼似有烈火。然后,只见他摇了摇头,一个手刃劈了下去。“公子也该休息了。”
      众人大惊。
      “道长此举,似有不妥啊。”琉璃仙敲着桌子,眼神中流转着许多心思。
      云若离并没有回答,只是仍旧看着墨衣少年,然后怜爱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紧跟着又是一个手刃。
      “大胆!你要对我师兄做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银铃少女一掌打了上去,却连云若离的衣摆都没有碰到。众人只觉得似有一阵狂风吹过,转瞬之间,云若离已经不在原地。跟着不见的还有刚刚被他打晕的两个人。
      “方才琉璃仙说自己是来寻人的,好巧不巧,小道也是。人已经寻到了,小道要带这两位公子走一遭。琉璃仙和银铃姑娘这几日跟着小道这么紧,想必也累了。念着这几日的同路之缘,我劝二位还是尽早回逍遥阁复命吧。顺便还要麻烦两位替小道给阁主和霸刀门门主传个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好好还回来。雪境小道归尘,敬上。”
      云若离的声音回荡在酒馆内,夹杂着些许内力。虽说酒馆内大多数人武功深厚,却还是有不少人被这股内力震晕过去。
      “臭道士你给我滚出来!”银铃气的跺脚,作势就要往外追去。
      “师妹不可急躁,这千里传音里夹带着的内力如此强悍,可见其实力深不可测。况且,以他的轻功这时早已无迹可寻,你追上去也是无用。”
      “大师兄,那我们怎么办?小师兄还在他手上呢。”
      “当务之急我们还是先回去找师父复命,再做打算吧。事不宜迟,师妹你先行回阁,我随后就到。”
      “那大师兄你?”
      “不用担心,我的人就在洛都城内,你快走。”
      “好,大师兄我们阁中再见。”说罢银铃便踏着轻功离开了。
      银铃走后,琉璃仙看着酒馆内横七竖八昏迷着的人们眉头紧锁,他不知道云若离到底有多强,但是现在看来应是能和自己过上几招的。
      琉璃仙从怀里掏出一只琉璃制成的哨子吹了一下,霎时间便有许多乌鸦飞了进来。看着满屋的乌鸦,几个尚未昏迷的人均面露惧色,眼神中带着不安和绝望。
      琉璃仙,逍遥阁死字杀手,六阙之首,属下三阙,因常年一身青衣示人、气质脱俗、貌美如天上仙且喜爱琉璃制品而得名。不过话虽如此,事实上在江湖中活着的人里,除了他师傅和逍遥阁阁主之外只有一个男人见过他的相貌。
      据说那个男人见过他真容之后对琉璃仙念念不忘,并且为了永远记住他的美貌,那人还自戳双目,从此再也没有离开过房间一步。此外江湖传言,琉璃仙还通百语,可以和鸟兽.交谈让它们为自己效力。
      在这众多鸟兽之中,他最爱的便是报丧鸟,乌鸦。凡是被琉璃仙杀掉的人,在死亡现场总能发现动物出现的痕迹,尽管造成死亡的动物各不相同,但是唯有乌鸦每一次都会出现。由此江湖上便有了“阎罗索命报丧鸟,逍遥阁中琉璃仙”的说法。
      现在在他们面前的正是琉璃仙和他最爱的乌鸦群,看见这场面,他们怎么可能不害怕?要知道琉璃仙手上死了残了的人不计其数,当年就连皇宫内保卫皇家安全的前大内第一高手肖宇和他的儿子肖青云同时与琉璃仙交手都处在下风,最后落得个一死一残的下场。
      肖宇和肖青云虽然从未参加过武林大会,不涉江湖中事,但是北落军一脉上阵杀敌悟出来的家传功夫怎么说也是一等一的,琉璃仙能以一抵二还不落下风,可见是有真本事。不过那一战琉璃仙也没能讨到太大的好处,若不是肖青云双眼已盲,恐怕琉璃仙此刻已是孤魂野鬼,如此想来两条腿换一条命倒也值得。
      那一战之后的第二天,琉璃仙不知所踪,而肖青云则在前一日晚上手持御赐令牌进宫面圣后便再也没人见过他。如此这般,直到事情过了半年,江湖上才重新出现了二者的身影。只不过那时肖青云已不是大内护卫,而琉璃仙则已不良于行,成了一个废人。至少,直到刚刚为止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没错,琉璃仙自半年前重出江湖后一直没有动作,向来独来独往的他身边也异常的开始带着随从。这一切都坐实了他实力大降,武功已废的传闻。然而现在看来传闻永远只能是传闻,虽然不知道琉璃仙到底有没有一年前大战时的水准,但从刚刚的内力对拼还有此刻骇人的气势上看,琉璃仙成为废人一说简直是无稽之谈。要是废人都跟他这样,那他们算什么了,臭虫吗?!
      “几位大可不必如此惊慌,”琉璃仙一边将写好的信件绑在一只乌鸦腿上,一边温柔的对酒馆内的江湖人士说。
      “除非有人买各位的命,或是诸位不幸见到了在下真容,否则在下是不会对各位动手的。”说罢他放走了那些鸟儿,随手整了整衣衫。
      “今日之事,想必诸位都看在了眼里。我们逍遥阁干的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被人奚落几句也正常。但是这也不能代表我们可以凭空受人污蔑,更何况我逍遥阁的三不早已公布天下,所以必然不会做出违反阁主令之事。因此若是日后我听到了什么有关今日之事的不实言论……诸位好自为之吧,在下现在虽是一个废人,但诸位的长相还是很好认的。”
      说完琉璃仙拍了拍手,从酒馆外一下子窜出许多青衣蒙面人,抬起琉璃仙便离去了。留下酒馆内的人面面相觑,庆幸自己还活着之余,不免感叹:“明日之后,琉璃仙武功尚在且功力疑似更为精进的消息怕是要传遍武林了。”
      这一边琉璃仙和银铃各自回逍遥阁复命,而另一边云若离则带着两个昏迷不醒的人去了离洛都城不远的洛州城。
      云若离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眉头紧皱,此刻的他正在认真的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下手太重了。
      他提着这两个人从正午时分起一刻未停地从洛都城用轻功飞过来,终是赶在傍晚到了洛州城。他倒是不怎么累,就是有些担心眼前的少年。毕竟是他的命定之人,不可含糊。
      他看着眼前的少年,大概推算了一下,少年还要等上一年多才能加冠。云若离叹了口气,师父出山前告诫过他,命定之人可遇不可求,若是真的遇到了必得百般珍惜、不可急躁且命定之人只有成年之后才可带回雪境,在此之前禁止两人有过度亲密的举动。师父为了这个还专门在他身上下了禁制。如此一来他只能一年之后才能回雪境了。
      云若离看着眼前如雕塑般俊美的少年,心中似是有无数大鼓在敲打一般,这种感觉他以前可从未有过。他不知不觉地抚上了少年的脸颊、眉毛、鼻梁、眼和唇。他在雪境见过许多美貌之人,他的师叔师伯、师兄师弟还有那些师姐师妹们就连他那个天天被人说是糟老头子的师父,在凡世都可算是貌美了。但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雪境的人都比不上眼前的人好看。他居然升起了一丝想要把人藏起来的想法。
      “你居然摘下了他的面具……”身后传来的声音,让云若离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回头看到被自己随手扔在一边的另一个人正瘫在地上盯着他。
      “你醒了。”云若离只撇了一眼,便将面具重新给少年戴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他只是觉得这是他的人,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少年的脸。
      “你紧张什么?”地上的人还在盯着他。“你真的是雪境的人?”
      “这与公子无关。”云若离转过身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的壮汉。“大公子这个脸做的以假乱真。我不明白大公子为什么这么做。”
      瘫在地上的人一听,眼神立刻凌厉了起来。“你摘了我的面具!”
      “是。”
      “你!好大的胆子!”
      “我既敢打晕公子,也就有摘面具的胆子。大公子跑这么远来做甚?”
      “与你无关。”地上的人咬牙切齿地瞪着云若离。他很想上去揍一顿眼前这个两幅面孔的臭道士,无奈此刻浑身无力,只能瘫在地上瞪着眼睛别无他法。
      “大公子为何如此看我。”云若离面无表情内心毫无波动地看着这个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人。“霸刀门大公子,萧然,字无眠,四岁起习武锻刀,至今已过二十载却仍无所成就,武功比不上自己尚未加冠的弟弟,就连锻刀也一样。因而倍受门中众人冷眼,还被世人称为霸刀门出世以来门中天下第一的废物。”云若离淡淡地说着自己所知道的有关萧然的事情。
      “你住口!”萧然听到云若离所说之事,用尽力气颤抖着怒吼道。
      云若离看着萧然如此愤怒,心中不解。“我说的都是事实,并未造假,你又为何如此气愤?”
      萧然被这么一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再不言语。眼神变得凄凉,在他的脑海中,曾经的无数不甘心和旁人的冷眼相待,一幕幕地出现,最后化作无声的泪水滑落。
      霸刀门男儿一向有泪不轻弹,萧然自是如此要求自己,只因此时此刻霸刀门惨遭横祸,父母家人不知所踪,弟弟更是死在他的面前,他非但不能为其报仇,还被人如此羞辱,想来他也确实是废物。
      云若离看着眼前默默落泪的萧然,一下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在雪境的时候师父曾和他说过,他虽然三魂七魄俱在好似与常人无异,但是实则不然。他从出生起便残缺部分魂魄,没有情丝,从而导致他没有七情六欲,感受不到喜怒哀乐,也无法理解世人的贪嗔痴,更不明白尘世间的苦与幸。
      在他眼里这些莫名又无法理解的东西都是累赘,皆为虚妄。师父说,凡世中有着许多被七情六欲困扰的人,虽然他因为无法感受这些,这么多年来心无旁骛,武功术法都进步的很快,但是终究雪境修道之人需找明自己所修之大道。而云若离,没有七情六欲,也不明白世人疾苦,注定无法感受大道,与大道无缘。因此此番下山,除了寻找命定之人,也是给他一个机会亲身感受凡世,若是能补全残缺之魂,或许也就有可能重生情丝,感悟大道。
      云若离盯着萧然好一会,从怀里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眼泪。“抱歉,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也不懂。但是想必是因为我刚刚说的话。我自幼便不能感受喜怒哀乐,也不明白世人为何如此执着,如有冒犯希望你能包涵。”
      云若离学着下山前从同门那里学到的方法对萧然说。在云若离下山前,雪境众人为了避免云若离在尘世闹出笑话或者得罪太多人,便为他做了许多培训,还给他写了一份《凡世生存大全》让他随身携带,随时查阅。
      萧然看着眼前人的眼睛清澈明朗,便相信了他的话。
      “无妨,道长也只是说了事实罢了。是无眠自己放不下。”
      云若离听了之后,眨了眨眼睛,便把帕子收了起来。“大公子刚刚说我居然摘下了他的面具,可否为我讲讲,这面具有何不妥。”
      萧然看着云若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他绑过来。他刚刚试着运功,却发现内力根本无法运行如常,加上自己浑身瘫软无力,想来自己应该是中了什么毒或者被喂了什么药。现在的自己只能为人鱼肉,任人宰割了。
      “你可知道他是谁?”
      “知道,逍遥阁六阙之下三阙,有诡剑之称,无人知其姓名。”
      “嗯,看来道长此番也是对逍遥阁做了一番了解。江湖中人都知道,凡是入了逍遥阁,便会失去自己原本的姓名,入阁之后称号便是他们的名字。此外,逍遥阁的所有杀手,在以逍遥阁名义行事之时都不能露出自己的相貌。尤其是逍遥阁六阙,他们杀的人太多了,让人知道了自己的长相,那他们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所以他们就以面具、面纱遮面?”
      “是的,别看那与他们同行的银铃姑娘不戴面纱不戴面具,她可是有着千面佳人的别称,在一张脸被人记住之前她是不会换脸的。这次之后,恐怕她就会换一张皮了。”
      “那如果被人看到了自己的真容,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因为每一个见过逍遥阁杀手真容的人要么是死了,要么就是瞎了。不过想来,最有可能的就是被赶出逍遥阁吧。毕竟,不能隐藏自己的杀手,逍遥阁也保不了。”
      云若离听完皱眉,沉思了许久。既然如此,看来自己怎么样都得把这个少年带回雪境了。
      “我想道长你,怕是这世上第一个见了逍遥阁杀手真容,还活着的人了。”萧然看着眉头紧锁的云若离如此说道。
      “他本就是我的人,见了也无妨。”坐回床边看着诡剑。
      “哦?”萧然一下子充满了好奇。“道长你……”
      “他是我命定之人。”云若离先一步回答了萧然,然后便再没有说话。
      房间内再一次回到了最初的宁静。萧然瘫在地上,倚着墙闭上眼睛为自己日后做着打算。云若离则重新摘下了少年的面具,盯着他的脸出神。
      少年的眉目如画,五官更像是被工匠精雕细琢过般精致,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是少年气十足的脸上已然透露出些许英气。云若离想到了师叔师伯说自己的长相时用的词,祸国殃民。他觉得,少年的长相也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不过他又觉得少年和他不一样,少年的长相更硬朗一些,五官更深邃,相比自己的长相,他更喜欢少年的容貌。
      他轻轻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不知道为什么他很喜欢这样做。从他十岁起,每一年他都会按照师父的指示下山寻找命定之人,在尘世间转一转,然后按照和师父约定的时间回去。这十年来,他无数次的想象过自己的命定之人会是什么样的女子,也去了解过凡尘每一种女子的生活大概如何。但他缺未曾想过,他的命定之人会是一名男子,还是个杀手。
      他以前在凡世时也曾听说过两个男子或两个女子间也会有真情,但他更清楚在凡尘中相爱的两个同性之人会遭天下人唾弃,重则还会被人追杀。如此想来还是雪境更好,若是在雪境,必定不会有如此的想法。
      毕竟雪镜修的就是自在随心,同性相爱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有为祸一方伤害他人。当事人自己开心,旁人又如何能置喙呢?况且,修道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世俗的条框和天道,和大道相比算什么东西。
      云若离知道自己心中有了些许变化,因为他之前从未对一个人如此在意过,也从未对命定之人有过任何兴趣。在他看来,所谓的命定之人只是师父交给他的任务,找到了带回去就好了。
      只是这一切都在他见到少年之后就变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见过无数美貌之人,他缺唯独对少年有不一样的感觉。他觉得少年是特殊的、独特的、与众不同的。
      突然间,云若离觉得自己不应该以貌取人,自己犯下了错误,然后在他心中想要了解眼前人的想法莫名的强烈了起来。
      窗外传来了打更人的声音,夜已深了。云若离起身锁好了门窗,帮少年脱下外衣盖好被褥,熄灭了灯盏坐在床边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云若离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虽说云若离在雪境常年积雪的环境下已经不怎么怕冷了,但是浑身湿漉漉的还开着窗子,一阵清早的秋风吹过来,云若离还是抖了几抖。
      “两位这是做什么?”云若离牙齿打颤,一抖一抖地问面前的两个人。只见一位面如冠玉、目如朗星、英姿飒爽的少年和一位桃花眼、柳叶眉、书生气却又一身腱子肉的壮汉提着桶,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而他自己则被绳子绑了起来坐在地上。只是过去了一晚上而已,局势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绑人变成了被绑的,被绑的倒成了绑人的。
      “你居然敢摘我的面具!”少年有些气急败坏,“我一定要杀了你。不然以后我就没法在江湖上混了!”
      “风儿为何如此生气?”云若离盯着少年的眼睛,少年在听到云若离的称呼之后有些恼羞成怒。
      “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少年拔剑抵在云若离的脖子上,却因内力不足手上无力,硬生生的把剑掉在了地上。
      “昨日替你更衣时,为夫看到的。”云若离眨着一双狐狸似的眼睛,一脸认真的回答。少年听罢满脑子都是云若离为他更衣时的画面,一时间居然没有听出整句话的不妥之处。
      “道长刚刚说,为夫?”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萧然,发现了问题。
      “有何不妥吗?”
      “当然不妥!大大的不妥!”少年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和你没什么关系!我也不是断袖!去你的为夫!”
      “不,有关系。风儿是我的命定之人,我的师父在师娘面前就是这么称呼自己的。”云若离固执的点头。
      少年看着云若离这一脸认真严肃的模样,狠的牙痒痒。若不是到现在还没有恢复内力和力气,他早就一拳打上去,一剑刺过去了,恨啊!他堂堂逍遥阁六阙,逍遥阁天字杀手——诡剑,怎么就落到这个地步了呢?他不懂,真的不懂。
      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一个道士丈夫,就连大腿根上的纹身都被看到了,最要命的他很有可能连自己真名都暴露了。而且,这个人都看了自己的脸了自己却连他脸上那个该死的面纱都扯不下来,实在是太亏了。少年越想越气,可是又没力气打人,最后气昏了头,扒开云若离的领子在他左肩就是一口。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萧然和云若离谁都没反应过来。等到脑子转过来的时候,云若离的左肩已经多了两排牙印子,甚至还在往外冒血。整个过程中,云若离一声不吭,没有愤怒也没有生气,只有一脸不解和因为疼痛微蹙的眉头。到这里,萧然才真正的相信了昨天夜里云若离说自己不懂七情六欲,没有感情的话了,这位道长还真的是没有感情。
      “额……在下为道长处理一下伤口吧。”
      “无妨,风儿咬的不深,不碍事。”
      “你再说!信不信我咬死你!”少年恶狠狠地瞪了云若离一眼,转而对萧然说:“喂,他把咱俩绑过来,还让我们俩内力暂时没法回复。你居然还想给他处理伤口?你是什么品种的傻瓜,说出来让小爷开心开心?”
      萧然一时有些语塞,于是便沉默不语。一下子,三个人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说话。过了许久,云若离开口了。
      “放开我吧。”他顿了顿,“水也泼了,咬也咬了,风儿你应该解气了吧。”云若离看向少年,他虽然不懂七情六欲,但是下山前的突击培训让他对尘世的感情多了些许了解。他观察了一下,结合师兄师姐们说的,他猜魏如风生气了,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解气。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风儿会生气。
      少年假装没听见,闭着眼睛靠在床上。云若离以为他睡着了,便开口唤他。“风儿?风儿?风儿?”少年一直不为所动,直到云若离唤了他的真名。“魏如风?”
      当自己的真名被云若离清冷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叫出来的时候,魏如风有些恍惚,甚至莫名的想哭。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听到别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从出生起便生活在逍遥阁,在十岁之前,他只有一个冷冰冰的编号,影十一。在他十岁生日的晚上,他用师父送给他的诡剑杀了第一个人,从此名震江湖,成为了逍遥阁六阙,天字第一号杀手,“诡剑”便成了他的名字。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个人曾在死前恳求他放过自己的妻儿老小,他答应了,可师父没答应。于是,那一天晚上师父逼着他把所有人锁在了房子里,然后一把火烧死了他们。
      他当时害怕极了,想躲进师父的怀抱,可是师父却抓着他的脑袋,硬生生的让他亲眼看着那群人、那座楼烧成灰烬。人们的叫喊声、哭闹声还有他们在火焰中挣扎的身影,深深的烙印在他的心中,永远无法磨灭。那一刻,他觉得自己身处地狱。而师父告诉他,他确实是在地狱。或者说,他从来都没有在凡尘活过,他一直都是一个活在炼狱里的恶鬼。
      然后他就哭了,哭的好大声,浑身都在发抖。他以为师父会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可是他错了。师父只是默默地把他带回了逍遥阁。
      师父说,这一次痛完、哭完、怕完,以后就不会再痛、再哭、再怕了。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师父把绣有他名字的布条交给了他,然后亲手在他的身上纹上了代表逍遥阁的花纹和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
      后来,他才知道在身上纹自己名字里最后一个字是六阙才有的待遇。银铃告诉他,六阙以外的其他杀手,只能在身上纹下冷冰冰的数字。这些人可能直到死,都不会有机会拿到自己的名字,更别说纹在身上。所以,魏如风更加的珍惜起了那个绣着自己名字的布条,趁着没有人的时候他把那个布条缝到了里衣上。
      他想,这样自己就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了。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小心死了,如果不是烧死的,或许就会有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墓碑了。他不愿意做一个没有名字的人,不愿意成为孤魂野鬼。哪怕活着的时候,不在尘世间,死了他也想留住自己和凡尘的一丝联系。
      所以,当云若离叫他名字的时候,先前的愤怒、羞耻等等全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能听到的只有那个清冷的声音,唤着属于自己的名字。虽然那个声音没有任何感情,但是他却觉得那是如此的动听。
      魏如风睁开眼看着眼前呼唤自己的人。那个死活扯不下来的白纱遮挡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脸、他的表情,但是在他那狐狸一样的双眼中,魏如风看到了真诚,还看到了自己。
      被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听着他呼唤着自己的名字,魏如风恍惚间觉得自己从此以后可能不再会是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了。
      自那之后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每当魏如风回想起这一幕,他都觉得那是自己来到凡世间真正开始活着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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