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春寒（李商隐传）》鱼梦澜

6、第6章

　　贾餗之子性龙阳
　　温庭筠是个闲不住的人，一日上课时便用毛笔捅捅李商隐的背，“下课带你去个好地方。”八郎耳朵很尖，鄙夷地撇撇嘴，什么好地方，八成就是教坊。

　　教坊本为皇家私属。隋开皇元年三月戊戌，诏太常散乐并放为百姓，并禁杂乐百戏。《隋书•裴蕴传》言其原因为：“高祖不好声技，遣牛弘定乐，非正声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皆罢遣从民。”但隋炀帝即位后，则“总付秘书监柳顾言、少府副监何稠、著作郎诸葛颍、秘书郎袁庆隆等，增多开皇乐器，大益乐员，郊庙乐悬，并令新制”。
　　唐玄宗时期设立左右教坊，接管散乐、新声，并教习歌舞。因此唐末，则私家教坊也渐渐开始兴起。
　　温庭筠虽年少，却已颇有词名，他填的词也颇受教坊美女们的欢迎。
　　教坊中人看到温庭筠来，便熟门熟路地将他迎到锦瑟楼中。温庭筠把商隐留在外室，自己大喇喇便进了锦瑟的闺房，锦瑟正在簪花，温庭筠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指很纤细，温庭筠笑，我帮你重新绾吧，锦瑟便将手中珠花递给了温庭筠。

　　商隐等了一会，温庭筠还没有出来。商隐撇了撇茶沫，待喝完那口茶，温庭筠和锦瑟施施然出来了。锦瑟琴棋书画皆通，谈吐不俗，与温庭筠一样尤擅音律。与他们在一起，商隐只觉得舒服自在，时间飞快。

　　没过几天，就到腊日了，令狐府也要开始置办年货，这是开春前的第一等大事。令狐府这种家族，虽在长安亲眷并不多，但到了除夕，也有上百人聚在一块儿，祭祖，吃团圆饭。若不提前把东西准备好了，光宴席一项就能忙死人。因此腊月里，市集上到处都是赶着羊车、牛车往家搬东西的人。格外拥堵和热闹。
　　八郎考虑到商隐初到长安，就约商隐去闹市看看。结果温庭筠却也跟了来，九郎也闹腾着要来，结果被八郎一个眼神给吓了回去，乖乖待在家里。
　　三人在铺子里选好了笔墨，一出门就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疾驰而来。
　　商隐习惯性想躲，但无奈四周都是人，不知往哪躲，一愣神马就已在面前，八郎反应快，拉住商隐的衣服就往左走，可谁知温庭筠也拉住了商隐的衣服往右拽，僵持之下，马蹄已险险几乎踏到商隐的脸。
　　十万火急间，那少年猛拉马缰，将马直接拉转了方向，自己和马却均往一边摔倒，一时间，倒下处的摊铺尽数掀翻了，韭薤蛋肉践踏了满地。人群受了惊吓，四处里乱逃。

　　温庭筠一把把商隐拉到安全地带“你没事吧。”八郎是此时自己想护李商隐没成功，感觉自己有些丢了脸，不由恨得咬牙，挥拳打向那个罪魁祸首。
　　“我没事，阿豨你快叫阿菟别打了。”商隐顾不得自己受惊，反应过来便急着让温庭筠拉架。可这拉架也讲究技巧。不然两个人打得热火朝天呢，你忽然圈住了一个，这不是让他给人当活靶子吗？温庭筠心里门清，所以他不动，商隐就只好奔过去磨跟那两个已经滚在菜叶子里的人讲道理。他心眼实诚，温庭筠担心他被乱拳打到，就只好过去默不作声的，从后面牢牢的架住了令狐绹。
　　八郎被温庭筠圈住，那人前面被八郎打得恨了，此时立刻扑过来对八郎拳打脚踢，八郎就多挨了几圈几脚。八郎自然不甘心，就回头瞪温庭筠，温庭筠也是见不得别人欺负自己人的，我都圈住自己人救你了，你还不识好歹，立刻放了八郎，自己撩起袖子也跟八郎准备一起揍那人。
　　“好了八郎，别打了。”商隐用力抓住八郎肩说。八郎正打红了眼，回头就是一拳。
　　商隐疼得忍不住叫了出声。
　　温庭筠扭头一看，令狐绹这个兔崽子发疯了么，怎么打起自己人了，他立刻就扑上去掐令狐绹。
　　商隐不明白：。。。。。。怎么自己人打起来了！挽挽袖子上前拉架，却被两个人一人推了一把。
　　温庭筠不会武功，扯头发蹬脸，咬胳膊撕嘴的，简直要多不雅就有多不雅。而且令狐绹也因此放弃了什么架势功夫，和他扭打在一起。充分证明，酣畅淋漓这种感觉，是只属于市井小民的。

　　商隐没想到自己一直看着卓尔不凡的令狐八郎也会这样，便是温庭筠，虽然轻佻，却也一直坦荡恣情令人钦羡的。怎么这样的三个人如今却像恼羞成怒的村头匹夫一般扭打撕咬……就差跟书上说的似的，“免冠徒跣，以头抢地”了。太幻灭了。
　　“够了你们！！！”
　　所有人都没料到，一直安静温文的李商隐也是会发飙的。八郎才把温庭筠按在地上，却被温庭筠一口咬住胳膊，两人就都被商隐的气势吓住了。
　　“都别打了，像什么样子！”
　　两个人看看对方衣衫不整的模样，差不多也能想见自己的情形，不由就有些脸红。他们虽然打脸，却都没真下狠手，也都避开了会伤到的部位。只是难看些罢了，倒没鼻青脸肿的。但真的是难看到家了！
　　商隐指八郎，手都在抖，“我知道你是为我生气，可你。。。。。。你打别人就算了，怎么打起自己人了！”想到令狐绹比自己大2岁，就还是把手放了下来，有些垂头丧气“八郎，你怎么也能跟着他胡闹？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令狐绹面色不变，实则心里懊恼至极。
　　最后看向温庭筠，想到这个自己已视作挚友的人，跟人厮打的头发乱成草窝，衣领子遢到肩膀，一时有些悲从中来，竟然说不出话了，怎么会这样？？？
　　温庭筠挠挠头，“呃……要不我们先回府吧。”
　　商隐扫视一眼，“要不先去锦瑟那洗漱一下吧，你们这幅样子，难道还想让恩师看见？！”

　　于是三人便扔下那个肇事者掉头一路去了教坊。锦瑟看到三人的样子也吓了一大跳，商隐发质好，常年漆黑油亮，况且只是被拉扯了几下，略用手依顺就整整齐齐。再看看温庭筠看看令狐绹和令狐绪。锦瑟忍不住一笑，进屋去寻梳子。

　　三个人少年，回府的路上已经笑得云开雪霁，经此一次倒毫无阴霾。可刚进府，就发现气氛不对，开门的小厮看到他们几个畏畏缩缩地说老爷回来了，家中有客人来了，是找少爷的。

　　三个人有些奇怪地去了大厅，一看来人，便知道，坏了，肇事的家伙找上门来了，还带了帮手。
　　“还不快见过贾餗贾大人。”令狐楚撇子他们一眼。
　　几个人见礼后便站在一边等候发落，令狐楚看看三个人中三个人脸上带伤，不过比起上门那个到底是好多了，“商隐你先下去吧。”商隐刚出门，那个鼻青脸肿、衣衫不整的家伙却跟了出来，“商隐兄，今日让你受惊了，我真是实在过意不去，特地今日来府中向你赔礼。”商隐客套了一番便下去了。

　　来人正是贾餗，令狐楚与他虽同朝为官，但两人一直互不上门拜访，想不到第一次拜访竟是这种事。

　　事后，却只八郎受了惩罚，将《道德经》抄上100遍

　　而那个街上纵马的贾家公子，却似黏上了商隐，围追堵截无孔不入。

　　这天八郎终于把《道德经》抄完，为了庆祝，三人商定去外面吃饭。温庭筠先走一步去接锦瑟，八郎和商隐下了课先去长安街如意居吃饭，可惜谁知刚上二楼就见到贾公子也从对面上楼。
　　“真巧啊，玉郎，你也来如意居吃饭啊，相逢不如偶遇，不如我们一起吃，我做东。”说着伸手便要拉商隐。手还没碰到商隐的袖子，就被一只手擒住了，“谁许你叫他玉郎的，和你很熟么？”
　　“上次吓到了玉郎，这不正好赔罪么，玉郎，给在下一个机会，赏在下一个脸面，一起吃个饭吧。”
　　商隐这几天到哪都能遇到他，有人时还好，但若只商隐一个人，这贾公子便玉郎玉郎叫着，就要动手动脚，只觉得烦不胜烦。八郎见他这个没皮没脸的样子，只觉得脑中火星乱迸，恨不得一拳打死他。但商隐一直按住他的手，况且父亲几番责令不许生事，只得忍了又忍。

　　“贾公子，我们突然想起今日还有事，就不叨扰了，先告辞了。”商隐后退一步见礼，然后和八郎两人转身欲走，谁知这贾公子竟又粘了上来。
　　八郎转身不及，商隐便被那贾公子忙趔趄着上来一把拉住，笑道：“我的玉郎，什么事你就那么急，喝口酒再走一点都不耽误？”
　　商隐屋子忍耐道：“走走就来。”
　　“有什么要紧的事，交给哥哥，你只要说一声，我都可以帮你办妥。”正说着那贾公子又腆着脸凑近道：“好玉郎，你一去就不回来了了，好不容易遇见你，你就好歹坐一坐。
　　商隐见他如此不堪，心中又恨又羞。八郎感觉气得要死，商隐死死抓住他右手，他正想抬脚踹，一个身影一晃挡在他面前，温庭筠来了。
　　温庭筠笑得春风化雨，极热情地挽住那贾公子的手，笑道：“贾公子你好偏的心，怎么光请商隐和八郎？都不请我呢”

　　贾公子见又来了两个美人，又听得这话，喜的心痒难挠，斜着眼忙笑道：“都请都请，想吃什么随便点。”
　　商隐感觉一头雾水，八郎觉得温庭筠反应很奇怪，但也猜不出他想干嘛，便跟着温庭筠随他摆布。
　　温庭筠要了个雅间，一进去便紧挨着贾公子坐了，和他推杯换盏，那贾公子见满屋子的美人，喜得不能自禁，几乎恨不能自己可以多出一只手。

　　席间，温庭筠一直挤眉弄眼，八郎似乎看出了点门路，和商隐耳语了几句，两人也一同上前敬酒，那贾公子已经笑得连眼睛都米了起来，一叠声地说，“好好。”商隐反应没八郎快，一不留神被这贾公子抹了一把，温庭筠把这贾公子拉过来继续灌，直喝得这贾公子连心肝儿肉儿都喊了出来。
　　“贾公子啊，我有个好地方，比这好，我们一起去，再亲亲热热喝一个晚上的酒，你觉得怎么样？”温庭筠一双丹凤眼本就生得有些撩人，此时媚眼如丝，贾公子此时就觉得有一百只蚂蚁在心里爬，“真的么？那，那玉郎也去么？”
　　“哼，我哪里比不上玉郎了？”“比得上比得上！”贾公子见美人嗔怒，慌得酒杯都洒了，八郎和商隐早就看不下去，寻了个借口在雅间外等温庭筠和锦瑟。那贾公子此时眼里都是温庭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两人正琢磨着温庭筠想干嘛，锦瑟出门说了四个字：“城外偏院。”八郎瞬间明白，忍不住笑了，“玉郎，今天我们给你好好报仇。”
　　温庭筠搀着贾公子出了门，贾公子的侍从欲接，却被他打开手去，骂咧咧道：“滚滚，一群不开眼的东西，回去告诉我老子，少爷今天我不回去了。”
　　“少爷。。。。。。”
　　“说滚，听到了没有，一群没眼力的东西。”
　　温庭筠笑道：“那地方可在长安城外。”
　　“好，好。”那贾公子如今瞅着美人只会说好，“马车留下，你们几个都给我滚。”
　　锦瑟要回教坊，剩余四人，温庭筠和贾公子在车里，八郎和商隐在外面赶马，便一路去了。
　　没顿饭时工夫，便到了城外偏院，守门的是个老人，见是自家八少爷，便慌忙迎了进去，欲准备些茶水，八郎让他下去，他们只是带朋友来醒醒酒罢了。
　　温庭筠把他推进房，“温。。。。。。”一语未了，只听“嘡”的一声，颈后好似铁锤砸下来，贾公子只觉得一阵黑，满眼金星乱迸，身不由己，便倒下来。八郎知道他是不会武功，受不得打，也不想打死人，便只使了半分气力，贾公子起先还要挣挫起来，又被温庭筠用脚踹了一下，脸朝地跌倒，鼻血便留了出来。口内说道：“你们干嘛打我！”一面说，一面乱骂。
　　八郎道：“你这瞎了眼的，你怀的什么心思！你吃得是谁的豆腐！”说着，便用手中的马鞭甩了过去，打了二十余下。

　　贾公子酒一下醒了大半，觉得疼痛难禁，不禁有“嗳哟”之声。
　　八郎冷笑道：“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皮厚不怕打。”一面说，一面又把贾公子的头发拉起来，商隐听着贾公子的惨叫觉得心惊肉跳，“够了吧，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温庭筠把商隐推了出去，“你别管，我们心里有数。”说着便闩上了门。

　　八郎又问道：“你刚才哪只手摸得商隐？”贾公子不应，只伏着哼哼。八郎掷下鞭子，抓起他的手指往手背掰，贾公子疼得乱滚乱叫，说：“手断了断了。我知道你是正经人，是我昏了头了。”
　　八郎冷冰冰地问：“说，哪只手？”贾公子哼哼着道：“令狐兄。”八郎手下一重，只听得“格拉”一声，抬手又一拳。贾公子“阿”一声惨叫。

　　商隐在门口听得贾公子惨叫，忍不住又拍门，温庭筠开门的时候，却见那贾公子被一床被子裹着，地上到处血迹，一下怔住了。
　　“没死，昏过去了。”

　　当天夜里，贾府在门前看到了自己家的公子。从这次以后，贾公子再没跟着商隐。商隐的生活渐渐恢复正常。可惜，他没料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他的恩师日薄西山时，贾公子的父亲贾餗却如日中天，一连做了五年的科举主考官。

　　令狐楚对李商隐则十分怜爱，不仅让其追随左右，还亲自教授他入官的敲门砖、官场应用文字——骈文。过年时亦将商隐介绍给官僚与近亲，俨然有得意门生之意。更时常叫商隐到书房与自己的一些幕僚畅谈。反倒是对自己的几个儿子，倒是态度淡然。晨昏定省之后基本都不怎么召见。总是家宴，也常是叫商隐与小儿子九郎坐在自己身边。

　　七郎是大哥，父亲对他有继承家业的期望；九郎是小儿子，老来得子，父亲对他很是溺爱，于是自己这个中间的自然被父亲冷落，反而李商隐这个外人反倒备受父亲关爱，这让八郎十分不满。
　　想要，想要父亲的关注，想要七哥那样的人缘，想要温庭筠那样的肆意，想要李商隐这样的朋友，想要。。。。。。
　　可是求不得。

　　八郎知道自己喜欢和李商隐在一起，因为商隐虽不多话，但每次说话都很合自己心意，也十分舒服，自己很想要这个朋友，但即使自己把自己有的都愿意和李商隐分享，他终究还是和七郎和温庭筠更亲昵。
　　狠狠地摔开手中的茶盏，八郎一双黑玉般的眼眸藏在低垂的睫毛下看不到眼神，奉茶的侍妾妙常突然感觉全身僵硬。刚想偷偷抬眼看。“滚出去！”
　　妙常忙不迭地倒退出门，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己的少爷愈来愈喜怒无常了。

　　房中市场是破掉的瓷器碎片和薰香里的残渣，桌上的丝绸暗花桌布、床上的锦被也乱七八糟的皱在地上。这个年节，这样的事在八爷房里，已是司空见惯。两个粗使丫头认命地轻手轻脚收拾残局，不能弄出声响。

　　当八郎还在思考自己对商隐的态度时，商隐却接到家中急信。
　　原来商隐堂叔刚回到家，就突然大病一场，考虑到商隐刚入令狐楚门下，便阻住了想去告诉商隐消息的人，等到实在瞒不住让商隐回家的时候，商隐却连最疼爱他的堂叔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办理了堂叔的后事，商隐决定为堂叔守丧三个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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