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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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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隐八郎同赴宴
八郎长商隐2岁,虽未及弱冠,但将近年节,豪门公子必有些应酬。一日一位住在长安城昭国坊的长安世家子杨公子来帖相邀参与论诗。
当时令狐府中诗名最高的当属温庭筠,其次才是李商隐。然而温庭筠此人虽是贵公子出身,但行事肆意,倒是李商隐进退得宜,于是八郎便叫了李商隐同往。
宴席上果然免不得以诗会友,座中一位贵公子与令狐绹不睦。因其父贪墨,曾被令狐楚几番教诲,后攀上颇多挑衅,主人杨公子几番转圜仍不消停。眼见八郎颜色愈来愈暗沉,只是碍于主人面子隐忍不发罢了。商隐本是谦谦君子,但实在看不下去之下,便作诗一首加以调侃那位贵公子。
「谑柳」
已带黄金缕,仍飞白玉花。长时须拂马,密处少藏鸦。
眉细从他敛,腰轻莫自斜。玳梁谁道好,偏拟映卢家。
这首诗大意是那位贵公子不自矜身份,一直像到处乱飞的柳絮一样惹人厌烦。汉代张昶妻子柳叶眉细听从丈夫的描画,柳丝身轻不要自己偏邪下道。总之此诗极写此人的贪、私、柔、和奉承的特点。
商隐这首诗写得极美,看上去像是只是旖旎之作,可是在座及八郎都听出了商隐的意思,是为自己出气。八郎看那人觉得很丢面子,憋得想发作什么又不得发作出来的憋屈样子觉得也很是解气。心情愉快之下,只觉得眼前的菜也味道很好,不觉便多喝了几杯。
商隐不重口腹之欲,但也不得不感慨这位杨公子宴席中菜的美味。尤其是一道烤全鹅,商隐只觉得入口即化,齿颊留香。
“觉得好吃?”八郎习惯性地挑眉问商隐,“这道菜叫‘浑羊殁忽’。”语气虽并不亲善却较往日平淡疏远好很多。
“嗯,非常好吃,入口极滑嫩鲜香,这是怎么做的呢?”
“做法倒很简单,其实就是把鹅杀了去净毛,掏出内脏等洗净,然后往鹅肚子中塞进釀制好的五味肉丁和糯米饭,再取一只羊,照样把五脏掏出,然后把备好的全鹅塞进羊肚子中,将羊肚子缝起来放在火上烤。等羊肉烤熟了再把捂在羊肚子里的全鹅装盘。”
“今日宴席却未见烤羊啊?”
“你这呆子,那羊是不吃的,只是取其鲜味,兼之使鹅肉更嫩罢了。”
商隐幼时贫艰,不免慨叹这些贵公子的奢靡。不由想起父亲幼时告诉自己的一个故事。
当年昭国坊曾住过两位当过宰相的郑姓人物,“南郑相”郑絪,“北郑相”郑余庆。这“北郑相”郑余庆曾有桩请客的趣事。郑余庆以清俭而著称于时,只是他的钱大多数没有花在自己身上,一有余钱就分给度日困难的亲戚,因此自己的家境却很普通,所以郑余庆请客对他的同僚来说是一件新鲜事。
客人们到齐之后坐在郑府的客厅中等候,左等右等却不见主人出来。等人是一件极难受的事情,一直等到红日高照,郑余庆出来了,可是还是没有吃饭,郑余庆坐下来同各位来宾说起了闲话,一说就是一个时辰。直到在座的各位饿得焦躁不安了,才叫来仆人说,让厨子开始做吧,毛要去净,要蒸烂,千万注意保持完整不要折断脖项。众人听得心花怒放,禽才有羽毛,料想所作的东西一定是蒸全鸭蒸全鹅这类的美味。
结果饭菜上桌之后,竟然只是一人一碗粗米饭。一人一个蒸全葫芦!郑余庆吃的美滋美味,而客人们则是看着郑相的面子勉强下咽。
从这件事看出,这位郑相虽然有能力有本事,为官清廉正气十足,但性格上却丝毫不古板守旧,反而有几分调侃。商隐也很是佩服此人。
这位杨公子席上甚至连点心亦精益求精,八郎见商隐似乎很喜欢吃这些甜食,兼之那首“谑柳”极合他意,于是让商隐第二天来自己屋子品尝点心。他今年18,房中已收了一个侍妾,这个侍妾大他3岁,做得一手好点心。
知道八郎请商隐吃点心的温庭筠欢呼雀跃,他最喜欢的东西是两样,一样是美人,一样就是美食。一下课,就像个尾巴一样跟在令狐绹和商隐身后。
“阿菟,话说你和妙常姐姐圆房没?”
令狐绹皱眉“关卿何事。”
“啊呀呀,不会还没圆房吧?”
“闭嘴。”八郎的回答硬邦邦的。
“啊呀呀,你太不解风情啦,妙常姐姐好可怜,你真是白白浪费了这张足以与我匹敌的俊美容貌啊。”主人面色不善,一般人应该识趣了,可温庭筠就不是一般人,他兀自脑补了起来。
“你!”八郎跟自己说,不要跟这种野猪生气,不要跟这种野猪生气。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了解这个道理简直枉费你是男人,白白大了我们3岁啊。”温庭筠兴味盎然地笑道。
令狐绹有些脸红,不由板起脸,直接揪住他的前襟。
“八郎,你别理他,他大概太兴奋了脑子又不清楚了。”原本正在专注看着屋子字画的商隐只好轻轻拦下令狐绹的手,“飞卿,你也适可而止一点吧。”商隐看到几乎快要大打出手的两人,感觉也很头痛。
“玉郎,你好偏心~~~”
“好啦好啦~~就是你不好,怎么好随便乱谈论八郎哥哥的屋里人呢,真实的。”商隐拍拍温庭筠,像拍一只小狗。在商隐的努力和稀泥下,八郎带商隐看自己最近写的诗,把温庭筠一个人扔在一边。
温庭筠没人理他,只觉得无聊,先是摸摸砚台,接着翻翻书,时而又去拨弄瓶中一枝红梅,手贱得不得了。
当温庭筠终于露出了百无聊赖的姿态时,妙常端上点心来。是四大盘点心,有甜有咸,各自摆成精巧的花样。热的甜香,凉的酥脆。金黄,浅碧,朱红……看着就让人垂涎欲滴,又有些不忍心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温庭筠自己家中亦是世家,饮食上一贯穷工极巧,日费万钱仍觉得无处下箸的都有。这么多样点心却是头一回见。
温庭筠一边塞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一边都忍不住说:“八郎你真是好艳福,有个这样娇滴滴的美妾,还每天有这么好吃的点心,好羡慕~!”
对着这三个人惊叹的模样,令狐绹很想保持淡定谦虚,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小得意。从盘子里夹起一样给商隐,“你尝尝看,这个是妙常拿手的。”正说着,便见商隐抬起了头。
令狐绹下意识转头,竟然是下朝的令狐楚推门进来了。令狐绹迅速起身,“父亲。”
“恩师。”“令狐大人。”
“都坐吧。聚在一起吃点心呢,嗯,你们相处融洽很好,但也别忘了探讨功课。”令狐楚施施然拿起一块点心,妙常急忙奉上绢帕,令狐楚尝了一口向她微微一笑,“这杏仁酥做得很好吃。”转向八郎,“是你母亲拨给你的那个丫鬟么?得空也做一份杏仁酥送我书房。”
“是,父亲。”
“商隐的四六骈文做得很好,你既然和他亲厚,便要向他多讨教。”
“是,父亲。”“不敢当,恩师。”
“我走了,也免得我在这拘着你们了。”
“恭送父亲。”“恭送恩师。”“恭送令狐大人。”三人又站了起来,令狐楚快跨出门时,伸手摸了摸商隐的头,“你在这住得自在,我就放心了。前日你给我的那篇文很好,明天到我书房来。”
令狐楚走后,令狐绹稍微有些烦闷,说不上来为什么,他很在意父亲言语动作间对李商隐的呵护与亲昵。商隐似乎也感觉到什么。两个人渐渐的就都不做声,各自低垂着头。
冬日里悄寂,连鸟雀都不见。四下只有温庭筠牛嚼牡丹的声音,反而更尴尬了。两个人同时开口:“你。。。。。。”又同时收声,一时对望着。
温庭筠看了觉得好笑,“你们两个你什么你的,吃啊,快吃啊~~~商隐,快吃这块绿豆糕,真好吃,多吃点,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八郎气得反而笑了出来,“什么叫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我像这么小气的人么?”
“我进府都半年多了,你一次也没请我吃过。”温庭筠哀怨地望着他。
八郎摆摆手,“知道了,下次你要吃就直接去找妙常要。”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第二天一下课,商隐便去了令狐楚书房。
“哎啊~~,现在可真闲啊,阿菟。”温庭筠托着脸颊眺望庭院景色。
被点到名的八郎闻言却没有回应。仍然态度冷漠地翻阅书本。
“哎呀~~阿菟你不开心呀?”明知好友不悦,温庭筠却继续说道,“阿菟,你怎么了呀,你是不是因为你老爹不辅导你却辅导商隐生气了呀,是吧?是吧~~我猜得对不对”
八郎的太阳穴冒出青筋,“没大没小,别老是叫我小名,我和你不熟。”
“哎呀呀~~无所事事、无处可去、没有辅导,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要那么冷漠么,啊~~阿菟~~~。”温庭筠满不在乎的语气让八郎的手开始打颤。
爆发前倒数计时,三,二,一~~温庭筠暗地判断。八郎个性暴躁易怒,但反正今天也没什么娱乐,揶揄八郎对温庭筠而言比一般娱乐来得有趣数倍,所以当个“出气筒”也无所谓啦~~
“闭上你那张尽讲些废话的嘴!!”令狐绹重重一拍桌子。
“你怎么又到我房里来了,我允许你进来了么,给我滚出去!”
随着一声怒吼,一方端砚以惊人的速度迎面飞来,温庭筠轻易闪过并单手接住,同时吹了声口哨。“厉害!哎呀呀,难道把阿菟你将来的目标不是做文官而是打算做将军呀?”
“你来这里做什么!真碍眼,快给我滚!”
“哦哟哟,你怎么对好朋友这样无情。”
鬼才是你好朋友!八郎骂道,但温庭筠全当成耳边风。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要消磨时间你给我滚到别的地方去!”
“不要嘛~~阿菟~~明明昨天你还亲热地叫我来吃点心的,你好不容易宠幸了人家一天,怎么这么快就嫌弃人家了,人家不想活了啦~~~”
有没有收妖的,把这个讨厌鬼给收了吧~~~钟旭,你在哪里啊???
阿菟是小老虎的意思,可是八郎气冲冲的模样活像只毛发倒竖的猫,温庭筠在心里偷笑。
可怜的八郎不知道,后世温庭筠又称“温钟旭”,他自己就是钟旭,你还指望谁来收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