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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4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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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隐上任风吹竹
公元839年,唐开成四年,天下局势随着陈王李成美为皇太子而渐趋分明。牛党独秀,虽无法收拢被分散的兵权,但在暗流情报支援下,连连替换了不少李党在朝廷的势力。李党亦不示弱,挟世缨之家累累功勋抵挡,一时之间,党派斗争的局势瞬息万变。
神州之外,尤有遗患。匈奴自古以来便一直为中原心腹隐患。其民逐水草而居,民风强悍,来去如风。朝堂内牛李党争,朝堂外回纥宰相安允合、特勒柴革潜谋作乱,被彰信可汗诛杀。宰相掘罗勿率军在外,以马三百匹贿赂沙陀酋长朱邪赤心,借兵攻打可汗,可汗兵败而自杀,国人拥立嗑及特勒为可汗。是年草原疫病流行,又逢大雪,羊马多死,回纥遂衰。
朝堂上,令狐绹此时风头正盛,秘书省侍郎身为李党,与令狐绹交恶,几番朝上发难,都被令狐绹四两拨千斤拨了开去,反而让李党节节败退,想要报复令狐绹,但令狐绹防备甚严,根本报复不了令狐绹,就转而为难防备稍弱的李商隐。
令狐绹鞭长莫及,商隐秘书省的席位尚未坐暖,很快被外调位低事杂的弘农县尉。
县尉,是次于县丞、主簿的县令佐官。他既要逢迎层层官长,又要亲手执鞭奴役、盘剥百姓。边塞诗人高适出任封丘县尉时,留下沉痛的诗句:“
只言小邑无所为,公门百事皆有期。
释迎官长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
大诗人杜甫任河西县尉也不堪忍受,曾吟诗道:“
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
老夫怕驱走,率府且逍遥。”
五月,花红柳绿的季节,八郎送商隐离开了京城,去弘农上任。令狐绹一路送到长安城门外:“玉郎,你暂时忍耐下,现在正是多事之秋,我与牛党如今水火不容,免不得顾不上你,你离开这是非之地,兴许也是件好事。”
商隐浅笑:“阿菟,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虽然只是弘农县尉,我毕竟也能真正为百姓尽一份力了。我担心的倒是你,你智计无双,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八郎握住商隐的手,心中有一分暖意:“玉郎,仕途是我的念想,我唯有站得越高,才能护住你们。你放心,我会小心。我很快就会接你回来。”
弘农县属陕虢观察使管辖孙简。李商隐去弘农上任后,按理先要一一拜见上司,而上司中最大的官员自然是观察使孙简。当时的陕虢观察使孙简此人素行不良,作风糜烂。
商隐雷厉风行地处理了了一系列积压已久的旧案,针对当地情况作出几条规。待他想起应准备礼物拜访几位上司时,时间已过去月余。
李商隐在门口,将礼物交给观察使门人后,走进衙门,经过通禀被引到书房。见了观察使,抱拳施礼道安后,站在地中央,等待训话。孙简坐在上头,身边搂着两个美女,坐没坐相,“哟,果然不愧是令狐宰相的高祖,王节度使的贤婿啊,想来是不屑来拜见我这样的小官的吧。”
商隐赧然,“大人说笑了,我上任后处理了一些急务,误了来拜访的时间,实在都是我的过错。”
孙简淡淡扫了一眼商隐,便啧啧有声地走到商隐身边。
“什么急务比得上参见上司,这样不懂事理,你别是靠这张脸混到这个官做的吧。”话音刚落,在场的几个女子便嗤笑起来。
商隐僵了一下,抬头深深看着孙简,正色道:“此话的是非对错,世人不清,难道大人也看不清么?”
孙简见商隐反驳,眯眼审视他,对峙良久,又回座位上享受软玉温香。
商隐等了一个时辰夜不见这位上司对自己说话,上面的情形却开始越发不堪起来,李商隐礼貌问道:“大人,如果没事,下官暂且告退回县,改日再来聆听赐教。”
“怎么?想走?没一点规矩!来人呐,给我打。”猛然间旁边站着的四个彪形大汉,不由分说把李商隐挟持当中,准备开打。
“大人,下官不知有何得罪,竟要棍打?请明示。”面对这样的无端发难,商隐稳住心神,吐字清晰。
孙简嘲笑了一声,“我想打就打!按倒地上,先打二十杀威棍!”
棍子刚要落下。
“停。”孙简再次走到商隐身边,“或者你也可以想办法取悦下我,也许我高兴了,也就不打你了,取悦的法子嘛,我想你熟的很吧。”
李商隐不吭声。
孙简一个眼神,棍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十棍下去,商隐已经皮开肉绽了,又打十棍,商隐连爬起的力气也没有了。
孙简抬手示意手下停下,“啧啧,真是像女人一样细皮嫩肉,这样不经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挨打,要么舔我的靴子,你选一个吧”。
“你打吧”商隐几乎气若游丝。
“你若受不住,不妨叫几声驴叫来听听,也许听得我高兴了,我就叫他们停手了。”
商隐气急反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孙简奇怪地问。
商隐启唇而笑,“我倒是听到驴叫了,可惜听了真是并不让人愉悦。”
“给我狠狠地打!”孙简甩袖转身回内室去了。
商隐在县衙东墙上留下一首诗后准备离开,诗曰:
黄昏封印点刑徒,愧负荆山入座隅。
却羡卞和双刖足,一生无复没阶趋。
李商隐认为,与其瓦全,不如玉碎。卞和的双足虽被刖去,但是,倒可以免去一辈子可耻的折腰趋承。
县太爷很同情李商隐,钦佩他的才华,骑匹快马追赶他,想请他回来。
商隐道:“
陶令弃官后,仰眠书屋中。
谁将五斗米,拟换北窗风!”
县太爷劝道:“县尉大人,你‘不为五斗米折腰’,仿效陶渊明,确实清高雅趣,可是全县子民又有谁来为他们说话,为他们主持公道呢?县衙里只我一个父母官,我是孤掌难鸣啊!”
商隐终是心软,很是踌躇,最终还是跟县太爷回去了。
商隐回去后,县太爷让他休息了月余。商隐有愧于自己拿俸禄却在床上休息,便派人将府衙中堆积如山的卷宗拿来翻看,一一做上朱笔点批。
商隐伤刚好,便去牢房里查点囚犯时。有个犯人突然跪倒他的脚下,痛哭流涕地喊冤。李商隐让他站起,诉说详情。此人文质彬彬,说话有条不紊。
原来五年前,这犯人才十五岁,上京考试,路过此地看见一个被奸污而死的少女,便将长衫脱下将少女遮住,谁知少女父亲因此凭借衣服指认他为凶手,他就被抓进大牢里。开始被打入死囚牢,后来经观察使孙简复审,就一直被关押在这里。
一个狱卒也过来帮他说情。但是,这案子是观察使孙大人断的案,别人都不敢替他翻案。
李商隐领教过观察使孙简的蛮横,可是,无限期地把一个青年关押在大牢里,不是毁了他一生吗?再说,哪有灭绝人性的□□犯还会脱下衣裳为少女遮羞的?商隐答应为他写一个奏折,送到大理寺。
可奏折还没写好,观察使孙简倒是亲自跑到商隐住处,大骂李商隐告他黑状!还命役吏把他捆绑起来,暂时押在弘农县府衙,要押到陕州处置。
好冷。身上的衣服好像湿透了,黏糊糊地紧贴着肌肤,传来阵阵不堪的寒意。 商隐觉得手腕上缠缚着什么沉重的东西,耳边听到细微的金属碰撞之声。商隐慢慢睁开眼睛,大概是闭得太久,眼前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大约地知道这里很暗,一丝光都没有。 全身上下酸痛不已,后背还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似乎受了外伤,一动就发疼。 安静地喘息了片刻,眼前终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他这才发现四周幽暗无比,只能隐约判断出是一个不大的囚室。下意识地想伸手,却听到手腕上传来金属锁链的细碎响声。 艰难地抬头,才发现自己双手竟然全都被沉重的铁链缠缚,铁链高高吊起。嘴唇已经干燥起皮,本能地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商隐的脑子终于变得清醒了一点。 这里究竟是哪里?自己这是怎么了?他记得之前陕虢观察使孙简气势冲冲地来到自己的宅子,然后。。。。。。 商隐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根本没有一处好皮肉,几乎处处都是鞭痕。
一个老吏为他端来一碗水,商隐就着粗瓷碗喝了几口。“李大人,你终于醒了。”商隐还在震惊自己现在的处境,却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有人正往这边浩浩而来。老吏慌忙把碗藏了起来。 只听一个声音气喘吁吁地劝说:“大人,使不得,使不得呀。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怎么能进这种肮脏的地方。” “闭嘴。”随即一个声音响起,眨眼人就到了门口。是县太爷和孙简。 老吏不动声色地将十四往身后掩了一掩,向孙简和县太爷行礼道:“大人,您放心,属下绝对没有半分偏私。” 说罢就从墙上取下一条三尺来长的长鞭,握住鞭柄一挥,鞭声咻咻破空,直直打在商隐的背上。 商隐还在发愣,一时没有防备,低声叫了出来。老吏的鞭子却是不停,一下又一下落在他身上,一副打算将人就地正法的样子,眼中亦没有半丝怜悯。 鞭子看着虽重,落下却并不疼。商隐知道是老吏手下留情,便配合着。
孙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商隐,挥手让老吏走到一边,走近商隐跟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胆子倒是够大的,竟然到大理寺告我的状,看来王茂元是把你宠坏了啊?告诉你,这里天高皇帝远,我就是这里的王法。我倒要看看你这样子的身体还能熬多久。”
大约是嫌囚室之中光线太弱,孙简伸出手中扇子,抬起了商隐的下巴:“你说,我该把你怎么样呢?”他悠悠问起商隐,然后又自问自答道:“那我就请你尝尝我拶指、夹棍、鞭打、炮烙。。。。。。我倒要看看你能熬到第几层。”
县太爷听得此话一下子跪了下来,:“请孙大人息雷霆之怒”,他身后县衙大小官吏随即也一齐跪倒。
“大人,此人毕竟是王茂元的女婿,令狐楚的学生,若是。。。。。。”
“一个是过了气的老东西,一个是断了气的老东西,我的靠山风头正盛,还用怕他们?”
孙简很是不屑。县太爷在孙简身边耳语了几句,孙简的气势突然收敛了许多,喃喃道:“我确实也听到过这样的说法,难道是真的,此人确实不好对付。”
县太爷在一旁连连点头,孙简没好气地出了出气。
“大人,那这人?”老吏上前询问县太爷。县太爷使了个眼色,装腔作势说:“还不快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扔出去,省得大人见了生气。”
老吏给商隐松了绑,把他背出衙门,送上驴车,送回了家。待得温庭筠闻讯赶来,商隐已经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家中没人照顾,商隐连口水也喝不上,温庭筠照顾了两个月,商隐才逐渐痊愈。
温庭筠来时带来了八郎的一封信,信上只有两句话:“他今犯你,斩草除根。”
八郎得知商隐初次被打的事已有三月,商隐官职过小,他虽不便更动商隐的官职,但建议皇上调换观察室的能力还是有的。八郎向皇上提议观察使孙简勤勤恳恳,建议调回长安授职。
可惜这孙简兴高采烈上路,上的却是条不归路。
观察使孙简在回长安途中为流寇所杀,一家六口无一幸免。不久,朝廷命姚合以给事中的身份,接替孙简出任陕虢观察使兼陕州刺史。他是唐代名相姚崇的曾孙,性格洒脱、随和,颇有诗人气质。他早闻李商隐的名气,崇拜他的才华,所以到任后,马上亲自请他复职还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