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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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隐初入令狐府
住在令狐府的前三天，令狐楚都没有召见商隐的意思。
商隐有些急迫，正是心烦意乱之时，总是会响起一阵悠扬的笛声，笛声吹得很好，轻易地平复了商隐心里的躁动。“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商隐不禁想起唐玄宗的一段趣闻。唐玄宗善于吹笛子，他曾经创作了一首笛子曲《紫云迴》，传说是玄宗自己在梦中实现了入广寒宫，满座仙女热情款待，但玄宗自己考虑到清晨要会见文武百官处理国事，只好恋恋不舍准备离开。即将返回地上之前，广寒宫中仙女们演奏了这只乐曲，曲子太动人了，就暗自记了下来。堂叔则说这曲子是唐玄宗在早朝时完成的，有一日，高力士看见坐在御座上的皇上有些心不在焉，右手手指不停的在腹部按来按去，就以为圣体欠安，结果原来是唐玄宗在衣裳底下藏了一把笛子，手指按来按去是在笛子上自度谱曲。
哎，这样的皇帝啊，虽然他也创造了堪比“贞观之治”的“开元盛世”，但如此“不问苍生问笛声”，难怪乎最终“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15天了，商隐还是在等待。
20天了，商隐开始迷惑了，堂叔安慰他，令狐楚可能之时因为公事太繁忙了。
这段日子，商隐一直住在西院，院子里种了好几株雪白梅花，冬末的寒气里飘散着梅花的清香，淡淡却坚定的吸引着商隐。
梅花开在廊边，商隐索性靠坐在廊沿上，静静的看那一朵朵浅白的近乎通明的花朵。
喜欢梅花，喜欢她纤尘不染，喜欢她孤高傲世。。。。。。
惟愿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澄澈。。。。。。
商隐不由自主地攀下一支梅花，放在鼻间嗅着，浅浅笑着。虽说空谷幽兰自芳华，内心却还是需要有人来赏的吧。
「莫愁」
雪中梅下与谁期，梅雪相兼一万枝。
若是石城无艇子，莫愁还自有愁时。
“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身后传来人声，唱的正是南朝乐府诗《莫愁乐》。
商隐一惊之下不小心折了手中梅枝，回头一看来人，不舍丢弃花枝，于是将梅花置入袖中行礼：“令狐兄早。”
来的是令狐家七公子，令狐绪。虽贵为刺史公子，但待人却是极为和颜悦色的，对待商隐和他堂叔也是礼节周到。
他笑着对商隐说：“义山，我这次不是劝你不用急，我过来是告诉你，父亲大人想见你。你这下是真的不必愁了。”
商隐不禁脸红。
商隐这首诗用典极其曲折，他只提出一个假设，如果石城湖没有艇子，那可如何是好？莫愁还能照常来赴约吗？你劝我别急，我能不急吗？你让我别担心，我能不担心吗？你让我别发愁，我能不发愁吗？真是愁杀人也！点出了“莫愁那得不愁”这个亘古不变的主题。因此惹来了令狐绪善意的调笑。
“我听你堂叔叫你玉郎，是你小名吗？”
“ 嗯，是的。”
令狐绪微笑的走近，揽住商隐单薄的肩膀：“别叫这么生疏，你待会还会见到八郎，两个令狐兄你怎么区分，你还是随我弟弟们叫我七哥吧。”
“那我以后也叫你玉郎吧，玉郎，”略微犹豫了下，又说道，“今天父亲应该是要考你的才学了，记得带上自己的诗作。”
“谢七哥。商隐铭记。” 商隐说完不由抿了抿唇。
七郎发现了商隐的紧张，浅浅一笑，安慰道：“别紧张，家父一定很欣赏你，家父公事繁忙。温贤弟温庭筠已经来半年，家父至今尚未见他一面。”
两人一路从西跨院走到到惜贤堂。
惜贤堂是令狐楚起居和接见官僚政客、亲友门生的地方。仿秦王府的格局而建。三个大字‘惜贤堂’，是德宗皇上御笔所赐。正面五间上房，都是雕梁画栋，上有飞檐凌空，下有青砖铺地，两边游廊贯穿，古朴轩昂。
管家令狐湘看见他们，进堂内禀告，“怀州河内李公子商隐到！”
“进来吧。”管家挑起门帘，七郎带着商隐径直走了进去。
进入厅堂，迎面悬挂着一幅水墨山水图，飞流直下三千尺，气宇轩昂。巨幅水墨画下，是一张紫檀雕螭大案。
令狐楚站在厅堂中央，商隐正要跪拜。
“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令狐楚声音不大，威严却又十分和蔼，自己说完坐进一张楠木交椅里，“看茶。”
商隐容貌是俊秀的，在府内几天，令狐楚吩咐下人给商隐换了身质地略好些的衣服，更显得风神秀异。惹得那丫鬟倒茶时，也忍不住偷眼看了商隐几眼，可商隐只是低垂着眼睑，她只好略有些失望地垂手退了下去。
令狐楚一切看在眼中，脸上略有些笑意，16岁，正是风花雪月的年纪啊。
先略略问了些商隐家中近况后，令狐楚喝了口茶，问商隐：“此次进京可是要考进士科？”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
商隐道：“各省考生中藏龙卧虎，学生自知才疏学浅，这次只是想历练一番，长长见识，不敢奢望一考便中！”
令狐楚颔首，表示同意。手中正翻到商隐所做的一首七言古诗。
[人欲]
人欲天从竟不疑，莫言圆盖便无私。
秦中已久乌头白，却是君王未备知。
“最近都在读些什么书？”声音淡淡的传来。
“启禀老师，学生最近在读《史记》。”
“哦？那么，读出什么深意了吗？”令狐楚坐在楠木交椅之上再次打量眼前的少年，皮肤苍白但目光璀璨。
“学生觉得，天下之事，分合交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夏一统，商周继之，春秋战国乱之；秦一统，两汉继之，三国魏晋南北朝乱之；隋一统，大唐继之。内忧小人干政，外戚、宦官、后宫；中忧官场腐败，官逼必然民反；外忧民族矛盾，异族虎视耽耽：历朝历代之灭亡，无不由此三者起。唐也可以说是盛世的时代，但愿能找出继续前进的道路，不要走历史的老套。否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乱世人还不如太平犬。” 低低的声音，清澈的，带着一点点磁性，似水底下细细的沙子。
商隐看到令狐楚的嘴角还是带着笑意，似乎在鼓励他说下去，“商隐，依你之见，当前急务何在？”
商隐幼年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对前朝的政治弊端深有体察，对当朝严厉苛细的作风也很不满：“学生以为，圣上君临天下，首先须革除旧弊，开创新风，使喁喁之情望治。”
“要想励精图治，更新气象，首先要选拔天下俊才，亦只有如此，国家才能兴旺。所以学生以为当今大计，就是要广开才路。想矫正前朝以货贿官的弊病，而采取一味杜绝的做法，非登科第者不得进用，使得贤愚同滞，真可谓因小失大，得不偿失。”感觉得到一腔豪情油然而生，商隐说话开始不带停顿，语速快了些，但幸好还算严丝合缝。而当他阐述这些思想时，他的姿态太过谦虚谨慎，好象时时等待有人打断将他反驳。
令狐楚点头道：“难得你十几岁的年纪就有如此见识。”令狐楚起身踱下台阶，走到商隐的身边。
正要说话，突然闻到一丝花香飘来，“梅花？”
商隐心下大惊，自己早上藏在袖中的梅花居然忘记搁下，毕竟摘人梅花是自己唐突了。难道那株梅树是刺史大人的心头好？刺史的语气似乎颇为严厉，让商隐有些忐忑起来，伸手掏出那支梅花。“是早上在后院摘的梅花。”商隐小声的答道。
“哦，已经开了啊。”刺史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喜欢梅花么？”
“是，学生很喜欢梅花。。。。。。”商隐不禁抬起头，眼中光华流转。
曾经也有一个人，十分喜欢梅花。刺史脑中回忆浮上心头。眼前忽然出现很久以前那个同样年少清俊，才华横溢的好友。身体也十分弱，冬天里那冰冷的手即使一直放在包上了锦袱的暖炉上暖着也还是冰的，但他的眼神却一直是极其坚定的。
“为什么？”刺史无意识的问了出来，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问谁。
“因为…”商隐察觉到了刺史的古怪神态，因为不明白原因，商隐小心翼翼的拣着合适的词，“梅花高洁，无意争春，只为一照霜塘。”
“小弟不愿在这春花缤纷的朝中争春，但为了百姓，我死不足惜。若小弟此次血溅朝堂而身故，有劳年兄照顾我的家人。年兄，多保重。”
刺史的心开始抽紧，猛的回头，看见商隐同样年轻而透着坚定的眼神，渐渐和记忆中清澈的眼神重合在一起 ，一样的，充满着和年弟年轻时一样青涩却坚定的眼神。他将死殉了那个昏君，却仍是无力回天，反而被人所遗忘。死，带着他的期望与向往，却是葬于帝王的昏庸与宦官的折辱。
商隐吃惊地看见刺史的眼中凝聚着难以言谕的悲伤。
“可是梅花却是以枝干弯曲为每的，太过笔直就没有了风姿。”刺史的声音很萧条，也许是从商隐的眼神中察觉自己的失态，他缓缓转身，不再看商隐，慢慢回到座椅上，神色中透出疲惫。
“商隐，你暂且在府中住下，跟老夫的几个犬子一起读书。至于你一家的衣食，老夫会派人送些银两过去的，你不要太挂念。”令狐楚没等商隐感谢，又对令狐绪吩咐道：“绪儿，领他去见八郎九郎。你们都下去吧。老夫累了。”
令狐楚闭目沉思：历史总在不断地重复，悲剧总在不断的重演，王朝是需要忠臣的，但如此瘦弱的身躯，那种熟悉的固执眼神，你是否也会像当年的挚交好友般过刚而折。
回去的路上，商隐试图揣测令狐大人的意思，却是猜不透。。。。。。
“父亲以前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同窗。”七郎似乎看出了商隐的疑惑与忧虑，主动出口替他排解。
商隐有预感那会是一个很长很纠结的故事，便不打断，只用眼神告诉他，我想知道。
“他们一起十年寒窗苦读，一同春赏腊梅，一同夏望繁星，裹着一条毯子赏雪，盖着一条被子吃饭，一同闯祸，甚至一同坠入情网。他们那时，一同喜欢上了户部尚书的小女儿，就是我的母亲。母亲那时可能更喜欢儒雅英俊的他吧，父亲原本是想退出的，可是他却先父亲一步离开了，一直等到父亲与母亲共结连理后，第二年梅花开的时候才回来。
他最喜欢的，就是梅花。
母亲说，见到他回来的父亲，那时候高兴得不得了，甚至比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更高兴。
天真地以为，三个人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永远不分开。可是那些卑鄙的宦官，却恨上了一直想要打击外戚和宦官势力的他。
那些身体受过非人待遇的人的心思之恶毒是旁人难以想象的，父亲只要想到他最后是怎么离开的，都会失声痛哭。”
七郎的声音很淡，商隐静静地听着，听到了结局，想出口，却发现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两人一路无言地走到了东院。
东院有一座精巧的假山，这里的假山制作出一处小小的瀑布，午后淡淡的阳光穿过高高喷溅的水幕，在低空中出现一道缤纷的彩虹，落入精致的池塘中。池塘边坐着一个人。
那个人看上去也就十多岁，正出神地看着假山上嬉闹的一群小鸟，显得十分安静。纱衣流翠，乌发泄墨。
商隐还没走近，只是略微多看了几眼，那个人突然猛地转过头来，眼中掠过一抹锐利的锋芒，让商隐不由地感到一阵战栗。商隐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七郎虚虚扶住商隐后背。
如出鞘的剑，商隐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凌厉的眼神，表哥杜牧自小爱舞刀弄剑，双目炯炯有神但无戾气。传说中有秦王李世民有一副凌厉的眼神，冲锋陷阵中以眼中戾气便能喝阻敌兵，一直以为只是戏说，将帝王神明化了，可今天，却深刻地意识到，也许，有这种骇人眼神的人，真的是存在的。
那人看清了商隐和七郎，眸光一敛，又恢复平静无波。然后又转过头，继续看着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七郎温润地笑：“玉郎，这就是八郎。来，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
七郎拉着商隐走近：“八郎，这是父亲新收的门生李商隐，从今天起跟我们一起读书。”
商隐作拱手礼，“在下怀州河内李姓，名商隐，字义山。”八郎虽然坐着，也看得出来身材纤长。那张俊逸的脸轮廓分明，温文尔雅的气质中蕴含着隐隐的威严。
八郎转头看了一眼，商隐的皮肤很白皙，看上去犹如白玉的雕像般。“我知道。”声音也很是清冷。
“。。。。。。”商隐本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令狐绹清亮的眼睛里有失望一闪而过，随即表情就有些勉强了。
七郎还是温和地笑着，右手拉着商隐，“玉郎，你以后不要再叫令狐兄令狐兄的了，八郎小名阿菟，你要么叫他阿菟要么就叫他八郎吧。阿菟，我正要带商隐去学馆，你也一块去吧。”
八郎只是看着鸟儿不说话。
走远了些，看着商隐不解的眼神，七郎解释道：“他今天可能心情不好，其实人很好。”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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