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英美]西西弗斯的石头》bruein

22、涡流

　　接下来几天，托尼发现自己滑入了意想不到的窘境。他的车被警局扣留，先前两辆也被他转卖变现用以投资，每天清晨，他从伍德公寓楼下乘的士去学校，常会迎面碰见那个好像从教堂穹顶壁画走出来的家伙，金发在冬日淡薄的阳光里熠熠闪耀，很夺人注目，他们不冷不热地打招呼，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说。
　　那是托尼最不愿意面对卢西恩的一段时候，说不上是为什么，羞赧、难以应对、惶惑，不，并非出于此，这些通通不会发生在托尼·斯塔克身上。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如雾中风景。
　　托尼不想去探究那天晚上从沉默的罅隙中到底溢漏出何种涡流——微弱、但始终存在着。至少得保证在他的意识范畴，一切都没有偏离，他仍然抵触着与卢西恩·坦普靠近，那种使人希望得到其目光投注的亲和力，从第一天见面开始，就对他不起作用。
　　托尼甚至不需要动用意识去驱赶那阵盘旋在潜意识里的涡流，因临近学期末，纷至沓来的各类截止项目就把他所有心思都迁移走。渐渐地，那阵涡流彻底沉入水深处，仿佛未曾显现身影，从未搅乱那颗因年轻而格外躁动的心，哪怕只有一点波澜。
　　有时在教学楼看见孤身一人的卢西恩路过，托尼还能照旧隔着包围的人群，向他举臂打招呼，卢西恩依然能留意到，远远地回以无声的轻笑。
　　那时候托尼才开始发现，他们的课程地点竟惊人地重叠，倘不是在相邻的教室，也必然在同一栋教学楼。此前大部分时候，托尼都将时间花费在实验室里，卢西恩也一样，他们都长驻W20大楼，才因此常在廊道、楼梯、大门碰面，彼此交换一声问候。
　　托尼已提前将多门课程修习，只会在少数他认为有价值的课程里仍按部就班地出现。看在他给学校带来那么多分量沉重的奖项份上，教授们不会揪住旷课这个蹩脚理由，在学分上与他过不去，这无疑很不公平，但世界从来就不是公平的，托尼深知自己一直享受着特权，难道卢西恩也是？卢西恩为什么同样能够长时间待在实验室，就因为刚好也在W20大楼有一项实验？
　　这样的怀疑在妈妈让他与卢西恩一同回家过圣诞节后被打消，卢西恩不是又一个潜伏在他身边的保镖，用拙劣的演技去扮演学生或老师——霍华德曾经在他读高中时派过这样几个特工来保护他，说实话，那几根木头连校园霸凌都没法阻止，只会眼睁睁看着他被高年级学生围堵，还以为那是友好的嬉笑打闹。
　　托尼不认为自己的爸爸妈妈会邀请保镖同过圣诞节，妈妈玛利亚在电话里叮嘱：“带卢西恩一起回来，平安夜那天，我不止要看到你。”
　　托尼站在窗边，空气冷嗖嗖得，他咧嘴笑着，好像已经与久别的父母在温暖灯光下围坐，霍华德的脸也不再挂满冷漠和严肃，他对妈妈说：“那餐桌上会有加倍的甜甜圈，我可不想卢西恩分走原本就不多的圣诞专属甜甜圈，promise me？”
　　妈妈无奈的声音从电话传来，她答应了托尼。
　　因为助理仓促辞职，她不得不将购买圣诞节礼物的事情也委派给托尼，今年冬天尤其难捱，对露宿街头流浪者的慈善救济和新启动的生物研究项目已经让她很繁忙，她抽不出时间去为亲友们购置礼物。
　　“不用太正式，照着他们平日里的喜好，买些礼物，这不难办，亲爱的。”妈妈在电话那头说。
　　那些关系疏远的亲戚们平日里喜好什么，托尼通通不了解，但不妨碍他说出“ok, I get it”，托尼隔着电话传递了一个飞吻，得到一声柔和的斥责——“grow up”，玛利亚笑着挂断了电话。
　　还有一些实验项目需要收尾，导师们也都在催促。他两手张开，扶着窗台，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目光移到楼下，能望见卢西恩和那个清洗工站在光秃的树底，彼此对着一卷论文比划，像是对某个问题作讨论。
　　他知道那个清洗工的脑子也不差，最近MIT炙手可热的名人，数学系的教授兰博宣称那是百年难得的天才，从未经历过系统的教学，却能解出MIT数学系学生们都解不出的一道图论题。
　　卢西恩倒不如来问他，如果那个清洗工是百年难得的天才，那他就是千年才出现一次的超级天才。
　　不管怎么说，卢西恩间接致令平安夜餐桌上的甜甜圈增倍，他是可以基于此而答应帮忙的。
　　托尼心底升起一股轻微的不服气，他能感觉到，甚至觉得古怪，他很快把这点微不足道的竞争欲抛诸脑后，关上向冬日敞开的窗户，回身投入到机器零件中。
　　.
　　托尼在躲他，卢西恩当然知道。
　　但那年轻人正忙着学业，呈现出青年学子独有的蓬勃，一切看上去既平稳又美好，令人放心。
　　托尼甚至回归了健康的作息，他们每天早晨会像相处和睦的邻居一样，彼此打招呼，托尼总是简短地抛来一声“Hey”，有时候甚至话也不说，朝他轻率地摆手。卢西恩并不在乎这些，只要托尼笑着、行走着、生活着，他便可以称那段日子为安宁。
　　他自己也有要忙的事情。
　　重新当回学生并非那么容易，他的论文已经被佩雷斯教授驳回修改——足两次。
　　到了第三次，佩雷斯教授直接发来邮件，请到办公室一趟，邮件里说。
　　佩雷斯教授资历很老了，从多年前就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内里装设古旧，纸质书籍把连接到天花板的木柜塞得满满当当，几张泛黄的黑白照片摇摇欲坠地夹杂其中。
　　卢西恩走进办公室时，他招呼卢西恩喝了口热茶，这让卢西恩想起在英国那段日子。
　　“问题出在你引用的论文上，几乎都是快要封存进史料馆的那类老旧论文。你要研究能够调节年龄的转录因子，这是一个很好的立足点，但你的结论十分缺乏实验数据的支持。单凭过往的理论基础，就草率地构建假说，这相当于伸长了脚，跨向一团没有支撑点的空气，you may fall，当你做科研时，还请脚踏实地。”
　　佩雷斯教授微低着头，眼睛越过垂落的玻璃镜片，看定这个在课上常沉默不语的学生，他全然没有表现出这座校园里每个人心中都堪称泛滥的探索精神，规规矩矩得，丝毫不起眼，面对导师直白的斥责，也维持着一副驯顺态度。
　　老人把眼镜拨回干瘦枯涩的鼻梁上方，叹了口气，“虽然你没有主动提出要参加我的研讨小组，但我仍希望下学期能看到你出现在研讨小组里。这篇论文可以推迟到下学期再交给我，我打算帮你发表上期刊，请好好修改吧，坦普先生。”
　　坦普先生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会出现在期刊上，回到W20大楼，他便开始琢磨更改课题。
　　出神的模样被理解为心事沉沉。
　　同在实验室的安德鲁·潘恩对此有些惊讶：“伙计，你也在烦恼毕业后的事情吗？”
　　过了圣诞假期，便又是实习季，许多应届的学生都希望在圣诞节前先把来年的计划确定。
　　白昼已经耗竭，窗外的天空凝成大片蓝紫色，安德鲁·潘恩打算回宿舍，他一面穿上羽绒服，一面安慰卢西恩：“虽然实验室里其他人都有了去向，但你不必着急，你后年才毕业，那时候斯塔克刚建立自己的公司，会需要人手帮忙的。”
　　我会建立起自己的公司——小斯塔克先生笃定的话语仍在卢西恩心中留有清晰印象。
　　卢西恩摇摇头，不觉得自己会如潘恩所言。
　　去为托尼做雇工，未免连听起来都十分虚幻，在一个地方长久地稳定下来，那并非他的生活。
　　安德鲁·潘恩把这当成否认，仿佛已经看见卢西恩断然拒绝斯塔克派发的聘书，他难以接受自己预定的下一任斯塔克粉丝联合会会长竟如此叛变。
　　安德鲁·潘恩一下子激动起来，大惊失色地道：“莫非你也认为皮姆科技比斯塔克工业好？听着，不管另外两个已经进皮姆科技实习的研究生在你耳边说过哪些关于皮姆科技的好话，trust me，托尼·斯塔克才是下世纪最出色的发明家，he will be a legend，何况，你还是他的朋友。”
　　安德鲁·潘恩抓来一张椅子，重新坐回卢西恩面前，戴着笨拙的眼镜，但谴责的神色坦荡荡地显露。
　　不，我不是小斯塔克先生的朋友，严格意义上，我是小斯塔克先生的叔叔，卢西恩在心里说。
　　他顺应潘恩的话说下去：“是的，托尼·斯塔克会是下世纪最出色的发明家，他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了，小斯塔克先生走进来，很难见到他愿意置身这间实验室，尤其在他和眼镜先生彻底不对付之后。
　　“你们是在谈论我吗？”托尼问。
　　“谈论未来工作去向而已。”卢西恩在潘恩承认之前回答了托尼。
　　生物实验室与电子工程实验室大相径庭。托尼很快地扫视尚未关闭的仪器、计算机显示的图谱、试剂分析草稿，他挑了挑眉，说：“看来你们那个关于外泌体的研究已经可以得出初步结论。”
　　卢西恩和安德鲁·潘恩其实并不大清楚，他们已经被排除在那项格拉西斯认为至关紧要的实验外。
　　这几天格拉西斯都在外从事他自己的活动，踪迹为人所不知，如果此时他在实验室，也许会被托尼放松到简慢的态度激怒，托尼灵敏地坐上操作台的边沿，双脚悬吊着，轻轻地摆动。
　　他玩起了DNA形状的沙漏，似乎是心不在焉地对卢西恩说：“我妈妈让你和我一起回家过圣诞节，平安夜那天不要乱跑到其他地方，我们开车回去。”
　　托尼说这话时俨然是很成熟的大人口吻。
　　好，卢西恩应允，被托尼引得发笑，安德鲁·潘恩偷偷地在桌底下向卢西恩比起大拇指。
　　他俩都离开实验室后，卢西恩一个人在实验室里列完了新课题的大纲，他拿起扫帚清理实验室。
　　不多时，小斯塔克先生又来了，他探出头，攀着门梁，问：“一起去吃晚餐吗？我吃腻了你给我带的外卖。”其实他把那些恭维话听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