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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保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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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西恩从伍德公寓楼下的自动取款机拿了些钱,赶到波士顿警局,是深夜两点半的时候。
凌晨时分的警局仍有不少人出入。
他往前厅的大理石长桌走去,那里有两个白人警察正在值班,喝着热咖啡,支撑漫长的一夜。
原本在这样寒冷的晚上,卢西恩已经早早睡下,是一通电话使他急匆匆赶来。
怀着难以言明的无奈情绪,不可避免地,还稍微夹杂着恼火,向值班警察问交通部门该往哪个方向走。
上了年纪的老警察抬眼看了看他,才动起手臂,指向左边昏昏暗暗的通道。
走到通道尽头,右拐,就是交通部门办事处。
他要为酒驾的小斯塔克先生付保释金。
霍华德把他的电话号码给托尼时,应没有预料到还有这等用途,卢西恩冷冷地想。
早些时候,打电话来的是一个陌生青年人,语调闷闷地说他们因为超速驾驶和酒驾而被拘留。
好像意识到有些丢脸,电话那头的青年人向卢西恩连连说了几次抱歉,他辩得出是那晚同在拉斯维加斯赌桌上的棕发男孩,仍在少不更事的年纪。
他问那男孩,托尼有没有受伤,又问,有造成其他人的伤亡事故吗?
都没有,只是被警车截停,需要交保释金,卢西恩才放下心来。
在拉斯维加斯算牌、酒架飙车,卢西恩不知道托尼还能做些什么,似乎都是无损根本的小事,但如果命运之手轻轻一推,他能预想到这些小事所能演变出的结果,在赌城的阴暗角落里,从来不乏自以为聪明的淘金者被刀子捅得满身如淋了血雨,也有失控的跑车滑落山崖,残骸在黑暗中长年寂静,无人问津。
从伍德公寓到警局的一路上,这些预想招致了不满,并使其积聚,质变成薄恼。
但无论如何,当走进办事处,看到托尼一个人坐在窗边,头颅仰起,现出仍有些轻稚气的轮廓,安安静静得,俨然已睡沉,卢西恩心中堆叠的坏情绪因此消散。
卢西恩想起日落时小斯塔克先生朝气满溢的笑,因为亲手创造的发明而骄傲张扬着。
还想起那天晚上在纽约长岛,已经头发花白的霍华德谈论托尼时的模样,因为这些年来总忙于其他事情,霍华德背转着身说,他曾经想要当一个尽责的好父亲,但还是错过了托尼的成长,直到现在,他已经不知道怎么跟托尼沟通,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的儿子再也不需要他的耳提面命,时间过得真快,他无可奈何地摇头,一只雪茄在他手里燃烧。
那些错过的年岁从身边一一飘过,意识到时,总觉得未免晚了,人们都是这样。
大多数时候,卢西恩同样不知道如何与托尼相处,那个从和平年代生长起来的孩子,有着比霍华德更加不可一世的目光。
他渐渐地,也能觉出托尼对自己的敌意,虽然时隐时现,但真真切切地存在着。
卢西恩向经手这起未成年人酒驾的警察办完流程,交了钱,警察拿那种谴责的意味,斜挑着眼,说:“你和那孩子是什么关系?”
“他哥哥。”卢西恩随便地胡诌。
那警察“哦”了一声,从杂乱的办公桌翻找出今晚扣留下的证件,扔到卢西恩面前。
“给那孩子请个好点的律师吧,酒驾、未成年、伪造驾照,有够他头疼的。”
警察见惯了这种寻求刺激的富人家少年,做出提醒时,难免带上了点讽嘲。
这时候,托尼·斯塔克的名声还未显,在大多数普通人眼里,他只是默默无闻的学生,和他的名字一样平凡,没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
另一个同被保释的男孩是无证驾驶,比起托尼,处罚还算轻,尽管如此,仍不安地挠着头,向卢西恩搭话:“Hi,Um......,I'm Ben Campbell,也是MIT的学生,这笔钱,我明天就可以还你,我保证。”提起要还保释金,流露出苦恼神色。
把自己不会逃账的事实告知后,不等卢西恩说些什么,他就抓起书包,匆忙跑了,他家中有门禁,明天会迎来一顿质问。
已经可以离开警局,卢西恩轻轻地摇了摇托尼的肩膀,托尼惺忪地睁开眼,那双起雾的褐色眼睛显示着他尚未全然清醒。
他看起来对自己的酒驾无动于衷,抬起手腕,按压了下困顿得发涩的眼睛。
“那些人说一定要成年人来缴纳保释金,出奇地顽固,明明州法里没有这样的规定。”因为前半夜都在喝酒,喝了很多,托尼的声音变得沙哑。
隐去了那个警察最先的意思,起初是要通知监护人,让一个成年人来缴纳保释金已经是他巧言争取来的结果,好像非要给他带来某种教训似得。
托尼的手机通讯录里,除了霍华德与玛利亚,只卢西恩勉强算得上与他有交情,总不能让教授们来领他,他多少有些保留颜面的意思,调出卢西恩的电话号码,却让坎普贝尔来打通。
“我觉得自己现在状态很好,是可以进实验室的那种,马萨诸塞州真应该从实质上来认定酒驾。”
他在说谎。
完全清醒着的托尼·斯塔克可以有一百种方法绕过那些程序,根本不会让坎普贝尔打那通电话。
卢西恩凝视了托尼一瞬,又是那种容纳的目光——托尼所不乐意的,托尼想,只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见得有必要露出那样使人无措的目光,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乃至需要被包容。
在无措里徜徉了一会儿,快要跃起反击,回以讥笑时,才听到卢西恩低声说:“我们走吧。”
不是料想中的指责。
他俯了身,手搭向托尼头后,托尼没有偏头躲开,轻微地打了个激灵,也许要归因于酒精,眼前世界一概模糊,变作难以指明的形象。
那只温和的手极轻极内敛地拍拂,很短,只两下,但有一种当他们都清醒时绝不会显露的安抚。
这是托尼今晚唯独清楚记得的事,从自由自在如同荒野的少年时代,一直记到了许多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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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波士顿警局大楼叫到的士并不难,卢西恩招了手,很快地,一辆的士就停在他们面前。
波士顿的天空仿佛流动的巨大暗河,漆黑中矗立着的摩天高楼,日日夜夜地向它导引而去。
那些无尽的景象都溶解在车窗里。
托尼又在车上睡着了,头向后倒靠。
夜晚的天气还很冷,卢西恩脱去自己的外衣,覆向托尼,没有吵醒他。
温暖重新聚焦,托尼无意识地裹紧外衣。
卢西恩的思绪游离到了其他事情上,他经常这样,这是习惯了永久独自一人的后果,很容易走神。
回到伍德公寓楼下,他把交完保释金后所余现金都给作的士司机的小费,这么晚了,不少人仍在为生活奔波,细想下来,是值得悲伤的。
寂静的长街对面,布里茨商店早已关门,铁质卷帘牢牢地关闭,隐在模糊夜色里,过了凌晨两点,老板再害怕孤寂,也不会以折损生命为代价待在店铺。
托尼即便到了电梯里也撑着侧脸打盹,把卢西恩的衣服裹成团,单手环抱着,像困极了,更像传达出一种讯号——拒绝细谈。
电梯上升的过程中,卢西恩维持着静默,没什么好说的,他无法作出责备,尤其当他想明白托尼总乐意于将手伸向焰火的缘由。
一个没有星光的晚上,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住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