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墓地 ...
-
第欧根尼俱乐部没有旁的守则，只需要保持沉默，不再为这个世界增添多余的喧闹。
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卢西恩走过大厅，侧旁一块宽大的玻璃墙隔离了众人，他们都坐在各自的座位里，翻看时事报纸，打发时光，自愿来此处为自己的喉舌加上一道锁。
卢西恩无事可做时，会翻开从前的日记，一卷刻在竹简上的日记告诉他，自己曾去过远东地区，受过一位哲人教诲，世上最艰难的事，莫过于大家都一起安守沉默，不胡作非为。
他们只有数天的相伴，分道扬镳后，各自西行。
那位哲人用其民族语言文化中特有的词句，临行前说要顺从上天安排给众生的道，从此他们再没有见面。
在永无止息的生命长河中，更要珍重每一次交汇。
不知道哪一天，它会带来那种似曾相识的恍惚，刺激大脑皮层，让卢西恩不至于在漫长的岁月中枯朽。
他想，创办第欧根尼俱乐部的朋友与那位哲人有些共通之处，都推崇一种不动的智慧，也喜爱借用形势。
没想到在黎巴嫩分别后，他还会再见到这位朋友。
这是他和此位友人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卢西恩被引进允许谈话的会客室，其中只有一个穿着正统的男人，年纪不大，三十出头，想必就是八二年时在黎巴嫩长/枪党民兵的炮弹下一同逃生的难友。
他从扶手椅站起，以示最基本的欢迎，然后与卢西恩握了握手，再正式不过了，但那股懒倦的劲头自他举手投足间还是显露无疑，惟有眼睛散发着神采。
“麦考夫·福尔摩斯，我很不幸，目前仍在英国政府当中位居末职。”他极尽简短且谦虚地介绍自己。
卢西恩也客套地报上目前的状态，说自己是麻省理工学院的研究生，比福尔摩斯先生更糟，他前途未卜，对周围事情的走向没有一点把握。
“年轻人的活力不容小觑，身处象牙塔中也要小心。”
麦考夫发出的感慨意味不明，卢西恩只能回以轻笑。
他示意卢西恩坐下，从写字台的抽屉取出一个文件夹，卢西恩需求的资料大体就在其中。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资料。
相当一部分在华盛顿为缅怀二战而设的博物馆里也能看到，其余则是虽仍未公开但已过时的政/府机密。
麦考夫把一杯热茶和文件夹俱推到卢西恩面前。
他无意招待卢西恩太久，但一些不适宜存档在纸质文件上的内容必须由他自己来亲口向卢西恩解答。
“国土战略防御攻击与后勤保障局，斯塔克作为发起人之一在二战后创立的军事组织和情报机构。”麦考夫翻开文件第一页，手指落在黑色雄鹰图标上。
“这个组织的运作风险很高，国际恐怖组织、全球范围内发生的奇异事件、变种人和九头蛇，稍不警惕，就有引爆的危险。”麦考夫轻描淡写地说。
当他们这种人谈论危险时，和谈论天气是没两样的。
卢西恩抬手揉了下眉心，他知道麦考夫在传达的意思，“我以为九头蛇在二战时已经被消灭了。”
麦考夫挑眉道：“美国收纳九头蛇部分科研人员进该局时，也持有同样不切实际的自大，不得不说，这对其他国家也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在八年前因受到该余毒的迫害，才发现这个组织也渗透进了本国军方。至于它如何发展自己在美国的新大本营，有没有被发现，那不是我能插手的事情。”
麦考夫两手指尖相对，顶着下颌，卢西恩记得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模样，他在贝鲁特难民营中计划逃生路线时也是如此，他心里作出了权衡。
文件另一半都是关于九头蛇在二战前的资料，至于在二战后的那部分，麦考夫并无提供给卢西恩的意愿，他亲手为它覆上灰尘与泥土。
卢西恩合上文件夹，“你认为我也不应该插手？”
麦考夫提醒卢西恩：“我花费三年时间斩下它伸到本国的头，如果你企图一个人去嗅探它在美国的大本营，我建议你不如回归魔法世界，那里比我们这个世界太平。”
“你会破坏平衡。”麦考夫最后说。
卢西恩喝了口茶，默不作声。
这日傍晚，剩余的时光于第欧根尼俱乐部中度过。
麦考夫先行离去，助理敲门来告知接到一个缉/毒队的致电，使他急匆匆地拿起黑伞就道别。
直到寂夜降临，卢西恩也离开了这个干净、体面、安静的地方，竖起衣领，在街道渐起的寒雾中远去。
.
和平在魔法界持续了九个年头。
欢乐连同笑声向对角巷的夜空飘扬，戴尖顶帽的男巫女巫从各色商铺进出，这是夜晚人潮拥挤的时候，爱打闹的小孩追逐着烟火，不免会挡住行人的去路。
入夜后气温更加寒凉，零售机贩卖的烤栗子很受人欢迎，等到卢西恩时，已剩下最后一包。
卢西恩往零售机投入了一个银西可，其中的小型匈牙利树峰火龙因此瞪了他一眼，但仍然尽职地喷出火，把栗子烤熟。
“最后一单生意了，女士，恭喜下班。”他对母火龙说，一边拿纸袋接住零售机掉出来的栗子。
卢西恩手捧着这袋栗子取暖，回过身来，灯光把各个店铺照得通透，热闹的景象一时间使他怔愣。
有个红头发小女孩从卵石路跑来，撞向了卢西恩，烟火也一道投来，他把小女孩扶稳，看见烟火变作蝴蝶。
蝴蝶以赤诚的热情，绕着小女孩红红的长发飞。
小女孩因此拍掌，惊喜地笑，她跑到零售机前，但烤栗子已经卖完了，只有母火龙百无聊赖地自行清理着指爪。
等她转过身来，蝴蝶也在夜色中涣散尽了最后一点光彩。
魔法是会消失的。
卢西恩觉察到小女孩的失落，他蹲下/身，望着小女孩比方才黯淡的眼睛，问：“第一次来对角巷吗？”
小女孩大胆地直视着他，点了点头，“我妈妈在浓汤里选坩埚，明年我就进霍格沃兹了，要提前练习。”
“魔药课不简单，你一直都是最聪明的孩子。”
这位年轻的男巫低声说话，像在自言自语。
小女孩全然听不清。
她手上突然出现半包烤得热烘烘的栗子，于冷风中像被小火炉温暖着，她想要道谢，但面前只留下一头漂亮的银色牝鹿。
银色牝鹿向前奔跑，女孩高兴地跟随着它，穿越过人潮，直到被引领去帕特奇坩埚店，它藏入了女孩的袖子里。
卢西恩的小把戏最终也会消失。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他继续着行程，走进对角巷北侧的斯拉格&吉格斯药房，那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闻起来像炖着一锅臭鸡蛋和烂蔬菜，但不妨碍他精挑细选出复方汤剂和生发剂的魔药材料。
结账时，卢西恩为高涨的价格所惊讶。
店员看出他的神色，把一堆金加隆扫入柜屉后，对顾客说：“麻瓜们在中东打仗，捣毁了一些落后的巫师村落，魔法部收容了不少避难巫师，这段时间的魔药材料都供不应求，尤其是治愈魔药的材料。”
“预言家日报最近一直在谈论这些事，kinda boring，我正打算改订其他报纸。”
店员一边将魔药材料打包好，一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事实上，卢西恩只是在比对十年前的价格，兴许那时对角巷的商铺大都濒临破产，才使他能以低价搜刮到大批材料。
就连破釜酒吧的雪莉酒也卖得比以前贵。
卢西恩来到高锥克山谷的教堂墓地后，他找到刻着纽特·斯卡曼德和蒂娜·斯卡曼德名字的墓石，向躺在大地下的两位朋友这样随口说起英国巫师界的通货膨胀。
他是幻影移形到村落中心的广场，然后一路走来的。
教堂墓地只有卢西恩一个人，四周俱是各巫师家族竖起的墓石，排列得很有秩序。
他环顾四周，除去黑暗和墓石，再没有别的了，于是他放松地坐下来，把那瓶雪莉酒放在斯卡曼德夫妻的墓石前。
这些冰冷的花岗岩还没长出青苔，他们于去年因年岁已高而逝世，极自然地走完终程。
“你们的孙子，罗尔夫，他很好，也对神奇生物感兴趣。”
卢西恩想到纽特的儿子来探望时当然会说这些，于是住了嘴，报备完需借他们的名头来扮演自己的父母后，他想不出其余要说的话，站起身，于沉默中伸手摸了摸墓石。
卢西恩再往墓地深处走去，那里还有他终究要面对的坟墓。
已经是很晚的时刻，教堂做礼拜者早就离去，脚步落在墓地的声音能被清晰地听见，卢西恩走过不知多少个世纪的骨骸，最后伫立到一座白色大理石的墓碑前。
莉莉、詹姆斯、哈利的名姓和生卒日期，被标注在墓碑上，透过黑暗，闪闪发亮。
冷风突然变得蛮横，狠狠地刮过卢西恩的脸，他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他一下子想到了许多事情。
同时感到背部烧得滚烫，强烈的愧疚使卢西恩浑身不寻常地冒汗，他希望自己能镇定下来，需要做点什么，他打开那半包烤栗子，一边剥，一边想到莉莉刚生育完后有一段时期很想吃带甜香的烤栗子，甜食让人愉快，但那时食死徒总在对角巷抓捕巫师，多数店铺都不敢开门，他因为要从古灵阁取出存放的笔记本，才匆匆路过冷清的卵石路，途中看到连零售机也空空荡荡，之后在次年末即收到莉莉与詹姆斯的死讯。
如果他没有胡作非为，又或者因为他不作为。
必须停止，不能再进一步设想。
卢西恩不停地踮起脚，又落下，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因太过用力而扯痛脚筋。
他们一直被人铭记，在高锥克山谷广场中央，还立起莉莉波特、詹姆斯波特和他们儿子的三人雕像。
他们的牺牲换来和平。
卢西恩希望躺在地底下腐朽的是自己，他活得太久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墓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