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处》王敏德

5、倾心林

　　还有半月就是我成亲之日，我心很慌，给母亲说我想去东边的白马寺求张姻缘符，母亲应了。
　　挑开轿帘，沿途一派春日溶溶，柳条抽出新芽，桃花一簇簇的绽放，游人如织，纸鸢高飞。
　　我最喜欢春天，它让我有种我活着的实感。
　　带上幕篱后，我吩咐小厮丫鬟在寺外等候，我想一个人慢慢逛逛散散心。
　　白马寺的姻缘签很准，我也去凑了个热闹，是支中等签，上书“至死不渝，向死而生”。
　　和尚说，我这姻缘怪的很，要死了才能得姻缘。
　　我心里咯噔一下，马上把签丢到签桶里，付了解签铜钱后，慌张的跑开了。
　　要死了才能得姻缘？我马上就要嫁人了，怎么会死了才有，这些光头骗子，尽是骗人，胡说八道。
　　回神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寺院的后山，后山僻静，平时很少有人，我拿下幕篱，在翠竹林中深深吐了口浊气。
　　每个待嫁的姑娘都想要听到白头偕老的祝福，我被刚刚那只签打击的不行，闷闷不乐在竹林中胡乱穿行。
　　穿过竹林，前面是一处亭阁，我远远望着，亭子中有两人盘腿对坐，似乎是在对弈。
　　其中一个我认识，是白马寺的通慧方丈，而他对面的青衣男子书生装扮，腰背挺直，玉冠将青丝高高挽起，背影好生眼熟。
　　我无意打扰二人，转身离去。
　　可是我真的是个路痴，在竹林中又一次兜兜转转，这已经是我第三次看见那个亭子。脚走的实在太疼，双眼含泪，戴上幕篱，打算前去问问通慧方丈，从哪里出去比较合适。
　　“通慧大师，小女子不小心在这里迷路了，请问，哪条路是去前寺的呢？”背对青衣男子，我对着通慧方丈盈盈一福。
　　“你怎么又迷路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又遇见了那个呆头鹅！
　　我撩起幕篱，“怎么又是你！”。我很不开心，马上就要嫁人了，这呆头鹅却总是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搅的我心神不灵。
　　又遇见了他，我只能粗声粗气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他看见我这么生气，有些怔楞，随即垂下头，就跟我第一次看见他那样，局促的捏着衣角。
　　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轻轻咳了一声，“我今天心情有些不好，失礼了。”说罢我尴尬的转头，我这样嚣张的一个人居然有一天也会给人道歉，活见鬼了！
　　或许，我只是不想看见那黑曜石般清澈的眼睛，蒙上阴郁罢了。
　　“你是国公府的大小姐？”慧通大师打破尴尬，“我腿脚不便，让我的弟子送你出去吧。”
　　他的弟子居然就是这呆头鹅。

　　我又一次跟在呆头鹅后面，后山没人，只有一只鹅，我把幕篱拿掉，边走边欣赏四周的美景。
　　“喂，呆头鹅，上次你也在皇宴上，你进士中了第几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问他这样的话，可能是周围的美景让我心情舒畅了些许。
　　“哈哈哈哈，你这么呆，不会是最后一名吧......”我笑的肆意张扬。
　　“差不，差不，多。”他摸了摸鼻子，尴尬道。
　　“没关系，呆一点就呆一点，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我踢了踢脚边的石子，闷闷道。我的父亲太聪明，算计着母亲的家世，算计着哥哥的仕途，算计着我的婚姻。我的母亲太聪明，算计着我得夫家，算计着哥哥的妻室，算计着几位姨娘与庶出的弟弟妹妹们。我的姨娘们也太聪明，算计着父亲的宠爱，算计着儿子女儿的未来。
　　所以呆点不是坏事儿，至少没那么多算计。
　　我还沉浸在低落情绪中，突然，呆头鹅抓起我的手，绕进一条小径，我跟着他踉踉跄跄地跑着。
　　“放开我，你在这样我喊人了！”我一路挣扎，想甩开他的手，但是他的手却跟鹰爪一样，完全挣脱不开。
　　我有些慌张，不知道他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

　　“快，快，看。”呆头鹅停下，松开我的手。
　　一望无际的桃花林映入我的眼帘，漫山遍野灼灼芳华，呼吸之间尽是香气，让我心弦一颤。
　　“你想带我来这里？”我问道。
　　“恩”呆头鹅说完就走到桃花树下，折下一只桃花递给我：“开心，开心一点，不不，要难过。”
　　我看着那一只桃花，纤细的枝干上生着几朵嫩粉的小桃花，有两朵半开未开，含苞待放，我笑了，“谢谢你。”，谢谢你，呆头鹅。
　　这一日，我卸下了国公府嫡女，唐弼之未婚妻的枷锁，与一个几面之缘的外男在这桃花林中转了大半日。
　　我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吐给了呆头鹅，我想反正我们今后也不会再有交集，而且他那么呆也不会到处乱说，这样放肆一回也没什么。
　　“我的梦想才不是做什么一品诰命夫人呢，我就想只有一间小木屋，就跟我夫君两个人，我们住在这样的桃花林里面，每天给桃树松土施肥，春天桃花开的时候上街卖桃花，夏天的时候就卖桃子，我们再生一堆小孩，他们每天都甜甜的叫我娘亲......”
　　我说了一堆我的奇怪想法，呆头鹅仍旧呆呆的走在我身边，我越说越高兴，甚至开始为他安排未来，“呆子你一定找那种话多的女子，你这样一天憋不出一句话，要是再娶一个跟你一样的岂不憋死......”
　　我说完看见他正呆呆的看着我，黑曜石般的双眼满是笑意，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带任何嘲讽的笑，眼中带着丝丝宠溺。
　　宠溺？我的心砰的跳了一次，脑子不受控制，似被诱惑了一般，胡乱说了一句：“你可以带我走吗？”
　　说完我立马反映过来，羞意满脸，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神，“我乱说的，你别信！”，我丢下他，往桃花深处走去。
　　实在是太尴尬了。
　　待后来，我发现他的反应就跟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没有任何情绪，我的心才稍稍安稳下来。
　　彩云易散琉璃脆，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暮色渐沉时，我才想起我的丫鬟和小厮还在寺外。
　　我怕家中下人看见，解释不清，再一次忘了和他好好告别。
　　挑起帘子，分别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心突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在司仪高亢的声音中，我签着红绸的一端，盖着红盖头，与另一端的男子一同踏入了婚姻。
　　红烛似泪，燃在屋中，散发出暧昧的昏红，我坐在喜床上百无聊奈，低头仔细研究着自己的掌纹。
　　隐约听见外面几个丫鬟在低语，说什么桃花的事儿。“小桃，问问她们在说什么？”
　　不消片刻，小桃在我耳边回道：“夫人，听说今天有个外客的小厮在您喜房前放了一只桃花就跑了，桃花我已经让人丢了，真是奇怪......”
　　我没有回话，安静研究着自己的掌纹，突然，掌纹的纹路被放大了，哦，原来是我的泪水。
　　我知道是谁给的，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傻子。但是我谁都不能说，那是一个只属于我的秘密。

　　婚后的日子很平常，唐弼之应酬多，时常带着胭脂花粉味回家，即便这样，我还是会每天为他留灯，因为我觉得我要做个好夫人。
　　他在房事上过于粗暴，每次承欢后我都要在床上躺上半日，我很想拒绝，但是母亲说，夫妻敦伦是天地伦常，不可娇气让夫君失了兴致。
　　可是对于我，却跟受刑一样。
　　平淡如水的日子一天一天过着，直到有一天我开始呕吐，婆婆放下手中的筷子，开心的不行，立马找来郎中，我怀孕了。
　　我很开心，我有小宝宝陪我，而且可以有充分理由拒绝房事。

　　在我怀孕六个月，大腹便便，走路都不方便的时候，唐弼之纳了两个小妾，都是素雅清淡的长相，他的审美一直都是这种类型，我理解他，男人也有需求，我父亲不也好几房姨娘。
　　我从来不争宠，因为我根本不爱唐弼之，他是个浪荡的人，他的心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留不住。
　　果然他又纳了几房妾室，每天后院吵吵闹闹，我平时白天就待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陪她抄抄佛经，聊聊家常。
　　老夫人跟父亲一样，也对那个刘辅臣的人很感兴趣，说那个人才二十四，就做了御史中丞，年少英雄等等等等，唯一不好的就是不娶妻，这么大了还孤身一人，还说什么也不知哪家的姑娘能入他眼。
　　我心中暗笑，看来这京都，人人都快是刘辅臣的媒婆了。我和父亲都错了，就算拒绝了韩相，这人依旧混的风声水起。

　　我侧身小心翼翼的躺在床上，用手轻轻抚摸着我肚子中的宝宝，我现在能够感受到他的跳动，有时候还能跟他玩些“游戏”。
　　这一天，唐弼之没有去找他的姨娘，而是浑身酒气的爬到我的床上，完全不顾我此时正怀孕，我用双手反抗，试图叫醒醉酒的他。
　　那一夜，他很粗暴。
　　......
　　醒来的时候，唐弼之已经走了，我眼角残留着昨日的泪痕。
　　春天了，桃花林的桃花也快开了吧。

　　几个月后，我的大女儿呱呱坠地，唐弼之很高兴，取名玲珑。
　　第二年我又怀孕了，不过这一年唐弼之出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