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小楷》麦槿SIWEN

5、第 5 章

　　是夜，何秉文一天没见白木在他身边，又不知道她跑去做什么了，手底下的书翻得愈发焦躁，正焦躁着，白木迈步进了门。何秉文一眼瞧见她手上缠着的布条，当即从桌子后绕出来一把扯过白木的手。
　　“你真跟嫂嫂绣花儿去了？”何秉文有点惊讶。
　　“嗯……”白木想把手抽回去，奈何何秉文掐得太紧，努力了半天也没抽成功。
　　“你不喜欢，为什么要做。”何秉文边说边抬眼看白木。
　　白木躲闪了一下，可惜手还在何秉文手里握着，也没躲闪成功。白木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她又不能说是何母的意思，只要一说何秉文肯定直接就出面替她告假了。
　　何秉文看了一眼白木的神色就明白了，正要说什么，白木抢先开口道：“也该学学了，我自己想跟嫂嫂学的。”
　　何秉文叹了一口气，虚虚握着白木的手把她引到床榻上。白木记得出嫁那天何秉文就站在这雕花大床的边上，脸秀气文弱得像个姑娘，还害羞得不得了；时过两年，何秉文坐在白木旁边，依旧文弱秀气爱脸红，气质里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有点倔，又有种老僧入定般的沉静。
　　不知他从哪翻出个瓶子，正在细细为白木扎伤的手上药。白木暗暗翻了个白眼，就这么点小伤，上药稍微不及时点就愈合了……何秉文却很宝贝白木的手，上完药嘴里还叮嘱着白木这两天不要碰水云云，心细得很。
　　十三天弹指一挥间，江络终于信了何秉文说的白木不是这块料，教了那么些花样儿，绣了这么些天，她到底没看出白木绣了个什么东西。
　　何秉文临走的前一晚，白木同江络匆匆告别便回了房。她探头探脑地进了屋，何秉文不在，大概是洗澡去了。白木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鬼鬼祟祟地放在了何秉文的书案上，想了想又拿了起来，捏着荷包在书案边溜达了两步。
　　“小木？”好巧不巧，这人沐浴更衣回来了。何秉文只穿了一件雪白的中衣，一双眼睛被水汽浸得愈发幽深，“你在干嘛？”
　　“啊……”白木闭了闭眼，心想刚才好不容易想出来的台词都泡汤了，本来还想着送他个礼物算是好好地道个别。
　　白木僵硬地把荷包递给何秉文，道：“这个，送你。”
　　何秉文好奇地接过来，鹅黄色的荷包上绣着两个飘逸的字：白木。他突然愣住了，“是因为这个才答应嫂嫂的吗？”
　　“主要是……也不知道送你什么。”白木挠挠头，“想着这一别，要一年半载的，自己做的东西……比较有心意吧。”
　　何秉文捏着那只荷包，目光切切地看着白木。原来是因为要送自己礼物才去学绣花儿吗，手上扎了那么多下……
　　离别的气氛仿佛突然浓郁起来，白木主动握住了何秉文的手，轻声道：“济玉，其实考不考取功名都是其次的，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我不能与你同行，虽说同行也没什么用，我又不会照顾人，但是……”
　　话音在这里戛然而止，何秉文突然亲吻了白木额头。两个人虽然成亲了两年多，夜夜同床共枕，却从未有过这种亲近的举动，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吓了白木一跳，她蓦地睁大了眼睛。何秉文的睫毛微颤着，小心翼翼地拥着白木。额头上传来柔软的触感，白木感觉到何秉文近在咫尺的呼吸，和他身上洗不掉的淡淡的墨香。
　　“小木。”何秉文稍稍后退了两步，又走上前来伸手拥住了白木。
　　白木还没回过神，整个人僵在何秉文怀里，入耳的是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和何秉文擂鼓般的心跳。
　　“小木……”何秉文温柔地呢喃着，把白木抱得更紧。
　　“济玉……？”终于轮到白木脸红了，不只是脸红，白木感觉自己简直红成了煮熟的虾子。
　　“那白木二字，是你秀上去的？”
　　白木点点头，何秉文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仿佛来自她自己的胸腔。
　　感觉到白木的动作，何秉文轻轻放开白木，又拿起荷包笑道：“这不是挺有天分的。”
　　“我先用笔写上去，然后再绣的。”
　　“唔，没想到小木的字这么漂亮。”何秉文笑眯眯地看着白木，“不知道临走之前能不能求得小木的墨宝啊。”
　　白木一愣，早年也是跟着白钦念过几年书的，先生评价白木，做学问不行，字却写得极好。白木正得意之时，先生又说，凡是字不好的人，多半都是因为手上提笔赶不上脑中思想，这种人多半思维发散，聪明得很。白木思考了半天，这不就是说我脑子不好不聪明吗！自那以后，白木跟教书先生越发不对付，虽然字极漂亮，却也不愿写了。
　　但是何秉文想要的话……白木问：“想写什么？”
　　“小木随意。”
　　白木慢吞吞走到桌前，何秉文自动立在一边研墨。
　　白木的字虽漂亮，却不是女儿家秀气文弱的漂亮，看起来更像是某个意气风发的少侠。白纸黑字，笔画飘逸，字如其人般散着灵动。何秉文接过，小心地收到荷包里。
　　昏黄的烛火，桌上未干的墨，亲吻拥抱过后空气中隐隐浮动着的暧昧，缀着一点点不舍的情绪，交织成离别前的夜晚。

　　何秉文只带了一个书童，第二日便启程上路了。除了何母日常会多念叨两句何秉文，一切仿佛又回归了日常。然而就在何秉文走后半个月，何家老爷又一次，犯了邪症。
　　婢子来报时天刚蒙蒙亮，白木听完一下子就清醒了，火速穿上外衣随着婢子去了何父何母的屋子。何母和江络泪眼婆娑地坐在床边，而何父全身僵直，双目无神，手背上隐隐青筋暴起。
　　“昨天晚上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这样了……”何母抓着江络的手，边哭边说。
　　“娘，你先别着急，子熙一早去了商行，我已经让人去通知他了。”江络不住拍着何母。
　　“那城外的道观在何地，我去请道士。”
　　“小木，还是等子熙回来……”江络道。
　　“现今最重要的是不要延误了时机。”白木打断她，“娘，府上马夫知道那处道观否？”
　　“有。”何母擦了擦眼泪，“我与你同去。”
　　“娘，您还是留在家照顾爹，我同小木一起去。”江络忙道。
　　车马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城外的道观。白木跳下车，却发现道观的大门四敞大开，走近一看，院子里竟破败颓唐，显然已很久无人居住了。
　　“这……”江络也愣了，“确定不曾走错？”
　　“不曾，上次大少爷来的就是这个道观了。”马夫回道。
　　“可是……”
　　突然一个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了江络，“阿弥陀佛，三位施主。”
　　白木一回头，瞧见一个年轻的和尚，那和尚身着白衣，风吹衣袂颇带几分谪仙之感。
　　那僧人双手合十鞠躬见礼：“三位施主可是有事寻访道观？”
　　“这位大师是……”
　　“贫僧法号寂然，乃是积云寺的一名僧人，云游方归。”
　　“既然……大师有何见教？”白木学着他的样子双手合十还礼。
　　“我见三位施主来此道观寻访，必是不知道这道观早已荒废的事。”寂然道。
　　“怎么回事？”江络急道，何父正生着病，这事可耽误不得。
　　寂然一脸的高深莫测：“若道法精进，造福苍生，自有人拥戴，可惜这道观中修道之人不谙此理，一心求财……”寂然摇了摇头，“与人消灾祈福，端看缘分，缘分不到纵使消灾也无济于事，再说钱财乃身外之物……”
　　“所以说到底怎么回事？”白木打断他。
　　“阿弥陀佛，这道观替人作法消灾收了太多黑心钱，被人砸了道观赶出这里了。”
　　“那爹怎么办！”江络皱眉深深叹气。
　　“二位施主可愿将难处告知于我，贫僧愿尽绵薄之力。”
　　白木看了寂然一眼，简单说了来龙去脉。
　　寂然听后点头道：“贫僧或许可解施主难处。”
　　“大师刚刚还说端看缘分，缘分不到消灾没用，这就有缘了？”
　　“也是为庙里赚点香火钱……”
　　“可是大师还说钱财乃身外之物……”
　　“有劳大师。”江络生怕白木一言出大师再反悔，一边道谢一边同飞快把寂然拽到了车上。
　　“二位女施主，贫僧与二位共乘怕是……”寂然极力维持着风度。
　　“人命关天啊！”江络大喊。
　　一路无话。
　　约莫两炷香的功夫，寂然才从何老爷房中出来。
　　何子熙急忙迎了上去：“大师，我爹他怎么样？”
　　“阿弥陀佛，已无大碍，只是贵府自祖上经商，商人谋利本是天经地义，有些手段却过于……咳咳……”寂然掩嘴轻咳，“以致业障太重，若子女愿去庙宇为其祈福赎罪消业障，方不至再犯。”
　　“有劳大师，我这就跟您去积云寺。”
　　何子熙正要招呼备车，寂然高深莫测地一笑，道：“施主不必着急，祈福赎罪是长期之事，少说要在寺庙中修行个一年半载，望施主从长计议。”
　　寂然微微躬身，捻着手中的佛珠飘然而去。

　　正是午后，除去何老爷，何家全体坐在正堂里，气氛凝重。
　　何家经商，店铺和商会总要有人打点，何子熙实在是分身乏术，何秉文又不在家，而白木本身就是那道士说“冲喜”才嫁进何家的。江络暗自思忖着，觉得自己很危险。
　　何母愁容满面一言不发，心里实在是舍不得哪个孩子去寺庙过那清苦的日子。
　　半晌，白木轻声说：“我去吧。”
　　全家皆是一愣，不待别人说话，白木又道：“济玉出门在外，我独自一人也无甚意思，兄长还要顾看家业，嫂嫂就留下来照顾爹娘。”
　　“小木……”何母叹气，好好的一个姑娘，本就因着这件事嫁进何家，现在又因为这件事要去过那清苦日子。
　　“就这么决定吧。”白木勉强挤出一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