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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蜜桃 ...

  •   香奁宝镜,罗幔轻纱。

      闺阁里,江繁绿趴在桌上颇为丧气。连江夫人推门进来也无有察觉。

      “何苦这么折腾呢。”瞅着自家女儿满身的木屑,江夫人有些心疼,“祖父自会知晓你心意。”

      江繁绿听见声,起身揽过江夫人左臂:“娘亲,实是我技拙,雕的这小玩意儿拿不出手。”末了又松开手,拍打干净身上衣衫。

      “可两日后就是寿宴。”

      “哎,只好尽快准备个其他物件送与祖父了。”

      江繁绿撇了撇嘴,眉间爬上一丝苦恼。这事都怪她手劲儿太小,不能入木三分。每次那刻刀握得稍久些,手便又抖又酸,雕凿出的轮廓也难以成形。

      再瞥一眼桌上那小木雕,真可谓坑坑洼洼,惨不忍睹了。

      “小姐小姐,不好啦!不好啦!”正在这时,门外嗖一声跑进来个平乐,面色异常惊恐。

      惹得江夫人轻声斥道:“怎地这小丫鬟每日里都咋咋呼呼?说,又如何不好了?”

      “……”平乐向来胆小,这会儿不敢再说什么,忙低了头暗恼自己性子急,都没瞧仔细屋里还站着个夫人。

      好在江繁绿立马站了出来:“平乐,但说无妨。”

      平乐这才抬眸:“方才王管家说,银城最有钱的周家都要来给老太爷祝寿,我想着,准是那糕点铺里遇着的富贵主!”

      “什么富贵主?”很快,江夫人面露疑惑。

      等到江繁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道出来,她才敛了神色:“如此,想他一家在银城走到现在这位置,也必然不是善茬了。且不说日后如何相与,为免祸端,这回寿宴你便称身子不适,莫去前院见客。”

      知道自己娘亲惯是个谨慎的,江繁绿乖巧点头:“知道了,到时我一定好好待在后院。”毕竟她着实也不想再同那样的人有所交集。

      而后两日伴着窗外日升日落,日落日升,应急的物件总算制好。

      一条黑色束腰衿带,江繁绿用金线绣上双面祥云,在清晨时分急急拿去给祖父贺寿,顺便明里暗里咳了几咳。

      江老最是心疼小辈,接过衿带便嘱咐她好生休养,莫去宴席再浊了身子气。江繁绿顺势应了,回房后翻出个话本消遣时光。

      读到一半,外头锣鼓喧天。

      “小姐,宴席开场啦。”一旁平乐突然两眼放光。

      江繁绿放下本子,偏头一笑:“你便出去看看,也凑凑热闹。”

      “不好不好,我还是陪着小姐。”

      “横竖待会儿我要去后院小憩,用不着你这个跟屁虫的。”

      “嘿嘿,那我去啦。”

      嘴角一瞬咧开,平乐乐得开花,蹦蹦跳跳出了房门。江繁绿盯着那雀跃背影,脸上也慢慢漾开笑意。

      与此同时,前院高朋满座,张灯结彩,一片喜庆。

      周晏西一家,自是不能缺席。三个人齐齐穿着绛紫绸缎,落座在东墙角一桌,尤显富贵。

      “哎呀,这江家果然是个不铺张的。”看着满桌精心制备却又并不露奢的佳肴,周老爷不禁感慨,“夫人,咱回头也好好学学。”

      “也是,这么一对比,咱家之前办生辰宴的排场确实太过,还是该勤俭些的。”

      就这样,侧边陆续听见低调、内涵此等字眼的周晏西,实在没忍住插了个嘴:“爹,娘,您二位这是要改邪归正?”先前踏春要包山,游湖要包船的事,他可还记得真切。

      “闭嘴!”周老爷周夫人红了脸异口同声。

      周晏西憋笑,低眸间目光落到桌前一碟嫩黄糕点上,倒生出熟悉的感觉。捏一块扔嘴里,满满的桂花香,味道更是同那李记一模一样。

      继而又想起某伶牙俐齿的女子来。

      “欸,江家来敬酒了。”

      顿然周遭声起,周晏西从回忆抽离,只见江老太爷和江老爷、江夫人已行至身前。他随即同众人举杯起身。

      “承蒙各位今日前来为我这老身子骨祝寿。”江老太爷两鬓已然斑白,眉眼间的精神气却是十足。这会儿揖礼完了,定定立在那处,尽显士族风范。

      接着再由江老爷补充道:“因家父身体还需调养,我便代他老人家向各位敬酒。”话音一落,一杯下肚。

      桌上众人兴起,大段长篇的贺寿词说尽,这才酒杯见底。且数周老爷最为来劲,抓着酒壶又倒满一杯,拉着江老爷再敬过几轮。

      只有周晏西难得静默。

      拭过唇角酒渍,他跨过几步,停至江老太爷身侧:“晚辈嘴拙,愿老太爷心想事成。”

      “我记得你,周家公子。”江老太爷眼中似起风暴,笑道:“方才管家拿礼册与我,我粗粗看过,你之贺礼,地契一张 。”

      “是了,无意听得您心系银城,要置地办学塾,晚辈便想着略尽绵薄之力,成此美事。”眼下同文人博弈,不比在商场如鱼得水,周晏西倒底收起往日劣性,言语说得不卑不亢。

      学塾之事,本是回银城前就做好的打算。这瞬有后生留心,江老太爷也乐得相谈:“前几日我儿磨破嘴皮,那屋主仍不肯卖,公子竟是如何得手?”

      像是丢石子引路般,周晏西不紧不慢:“晚辈行商,向来俗人,不过给了五倍价钱。”

      “那地虽好,城郊交接,安宁便利,却委实不值当这般多银两。先前我已命小厮将地契送回周府,公子这好意便心领了。”

      江老太爷拒绝得直接。

      周晏西笑意更甚:“坦诚讲,晚辈一家都不曾熟读圣贤,整日里只忙于生计,同钱打交道。是以旁人都道我周家人鄙言粗。眼下敢问老太爷,难不成您也认为粗鄙之人就全无善心吗?比之行商,晚辈知晓办学之事,更乃银城久荣之计。”

      默了片刻,江老太爷终是颔首:“既如此,却之不恭。”倏忽间,他恍觉这周家的年轻人必然是个角色。一言一行,皆是有备而来。

      不过且不管此中有何目的,他倒也难得遇见这么个有意思的小辈。眼里分明藏着东西,讲出的话却又着实真切。

      俗话说,见好就收。周晏西捏着分寸进入收尾:“今日晚辈之举,皆乃家父家母授意。他们向来心热,只是羞于学识,未多表露。想着乡人情切,还望以后两家多多往来。喝茶看戏,都是高兴。”

      “自然,故里乡亲本都一家人。”感于肺腑,江老太爷眼神掠过院里众人,心底生出暖意。

      至此,周晏西总算松了口气。

      后头席间周老爷得了消息,也是一通夸奖:“不得不说咱家这小子办事,还真厉害了得,从不失手。”

      “要真厉害,怎么现今二十有二,还没娶妻?” 周夫人却显然还生着半个月前的气,此刻逮住机会又低声嘲讽,“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能人道呢!”

      激得周晏西一个起身:“得,娘,我现在就去。”

      “诶诶诶,去哪儿!去娶妻?”一个抬手,周夫人拽住只广袖,心情振奋。

      然而周晏西悠悠侧过脸,嘴里蹦出三字:“去、茅、房。”

      “滚犊子!”

      意料内,一声低骂入耳。但周晏西根本不在意,扩扩胸,抓着个小厮问路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等他如厕出来经至中院东厢房,眼前愣一下晃过个蹒跚人影,只觉像极了李记铺子的老掌柜。

      ……这样一来,席上每桌的桂花糕就说得通了。

      出于好奇,周晏西快步跟了上去。谁知路上瞧着这江家府邸造景别致,一分神,到了后院便把人跟丢了。

      本来身为外客不宜久留,可偏转头间,近处一景象引他驻足。视线里,墙角一棵花树正盛,树下摆长椅,椅上躺一瘦削女子,女子面蒙方帕,似在午间小憩。

      加之光影斑驳,红粉漫飞,倒是颇有意境的画面。

      不知怎地,周晏西鬼使神差走了近去。哪想秋日天凉,碰上阵风打个卷儿,正巧将那遮阳的薄帕子吹落在地。一张唇红齿白,白玉雕琢般精致的小脸,因此显露无遗。

      “是你。”周晏西很惊讶,径直出了声。

      江繁绿向来浅眠,惊醒中睁眼,简直手足无措。怎么她好端端在自个儿房门外歇息,也能遇着这人?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相反,周晏西却是模样愉悦:“你就是这家的小姐,江繁绿?”且没由来地,这瞬念起这名儿,还真觉得好听。

      只可惜小姑娘皱眉抿唇的,愣是不理人。

      因着眼下无有旁人,他便又露了原形:“自家祖父过寿,怎么还有这闲情逸致,躺后院偷闲?”

      江繁绿这才从椅上起身,闷声解释:“我今日身体不适。”

      “身体不适?可小爷瞧着倒是面色红润。”周晏西暗笑,可不是呢,润得跟个蜜桃似的,掐一掐指不定还能掐出汁来。

      “……”江繁绿彻底怒了,寻思着这人脸皮厚过城墙,竟好意思反客为主责问起她来。她轻瞪一眼,反问,“那请问公子,又如何不在前院吃酒,反而鬼鬼祟祟溜到后院?”

      “咳咳,误入歧途。”

      “分明狡辩。”

      “小爷可懒得狡辩,本就是追着李掌柜来的。”周晏西挺挺肩,自认坦荡,“反观江小姐的身体不适,更像狡辩……刚才意外撞见,小姐并没有多惊讶,想必早知道小爷会登门。所以,你莫不是刻意要避、开、我、才躲在这后院的?”

      啪一声,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江繁绿面上一热。果然,这商贾之家出来的,精明又难缠。

      “家母嘱咐,不可同外男多有接触。我看公子,尽早回席吧。”唯恐娘亲知道了担心,她不想多待,立即背过身收拢了旁边木桌上一团东西,便要回房。

      周晏西见状,也不知哪里来一股冲动,朝着那匆匆背影就喊:“对了,爷叫周晏西,你可知道?”

      自然,江繁绿没有回头,也未曾注意自己怀里掉了东西,她那拿不出手的楠木木雕,先是落在灰白色石板边上,后又被宽厚的手掌拾起,大小堪堪周晏西一握。

      其实单看工艺,周晏西觉得这木雕绝对算是残品中的残品。但要论形,却甚是引人玩味。眼睫懒懒一扫,他分辨得仔细,人身鱼尾,一个闭眼鲛童。

      手指轻抚过下端鳞片,沟壑般的触感勾得一声轻笑。

      “原来状元世家,也没养出什么呆子。除了会呛声,还会刻东西,倒是有趣。”私心作祟,周晏西无耻地将木雕一把丢进怀里。

      之后看见树下满是木屑,他忽又想起,鲛人长寿,原是没送出去的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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