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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慧眼 ...

  •   一袭红裙跌水,乍惊鱼虾。

      张婉亦是惊恐,丰腴的身子忽起忽沉,只一双白净的手臂从襦袖里伸出来疯狂拍打池面,激得池面水花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来人,快来人!张小姐落水了!”岸边江繁绿捉急,忙大声呼叫。

      好在近处的家丁丫鬟很快聚拢过来,下水的下水,拨长竿的拨长竿,少顷,张婉便被救了上来。

      闻讯,两位夫人匆匆赶来。

      见轻裘之下,自家女儿坐在池子边缩着身子咳个不停,似是所呛池水如何也咳不尽,张夫人忙拥上去问:“婉儿,可是难受得紧?”

      张婉虚弱地摇摇头,面上表情却紧得厉害,两道柳叶眉一刻不松。

      江繁绿担心她受寒,也凑近关切:“先去厢房更衣吧,此间唤个大夫来,好生瞧瞧。”
      她话说得简单,却重在给主人家提醒。

      “对对对,大夫,大夫,瞧我这忘性!”

      这不,一旁的周夫人跺个脚,赶紧喊了个家丁去医馆。忧叹,本想着要挽回局势,可偏这会儿出了岔子,只道自家儿子的姻缘好事,怎么比那黄花菜还黄?

      是以,她伸着脖子问:“婉儿,平白无故地,怎么就掉池子里去了呢?”

      这瞬,张婉终于从张夫人的臂弯里抬了抬眼,无辜的水眸轻轻落在一米开外的江繁绿身上:“都怪我不好,拿着首诗固执己见,惹恼了张小姐。”

      “……”

      好了,视线碰撞的那一刻,江繁绿终于明白了。

      就说什么赏景呢,原是张婉一开始便奔着她而来。遑论惹恼,只道这诗又是哪门子诗?方才院内,分明只谈的寻常家事。

      “张小姐言外之意,是我推你下的水?”目不斜视,江繁绿朝张婉浅浅一笑。

      张婉忽地一滞。

      比起卧云山诗会那匆匆几眼,方才在周府院里当面打量,张婉才算瞧仔细了江繁绿,确是世间少有,沉鱼落雁之姿。但又瞧江繁绿妆容浅淡,着装清寡,似是比寻常贵女还要柔弱的性子,只道定是个好对付的。

      不想这瞬目光迎来,却意外窥得几分锐意,如严霜凛冽。

      “不,江小姐,我没有这个意思。本来争执间一时失手也是常事,不过无心之举。只怪我反应愚钝,生生掉了下去。”然张婉也笑,笑她自小受尽娇宠,眼不容沙,又怎会怕了这几分锐意?

      一时间,风起尘扬,周遭议论声起。江繁绿正欲辩驳,却瞧见众人眼神不约而同地往她身后望去。

      包括张婉。

      隐隐预感了什么,她快速回眸,鼻尖几近抵上个胸膛,玄赤交领,襟绣蟠螭。还充盈着一股温厚沉香。

      便是无需抬眼,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者何人了。

      但江繁绿依旧抬了眼去看,掠过直挺鼻梁,捕捉到他眼尾漾开笑意。“原我入府发生冤案,周公子竟笑得这般高兴。”她贝齿吃紧,尽显不满。

      周晏西下颌一低,却在江繁绿耳侧笑得愈发张扬:“只怪每回撞上江小姐,小爷都寻得太多乐子。”

      “……”

      果然,这人总招惹她就是为着寻开心呢。

      江繁绿憋火,再抬眼,却见周晏西不知何时笑意尽消,换得副严肃神情,大步走向张婉:“左右都是客,未免失了公允,还请张小姐说道说道落水详情。”

      这时张婉坐正了身子,手撑池边大石,对上周晏西鹰一般锐利的眸子,刹那无言。

      顺势,张夫人紧了紧张婉的手,接话:“既如此,婉儿,你便直说吧。为娘在这,总不能眼睁睁看旁人委屈了你。”说罢似有似无地瞪了江繁绿一眼,如同瞪着个十恶不赦的歹人。

      此间气氛,可谓剑拔弩张。

      但江繁绿势必是要讨个清白的,眼色一促,便行至张婉跟前:“张小姐可往仔细了说,依你之言,论的什么诗,争的什么执,千万别含糊。你若说得清,我便也认了。”

      “江小姐,我真无有怪你的意思。”

      聪明如张婉,笃定江繁绿小瞧她此刻道不出个所以然,脑子一转便有了文章:“因着慕名江小姐才情,荷花池边,我便拿常有争议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一诗同江小姐研讨。”

      “先我释义,‘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一句,道是柴门外听见犬吠,宿家主人在风雪夜中归来。然江小姐,却认为夜归人所指乃诗人自身也。且见我并不赞同,江小姐面起怒气,又立争此诗背景乃诗人遭贬后所作,故诗人是借风雪夜抒仕途之苦。”

      “而后我以柴门犬吠驳论,该是诗人已歇在屋里,只宿家主人在外。一来二去,江小姐色急,道是诗人从日暮走至雪夜,分明听犬吠而得投宿,又道我愚昧无知,见识浅薄。一气之下甩袖推开我,我一个不稳,便跌落池中。”

      话音落,满院子看客顿觉旧事重演,竟生亲眼目睹之感,对张婉的话自然信去九分。

      “张小姐可真是舌灿莲花。”江繁绿也尤为惊讶,“无中生有生得这般巨细无遗,我一恍惚,倒还真觉着自己是个恶人。”

      “我不过依周公子之言,道出详情。”张婉似是真委屈,低着眸柔弱无依,“一切,便都听周公子的。”说罢再缓缓朝周晏西看一眼,眼睑略湿,不语也见三分怜。

      这一幕落得江繁绿眼里,只道分明是暗送秋波!

      好在周晏西倒也对这秋波视若无睹:“张小姐果然聪敏过人,细节说得极为合理。不过敢问张小姐,能否将经过按照刚才所言再逐句逐句倒着讲一遍?想来小姐记忆如此清晰深刻,倒着回顾定然是件易事。”

      “这……”张婉未料原来在这儿设了陷,瞬间噤声,似若寒蝉。

      看着张婉脸色骤慌,江繁绿却是松气,再扭头瞥一眼身侧侧脸凌厉的周晏西,啧,好一个手段高明的老狐狸。

      且周晏西跟着又道:“怎么,张小姐嘴唇紧抿的,难不成刚才那段都是现编?”

      好了,现编一词出口,众人神态颇惊。

      张婉急忙解释:“不过倒叙,我自也是记得的。最后的情景,便是江小姐斥我浅薄,愚、愚昧……因她道那夜归人分明,分明……”

      眉头紧纠在一块儿,张婉极力回想方才文章,然一时逞了口舌之快,倒底防不胜防。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着实忘记大半,难以理序。心急火燎间,思绪尽然崩散。

      无奈,她索性狠抽口气,直接往张夫人那处载倒了身子,佯装晕厥。

      而张夫人也瞧出端倪,不好再留,只喊了自家丫鬟扶了张婉起身:“罢,横竖看大夫要紧,我这便带婉儿回府。落水一事,就此作罢。”

      “诶,张夫人……”

      周夫人见了,还打算留人呢,却被自家儿子拂袖一拦:“张夫人且记得转告张小姐,如若她醒了,还觉着是江家小姐推的她,便尽管来我周府辩理。否则,只怕她日后还是小心着嘴,莫平白冤枉了旁人。”

      “你……”未想周家小辈如此不依不饶,张夫人气结,无奈又无以辩驳,只攥拳甩了甩帕子,青着脸走了。

      且丫鬟扶着张婉从江繁绿身边经过的时候,江繁绿轻轻启唇,宛若在风中低吟:“张小姐肢体动作再逼真,呛水时的脸色却装不来。”

      她知道张婉听得到的,只张婉紧紧闭着眼,不愿答话。

      “去去去,都散了散了。”

      叫散了下人,周夫人望着远去的三两背影,对自家儿子嗔怪:“小子,你方才做得太绝了。”

      “娘,您有所不知,张知州行事向来不善,我看那张婉也好不到哪里去。”

      “是吗……也是,你看人向来都准。哎,还好你回来了,刚才你娘我摸不清状况,真头昏脑胀,左右为难。”

      “娘,本来就不是什么世家都同江家那般。”

      “说来……”又被提个醒,周夫人忙走到一旁抓起江繁绿的手,“绿绿啊,真对不起,刚才我应该坚决站在你这边的。”

      江繁绿笑着摇头:“无妨,水落石出就好。”毕竟张婉那长篇大论的,确实唬人。

      “发生什么了?我一醒,听见内院好生热闹。”正在这时,原在房中小憩的周老爷也来了院里,环顾一圈问,“张家母女回府了?不是说还要留她们用膳?”

      “诶诶诶,老爷你过来,我同你细说。刚才呐,可真是精彩……”说着,周夫人来了劲,自拉着周老爷说书去了。

      余下江繁绿和周晏西在池子边四目相对。

      这感觉总有些奇怪,江繁绿终是开口:“谢过周公子断案,我这便回府了。”

      “小爷送你。”

      “……”

      得,小爷小爷,又喊上了,眼尾眼尾又翘起来了。

      江繁绿移开眼,径直走人:“不必。”

      谁知周晏西偏跟上来:“小爷说送,就一定得送。”

      显然,江繁绿失去了拒绝的权利。

      出了周府行至大街,路上行人熙攘,同周晏西肩并肩的距离中,江繁绿忽地问起:“莫不是行商坐贾颇锻就慧眼,周公子看张婉无有多好,可是也看我并非善类,故而总处处膈应我呢?”

      眸光倾去,却见周晏西俨然正色:“小爷看江小姐,哪哪都好。”

      再望向他身后,一川落日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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