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行误》川十六黑

4、第四章

　　男孩不知道自己在观外跪了多久，只是双腿早已麻木，没了知觉。他垂着眼，呆滞的盯着地上爬的蚂蚁。
　　“你是来拜师的？”一个女子路过他身边问道。
　　他稍稍抬了抬眼，那女子穿着一身浅灰束腰衣裳，上边用白线绣着凌乱的条纹，头上戴着蝴蝶样子的金额坠。温柔沉静，观之可亲。

　　“是。”男孩吐出一个字。
　　换做是往日，他一定好好抓住机会宣扬一番他路上的坎坷遭遇，而如今，他连多说一个字的力气都没了。
　　“这四周全是韧气，你没服驱韧丹竟然能坚持这么久。”女子有些好奇。
　　“师父不收，我不走。”
　　女子莞尔一笑，便走进观中。

　　“见过师尊。”女子欠身。
　　“景蕙，有什么事吗？”老人正在品茶。
　　“天降奇才，师尊怎又不收了？”景蕙问道：“他可是您盼了好久的人吧。”
　　“三百前三系恶战，终止了。从那时起，我便期盼有人能拯救这三系，彻彻底底的翻新三系。”老人放下茶碗道：“他确实为奇才，但他的心不正，不是合适的人选。”
　　“心不正？”
　　“心，乃是人善恶的根源。心不正，则难成大事也。这孩子的心脏比常人高一寸。”老人道：“心高气傲之人，难服管教。”
　　景蕙微微点头。

　　平勍虽接近仙系，但还是属于人系范畴内。于是太阳依旧东升西落，日月交替。
　　第二日早晨，只见练武场上多了许多人，带头正在训导的正是景蕙。
　　男孩一夜没合眼，生怕错过师尊的传唤。他红着双眼，看着不远处操练的弟子们。
　　他们从太阳初升开始习武，直到夕阳西下才散去。除了那达南国来的大叔偷偷递给男孩一个馒头外，没人在意他。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日后，终于得到转机。
　　男孩被鸟叫声吵醒，今天是他跪在这里的第四天了。四天中只吃了一个馒头，他好怀念梅镇，好怀念小铃兰做的馄饨。但他知道，要是祖师不收他，他没有脸面回去。
　　模糊的，他红透的双眼看见观门打开了，一老一少从中走出。
　　“师父！？”男孩一下清醒过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胡说，谁是你师父？”男童呵斥道：“我家师尊还没有收你。”
　　“请师父收下弟子！”男孩又磕了几个头，恳求道。
　　“我为什么要收你？”老人问道。
　　“我是师父值得收的徒弟。”男孩回道。
　　“你不说是你在这里苦跪了四天的缘故吗？”老人低头看着他。
　　“为求师父垂青，不苦。”男孩抬起头，望着老人：“是弟子心甘情愿。”
　　“你叫什么名字？”
　　“弟子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从小靠着一棵李子树而活。”
　　“你既爱吃李子，便叫李正心吧。”老人扬了扬衣袖。
　　男孩睁大了双眼，嘴微张着。
　　“师尊收了你了，还不谢谢师尊？”男童道。
　　男孩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终于放声大笑起来，他双手拄地，又磕了几个响头，边磕便大喊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拜谢！”
　　十载祖师破了例，收了第十一位学徒。这件事不到片刻就在十门里传得沸沸扬扬，老弟子惊奇，新弟子不满。更成了午休时的话题，引得大家议论纷纷。
　　“听说那李正心在门口跪了四天三夜。”
　　“也不知师尊为何破例收了他？”
　　“我听闻那李正心不服驱韧丹照样能呼能吸，实在是神奇。”
　　“说不定他是魔头转世，要报复世间呢！”
　　“休息完了，就起来！”只见景蕙皱着眉巡视着弟子们，这与往日温文尔雅的她判若两人。
　　“景蕙师姐一到训练时便像换了人。”几个弟子悄声道。
　　“从今天起，你们当中就要加入新人了。”景蕙提高了音量：“李正心，过来。”
　　只见李正心穿着和众弟子一样的白衣，外面套着棕色坎肩。唯一显眼的，还是那头发上系着的红带子。
　　“老兄们，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李正心恢复了以往的气色，对弟子们抱了抱拳道。
　　“好了，把你们昨天学的拳法演练一遍。”景蕙吩咐道：“谁先？”
　　“我。”
　　李正心闻声望去，是刀疤。
　　他气势昂昂的走到场地中央，比划了几下。
　　“下一个。”景蕙没做出评价。
　　“我来试试。”那大叔也打出了一套拳法，和刀疤的并无不同。
　　李正心看腻了他们演练，便开始观察众弟子。他发现一个男孩和自己差不多大，个头也一般高，于是便凑过去搭话：“嘿，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脖子上系着一条三节黑绳，他看了一眼李正心道：“唐楚奇。”
　　“好名字。”李正心笑道：“他们练这些太无趣了，我们去玩点有意思的吧。”
　　“你好不容易当了师尊的徒弟，怎么还不认真学？”唐楚奇白了他一眼。
　　“哦？看来你武功一定练的很好。”李正心道。
　　“何以见得？”
　　“你这么顽固，必然是教什么学什么，一板一眼之人咯。”李正心玩笑道。
　　“那你便是那顽劣之徒，教什么不会什么！”唐楚奇回顶道。
　　“唐楚奇。”景蕙点名道：“上来。”
　　“遵。”唐楚奇的脚掌一抬，从众弟子的头上飞过，落在场地中间。
　　‘好功夫。’李正心里默默叹道。
　　“楚奇底子好，从小习武。”一个男子走过来说道：“我在这里有些年头了，也比不上他这个小孩。”
　　“这么厉害。”李正心眨眨眼道。
　　“李正心。”景蕙又叫名字。
　　“在...啊，遵！”李正心改口道，走上了场地。
　　“你第一天练武，刚才他们打的拳法都看会了？”景蕙问道。
　　“那有什么难，我都记住了。”李正心拍拍胸脯。
　　“记性这么好，那就演练一下吧。”
　　李正心一个弓步摆好了架势，伸右拳，左手成掌，踢右腿，左腿半弯。左右手交替打拳，左右脚连环踢腿，这些招式做的样样不差，唯独最后的后空翻让他摔了个大马哈。
　　“啊哈哈哈。”众弟子哄堂大笑。
　　“你们笑什么？”景蕙立了立眉毛道：“他第一天学，已经做得比你们中很多人都好了。”
　　她拉起李正心又道：“你私下要多练习，不得贪玩。”
　　“遵。”李正心嘻笑道。
　　“都去大书房吧，今天依旧要练字。”景蕙对众弟子吩咐道。

　　大书房内光线充足，墙壁上贴满了毛笔字画，一进屋就闻到浓浓的墨水味。
　　李正心看唐楚奇坐下了，便坐在他旁边。
　　唐楚奇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今日教你们写‘善’这个字。”景蕙道：“我先写一遍。”她转过身，在墙上挂着的宣纸上写着。
　　“怎么还学写字啊？”李正心无聊的托着腮：“师姐，你怎么不教我们武功了？”
　　“住嘴，学堂之上不许随便讲话。”景蕙瞪了他一眼。
　　李正心识趣地闭上嘴。他拿毛笔蘸了蘸砚里的黑墨，在纸上画了一棵李子树。
　　“你在干什么？”唐楚奇悄声道：“师姐没让动笔之前不能写。”
　　“我没写，我在画。”李正心挤了挤眼睛。
　　“你们在说什么？”景蕙写完了字，回过身来。
　　“回师姐，李正心在纸上画画。”唐楚奇揭发道。
　　“李正心，你不守规矩还影响他人习字。给我出去面壁思过！”景蕙恼怒的将画团成一团。
　　“出去就出去，有什么大不了。”李正心看了一眼唐楚奇，道：“出卖朋友，走着瞧。”
　　说罢，就大摇大摆的走出了大书房。

　　“师姐叫我面壁思过，我偏不。反正她也看不见。”李正心嘴里嘟囔着，踢着小路上的石子。
　　“李正心，你给我站住！”
　　李正心回头一看，竟是刀疤。
　　“老兄，你不去上课，跑出来干什么？”他向刀疤挥挥手：“难道你也被赶出来了？”
　　“哼，我是来看着你的。”刀疤冷冷的说道：“我就知道你绝对会不安分的面壁思过，所以请师姐派我来监督你。”
　　李正心皱着眉打量道：“你跟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故意过不去？”
　　“我没有跟你过不去，只是想讨好师姐。”刀疤压低了声音。
　　“原来你看上...”李正心刚想叫喊，就被刀疤捂住了嘴。
　　“李正心，你给我去面壁思过。还有，这件事别告诉别人，听见了吧？”刀疤恶狠狠的威胁道：“不然我就把你扯成碎片。”
　　李正心憋得喘不过气，连忙点头。

　　半个时辰过去了，李正心在大书房门口站的腿脚发酸。他跪了四天三夜，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受折磨。
　　“你给我站直了，他们要出来了。”刀疤提醒道。
　　景蕙带着众弟子走出来，扫了一眼李正心，微微一笑：“你还真老实的在这站着。”
　　“师姐，是我看着他，不然这小子不一定跑去哪歇着了。”刀疤连忙讨好道。
　　“辛苦了。”景蕙一句带过，领着弟子们走了。
　　“老兄啊，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面子了。”李正心装作惋惜的样子摇摇头，跟在景蕙他们后面。

　　观内
　　“师尊，您说的没错。李正心虽然天资聪颖，但却顽皮的很。”景蕙道：“他不愿意学习书法，只愿学腿脚功夫。”
　　“你且教他们半年，让他们练好底子。”十载祖师慢悠悠的说道：“半年后，为师会亲自教导。至于李正心，他愿意学便学，不愿就由他去罢。”
　　“遵。”景蕙欠身道。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半个年头就在朝练武，暮习文中过去了。
　　这天李正心又逃了书法课，躺在石头上歇息的时候，一只蜜蜂好似故意骚扰他一般，在他脸前飞来飞去。
　　“你缠着我干什么，走开！”李正心被它扰烦了，伸手想抓它，却被蛰了。
　　“敢咬小爷我？看我不拍死你！”李正心跳起来，追着蜜蜂，一边跑一边跳着打。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一座巨大的瀑布下面。这正是他半年前刚到平勍时，挡住他去路的瀑布。
　　李正心仰头看着浮在瀑布顶上的石头，自语道：“这些飞石是干什么的？难道是个阵法不成？”
　　“顽徒，你来这里作甚？”十载祖师突然出现在瀑布上空。
　　‘师父怎么在这？’李正心想了想，便叫道：“师父好不无趣，您想唤我就叫童子来告知不就行了，何必耍那小把戏呢！”
　　“哦？我为何要唤你来，又何曾耍过什么把戏？”
　　“师父让那小蜜蜂蛰我，不就是想把我引来此处吗？”李正心道。
　　十载祖师没作答，他降到地面上，捋着胡子道：“你这半年学到什么了？”
　　“师父，我只学了几套拳法，写几个字，没劲的很。”李正心实话实说。
　　“拳法和书法都不符合你心意，那你想学什么？”祖师问道。
　　“弟子想学飞。”李正心笑道：“好师父，您就教教我，怎么飞啊？”
　　“你学飞天术作甚？”
　　“我从小羡慕鸟儿自由自在，无忧无虑。”李正心仰望着天道：“我想如它们一般飞翔。”
　　“飞天术要花几年的功夫方能完全驾驭。且一不经心便会摔的粉身碎骨。”祖师道：“你还想学吗？”
　　“想！想！”
　　“那为师便将此术的术吟传于你罢。你靠近些。”
　　李正心欣喜的将耳朵贴近，祖师轻念了几句话，问道：“可记住了？”
　　“记住了，师父。”李正心点头道：“让我来试试。”
　　只见李正心站好，闭上双眼念刚才的术吟。他双脚慢慢离地，整个人浮起来。
　　“师父，你看！”李正心喜不自胜。
　　“嗯。”祖师点点头：“初次念吟便可腾空，可教也。”
　　李正心越念越快，越飞越高。等他睁眼时，发现周围的树木都不见了，只有云雾飘绕。他笑的合不拢嘴，伸出脚想走路，却下跌了。
　　“师父救命啊！”李正心慌乱的大叫道。
　　“止。”祖师念道。
　　果然，李正心被云托住，慢慢送到地面上。
　　“学飞天术不可操之过急。”祖师指点道：“为师已说过，学成要花上几年的功夫。你慢慢练习罢。”
　　“多谢师父救了弟子。”李正心道谢：“可是我练习时没有您在身边，摔下去怎么办？”
　　“此处上空之云皆护你。”
　　“谢师父！”李正心欠身，毕恭毕敬的送走了祖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