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合集》红衣十二

3、曲州月3

　　此后，一个月，两人都未曾再见面。

　　一个月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三姨娘。

　　她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今没了沈氏的管制，便是愈发地蛮横，俨然把自己当成苏府的女主人。

　　三姨娘来的时候，七月正靠在窗边绣花。

　　“呦，二姨娘，这花样子绣得挺好的，改明儿给我孩儿也绣一个吧，如何？”三姨娘进门来便自己坐下了，满脸喜庆。

　　七月举针的手顿了顿。

　　“不错，我有了老爷的孩子，一个多月了。”三姨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恭喜。”七月淡淡地道，手下却没停。

　　三姨娘见她不搭理，也不生气，“七月，你可知当初老爷为何娶我？”

　　“从前，我是楼里的花魁，琴技好，有一日，老爷忽然把我请入房中为他弹奏，我记得那日他特地要我谈曲州月，你也知曲州月其实是我们曲州城再平常不过的曲子，我实在不知为何老爷要听这首。”

　　听到此地，七月的手停了下来，她记得嫁入苏府前的某一日，她忽然兴起，在医馆后.庭给禾之弹奏曲州月，她不会弹曲唯独会这一首，并且滚瓜烂熟。

　　那天，禾之喝着茶听着曲，七月原本就对他心怀爱意，不禁老是偷眼瞧他，一首曲子竟弹得乱七八糟，然而禾之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句“好听”。

　　难不成那晚苏弦也在？

　　难怪十五那日，他喝醉酒，非要她弹曲，她却以为他把她当成三姨娘了。

　　念及此，她默了默。

　　“不过，老爷生得俊俏，我一时被他迷住了心神，不禁边弹边偷眼瞧他，他也不生气，只怔怔地听着。那温柔的眼光使我永生难忘。”三姨娘脸颊微红地回忆道。

　　“然而，要不是他喝醉酒，道出了实情，我还傻傻的以为他心里是有我的。原来这一切只不过是个泡影，不过是托你的福才进的府，他心里没有我，没有我！”

　　三姨娘怨念的语气忽而一转，诡谲一笑，“七月，你大抵还不知道知府大人为了给爱女出口恶气，将苏家生意全被官家拦截，如今苏府要败了。”

　　三姨娘走了，七月沉吟了一会儿，便叫音儿去唤了苏弦来。

　　七月正色对苏弦道：“苏弦，你把我休了吧。”

　　苏弦登时变了脸色，“怎么，休了你成全你和那肖禾之在一起么！”

　　“知府大人的条件不过是把我遣送出府，你又何必用苏家财产来换我一个？不值当。”

　　他脸色稍好一些，一脸正色的对她说：“值得，换白首一心人，怎么都值得。”

　　“可是，我累了，苏弦。”她喃喃道，缓缓闭上眼睛。

　　七日后，七月偷偷离了府，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苏弦把曲州城翻了个底朝天，未果。

　　[五]

　　一年后，七月归。

　　去年她出了曲州城，去了当年的饥荒之地。她在那边找到儿时的住所，在那儿自己一个人安静的生活。

　　当她再次回来时，不过一年，苏府已是天翻地覆的模样了。

　　看着眼前败坏的苏府，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苏府已经败了，当真应了三姨娘的话。

　　一旁的禾之为她娓娓道来。

　　原来她走以后，知府虽然不再为难苏弦，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三姨娘的孩子乃是与账房先生私通的结果。

　　苏弦没有过于追究，只拿了银两遣了二人出府。

　　谁知两人连夜卷款而逃，还一把火烧了苏府，也导致苏家资金一时周转不开，许多店铺就此倒闭，苏府一夜之间树倒猕猴散，就此破了产。苏弦也因此欠下了许多债务。

　　而苏弦则因那场大火下落不明。

　　不过依肖禾之的猜测，苏弦该是去找她了，因为她离开之后苏弦曾来找过他，提起过当年在饥荒中救起她的地方。

　　但之后就逢府中生变。

　　七月听罢泪流满面，她忽而想起一人，也许她会有些消息也说不定。

　　沈霓羽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及苏弦，她冷冷一笑，“苏弦？你找他呀，我带她去见他。”

　　七月跟着沈霓羽，满心欢喜。

　　她想，幸好，他还活着。

　　却在看到马车行至郊外有些惊讶。

　　他住在了城外？没有了尘世的喧嚣他该过着很安静的生活吧，她复又放下心来。

　　当看到一座孤坟时，一切都静止了。

　　“怎么……会这样……不可能……”七月看着沈霓羽又看着墓碑，上面清楚的写着“苏弦之墓”，难以置信。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沈霓羽不带感情地道。

　　“他是在出城去找你的路上碰见山上土匪，他一向不懂武功，手无缚鸡之力自然败下阵来，土匪又如何会讲情面。”

　　“我爹早派人盯着这群土匪把他们剿灭，却还是晚了一步。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便把他葬在这里。”

　　“肖七月，我当真有些羡慕你，我倚仗我爹的权势嫁给了他，我本以为岁月漫长，我和他那样过下去他迟早有日会被我感动，却在他遇见你以后，我就明白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他死时手里紧攥着这个青玉镯，想必是你的吧。”

　　七月睁着泪水涟涟的双眼，认出是他送予她的青玉镯，离府时她将它留下了。

　　“肖七月，他是为你而死。”说到动情处，沈霓羽也不禁暗自流泪。

　　七月握着青玉镯，跪倒在墓前，已是泣不成声。

　　翌日，七月一身缟素，怀抱一尾琴，来到苏弦墓前，她淡淡的笑道，“苏弦，你不是想听我弹曲么？我·日日来，为你弹这曲州月如何？”

　　说罢，她盘腿端坐于草地之上，将琴摆在腿上，手指一勾，袅袅琴音便倾泻而出，环绕山谷。

　　她虽不爱苏弦，不是能和他白首的心人，但他却怀着对她的一腔爱意走了。

　　他终究因她而死。

　　苏弦，欠你的我用一生来还，你别怕，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不知何时，起了风，带来了翩翩飞舞的柳絮，不停的落在了七月身上，琴上，墓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