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短篇合集》红衣十二

2、曲州月2

　　七月无语，这算什么破理由。

　　她站了起来，俯视着他，“看来苏老爷是个惜财不惜命的人，不过又是一个贪财的罢了。”

　　“你这个丫头片子！”饶是苏弦口才再好，也吃了回瘪回不了嘴。

　　“苏老爷，我给你的伤口再换一回药，以后让你的下人丫鬟什么的给你每天换药，药再哭也是要喝的，你要是愿意吊着那白布十年八月的也不是不可。”

　　说罢，七月把他扶起来坐在桌旁，细心的把缠着的布条取下，撒了药，再取了新布条包扎好，一抬头却看见苏弦炯炯有神地盯着她，她脸一红，头一撇就去收拾医箱。

　　“七月告辞。”她背起医箱就走，却冷不丁被他扣住了右手腕。

　　“原来你叫七月啊，你以后就每天来给我换药，你要是不来呢，可以，我让人天天去医馆请你，让你不得安宁。”

　　七月拉下了脸，气急的把手往回拽，却是拽不动，“卑鄙！”

　　苏弦挑挑眉毛，放开了扣住她的手，理直气壮地道：“医者善心，更何况病人请大夫治病天经地义。”

　　接下来一个月，七月天天都去苏府，她不去，苏府的人就站在医馆门口杵着跟门神一样，吓坏了病人，七月无法只得乖乖地去。

　　再后来，苏弦和七月在打闹中渐生情愫，又再后来，七月嫁给了苏弦，然而成亲后，两人却愈发生疏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苏弦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七月一瞧，是一个青翠欲滴的玉镯。

　　“前几日看到这个玉镯，想着若是戴在你手上必定漂亮，况且我知你喜欢手上戴的，就买下来了。”

　　七月拿过玉镯，浑身通透，纹理细致，心下便觉得欢喜，“我很喜欢。”

　　苏弦看到她眉眼带笑，便也欢喜起来，他拿过镯子亲自给她戴上，抬头对她笑道：“果真很适合，很美。”

　　七月举着手看得笑意盈盈，他心中一动，不由自主的说，“今晚我就歇这儿了。”

　　她愣了愣，随即细若蚊蝇地“嗯”了声。

　　她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弯弯一月，皎洁无暇。

　　苏弦悄悄地拥过七月，两人就在那静谧的时光中各生欢喜。

　　次日晌午，音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老爷和夫人在书房吵起来了！”

　　七月忙往书房那里赶，怎料还未进门就听到沈氏声嘶力竭的声音。

　　“苏弦！你把我娶进门却从未看过我一眼！你宁愿去妾室那里也不愿踏进我的房门半步！”

　　“成亲不过三年，你就纳了两个妾室，尽是些卑贱的女子，你置我沈霓羽于何处！”

　　“苏弦，我自问自己没做错任何事，你要纳妾你纳，我何尝做了什么！可你呢，我日日端茶送水期望服侍自己的夫君，却被你弃如敝履……”

　　隐隐到最后，沈氏似是哭腔说不出话来。

　　七月往前走了几步，透过窗格，看到沈氏瘫坐在地上泪眼阑珊，而苏弦负手而立，脸上面无表情。

　　沈氏是个极为高傲的人，能够低下头来如此不顾形象，想必是对苏弦极其怨恨。

　　“苏夫人，官商结亲乃是再正常不过，你还期盼我们之间会有感情？笑话！更何况当初是你死命拽住我不放非要嫁给我，让你父亲向我施压，否则你以为这苏家主母的位子会是你？”苏弦冷笑着。

　　沈氏从地上爬起来，拭去了眼泪，“哼，难不成是那个卑贱的医女么？我早知道你对她不一样，你为她费尽心机，竟然因此娶了青楼的来气她，结果呢？”她哈哈一笑，“结果你还不是抵不过她心上人肖禾之半分。爱而不得，苏弦，这就是报应！好啊，哈哈……妹妹爱上哥哥，好啊！”

　　苏弦握紧了垂下的手，转过身就看见站在窗外面如土色的七月。

　　七月一动不动强压着眼泪，一个转身就跑开了去，苏弦忙追了出去。

　　他追上七月，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时他才看到她已经泪如满面。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颤抖的出声，定定的看着他，眼底尽是悲伤。

　　这时，雨慢慢的下了起来，雨点落在她脸上，洒在了他心上。

　　七月冷静下来，想想成亲后他对她百依百顺，每日想着法子逗她开心，然而不过半年，他就开始对她冷淡，两人甚至时常争吵，于是开始每日流连青楼酒肆。

　　“原来，原来你半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她自嘲的挣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走了，“可笑，我还自以为瞒得极好，却原来所有人都知晓……”

　　苏弦看着在雨中远去的背影，狠狠的往旁边的树上打了一拳。

　　七月站在荷池边，任由雨水不停的打在身上，她站着一动不动。

　　说到底，是对不住苏弦的。

　　其实她与肖禾之并不是亲兄妹，她曾经只是一个孤儿罢了，是肖禾之把她从饥荒中救出来，收养了她，并以兄妹相称。

　　她记得很清楚，那年，他14岁，她7岁。

　　她把医馆当成自己唯一的家，把禾之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日日研习医理好帮禾之减轻些负担，也为了能与他并肩而立。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自己的哥哥的，也许在他把她从饥荒中救出时就已暗生情愫。

　　于是她拼命地对他好，只盼他能发现她的好，能有朝一日娶她做医馆名副其实的女主人。

　　然而她等来的是亭珂，禾之的青梅竹马，只是早前亭珂一家搬去了京城。

　　禾之25岁那年，他等的人回来了。

　　亭珂的到来破碎了她的所有美梦，那时她才明白为什么他总把她当小妹妹，为什么他这么些年从来未曾对其他女子动过心亦包括她，为什么他时常对着门外兀自发呆，原来他心中早有心心念念之人，那个人是他的青梅竹马，他等的是与他订过白首之约的女子。

　　亭珂来了以后，禾之明显比以往欢快了许多，他们一同出诊一同采药，成双入对。

　　而此时，苏弦上门提亲了。

　　“肖大夫，早前七月姑娘为我诊治，我很喜欢她，希望能纳七月为妾。”苏弦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说明了来意。

　　但禾之并不愿意七月嫁入苏府而且还是为妾，无论苏弦如何保证对七月好，禾之都不松口。

　　这时偷偷藏在屏风后面的七月跑出来，固执的说：“我喜欢苏弦。”

　　禾之沉吟了一会儿，道：“七月，女子的终身大事极其重要，你当真要嫁苏弦为妾？”

　　七月看着相互偎依的禾之和亭珂，便赌气道：“是！”

　　禾之半饷无语，而苏弦则是高兴坏了，攥着七月的手不肯放，一直说，“七月，我会对你好的，相信我！”

　　七月满心以为禾之会不习惯没有她的存在，他会想起有个人在对他默默的喜欢。

　　然而直到上轿，禾之也没半点挽留，只是笑盈盈的说：“七月，医馆就是你的娘家，你若是受欺负了，哥哥替你出头。”

　　哥哥……终究他还是只把她当妹妹。

　　就这样，七月因与禾之赌气，一气之下嫁了苏弦。

　　苏弦对她千般好万般好，她却依旧放不下肖禾之。

　　直到有一天，亭珂满脸喜色的对她说：“七月，我们就要成亲了，你到时候来喝喜酒啊。”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她失魂落魄的回到府里，却碰见苏弦，她心情不好，两人又是大吵了一架，没几日，苏弦便派人告知七月，他要纳青楼女子为妾，日子正好是禾之与亭珂成亲那天。

　　因而，因苏弦纳妾，那天她没能去成禾之的成亲礼。

　　一日之间，最爱的人和曾经最爱她的人都成了亲，仿佛天地间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凄凉，无助。

　　[四]

　　七月想着，若是当初她不那么任性，把成亲当儿戏，是不是她和苏弦都不会这样痛苦。

　　突然有人冲过来从背后推过来，脚猛地一崴，她就掉进了冰冷刺骨的池水中。

　　所有的画面不停的在脑海闪过，最后竟是苏弦的脸，那天她和他一起赏月的情景……她缓缓的闭上眼睛，心道：“对不起。”

　　七月再次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禾之。

　　禾之告诉她，是沈氏气极推了她一把掉入荷池的，苏弦大发雷霆，当下就要谴了沈氏回沈府，沈氏也是硬气，写了休书甩在苏弦脸上就带着彩依回了娘家。

　　禾之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讲了出来，“七月，你对我……的那些心思我不是不知道。”

　　七月顿时脸上白了。

　　“可是，我心里只有亭珂，于情于理我都不能负了她。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妹妹。”

　　七月沉默了许久，忽而笑着说：“我知道，之前我分不清对哥哥的是喜欢还是依赖。哥哥把我从饥荒中救出来，还给了我一个家，我一直对哥哥很倾慕，久而久之竟把这当成是喜欢。”

　　“哥哥，你不必为我烦忧。你和亭珂嫂嫂是极登对的一对儿……”

　　禾之看着她的眼睛，透澈清明，不似说假话，这才放了心，又道：“苏弦是个良人，值得托付，之前是我误解他了。”

　　她点点头，待禾之走了，她才撑不下去，悲从中来。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把话摊开来讲，她原先期盼他能够读懂她的心思，却不想在如今这么尴尬的境地被拒绝。

　　她兀自伤心，门外也有一人在伤心。

　　听到她醒来的消息，他急急忙忙地往回赶，却听到她和禾之的对话，她虽然说是依赖并不是男女之情，但他又如何不懂她呢！

　　他真正对她动心是在伤好后某个夜晚，他偷偷去医馆见她，发现她在月下弹曲，巧笑倩兮，憨厚小女儿态，就这样一直看到了他心底。

　　他原本不知道，后来见她每月打着调理身体的名号去一次肖家医馆，他渐渐感到奇怪，派人查探才知有这样的情事。才明白原来她只是寻着由头见一眼肖禾之罢了。

　　他当下心痛难忍，得知她愿意嫁他有多么欢喜，却原来他们的婚事是一场赌气。

　　在得知肖禾之和亭珂的亲事后，他首先想到的是，他不能让七月去，若是她大闹婚宴怎么办，她岂不是要离开他？又想她看到了那两人肯定很伤心，于是他鬼使神差地选了同一天纳了青楼女子为妾。

　　然而后来她还是未曾死心，去了医馆。

　　是他一厢情愿也罢，这辈子已注定栽在她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