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剑辞落日》枕梦轻寒

8、局中局

　　那是一匹瘦马，失足撞死在树上，马背上有一件染血的白衣，一半搭在马鞍上，一半耷拉在地上，被泥土染成黑色。
　　秦郁非看了眼死马，挥手让人拉走，低声道：“跟丢了？”
　　“属下办事不利。”那人跪着低头回答，他跟丢了人，不管原因是什么，丢了就是丢了。
　　“罢了，以哥的武功，你们也跟不上。”秦郁非有些无奈，三年来他找到缪晏清踪迹数次，却没有一次堵到人。问剑山他不回，自己他也不见，秦郁非一点也不懂他在想什么。
　　“大公子北上去了山东，这一路没有隐匿身份，应该是要送叶追去苏家。”
　　“苏家……”秦郁非一时也顾不上缪晏清，苏默已经去收敛自己妹妹妹夫的尸身，他还得想办法给苏默一个交代。
　　他这次来京都为的不是缪晏清，与上头的合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可没想到出了轻寒这个意外，更没想到轻寒就是缪晏清。
　　这个哥哥就是自己的劫，真不该叫他出来，省的惹麻烦。
　　秦郁非心里弯弯绕绕不知想了多少，只吩咐下面人去京都。
　　清风酒楼，明月客栈，停云茶馆。这是三个最有江湖气的市侩之地，广布国境四方，旁人不知的是，这三家商肆背地里的主人，是江湖隐世世家秦家。
　　和秦郁非有约的人已经到了清风酒楼，他推开窗子，一双淡漠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闹市。
　　前几天当街死了数人，皇城前一战惊变，叶府焚为乌有，但这些都只是京都百姓口中的谈资。他们对刀口舔血的江湖不甚关心，甚至避恐不急。
　　少年人俯视这一城百姓，说不出的高高在上，他似乎还嫌不够，想要将目之所及的人都踩在脚下，一心享受万人叩拜的感觉。
　　这样的人太过高傲，也格外欠打。
　　至少秦郁非就没正眼看他。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秦郁非比少年人更傲更狂，更加不可一世。可俗话也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秦郁非自认强龙，当然不能气着少年人，他先点头示意，微一拱手见过礼。
　　对于合作人，秦郁非给他该有的敬意，关系不那么僵，万事才好商量。
　　“秦庄主远道而来，某见礼了。”少年人随意落座，面上一副好商量的样子，嘴里却直截了当：“不知叶府遗孤一事，庄主想要给某怎么解释？”
　　秦郁非老神在在的灌了口酒，道：“唉，想必你孤陋寡闻，没听过轻寒在江湖上的名声，那可是‘一剑尽杀，莫遇轻寒’，我手下那些人那里是他的对手？”
　　“据某所知，轻寒在皇宫门口已经被南宁王的杀手重伤，而秦庄主的人……不但没对上轻寒，反而帮忙杀了追去的人。”少年人似笑非笑：“真正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轻寒――缪晏清吗？”
　　秦郁非又灌了一口酒，满不在乎：“所以呢？”
　　“所以……”少年人笑了：“你不想和某合作了吗？”
　　“你要知道，我手下的这些人，先是缪晏清的狗，才是我秦郁非的吠。他什么也不需说，单凭一个玉佩一个名字，便能驱使问剑山背叛。”秦郁非眼里似有愤怒，语中似有恨怨，“你不急着去处理你皇叔谋反的事，就急着插手我的家务事了？”
　　少年人――正是天子慕凰。
　　慕凰一叹：“可我们的合作里，叶家本该是鸡犬不留的。”
　　“唔，叶添锦去江南为你调查南宁王谋反证据的时候，一定没想过你是在利用他。”秦郁非也叹气，“他千辛万苦把证据送到你手上，也一定没想过你要他一家共赴阴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叶卿赤诚之心朕领了，可是为了让皇叔被人口诛笔伐，叶卿能为朕添一把火，也是他的幸事。”
　　秦郁非大笑，不愧是天下之主，这份取舍倒也果断。于是他道：“那叶家遗孤在世，缪晏清送其北上侠义广传，明珠在前，不是更能证明南宁王其心可诛吗？”
　　“而且，你以为我手里那些人足以保护叶添锦入京都？缪晏清在路上杀了魔宫一位堂主，你就不好奇魔宫的人为何与叶添锦对上，又为何死了一个堂主也不追究？”
　　慕凰一点就透：“魔宫与皇叔合作！”
　　“所以我才找你。”秦郁非嗤笑：“魔宫扯入朝堂，参与的还是谋逆大事，天下谁做主我没兴趣，可他想乱我武林，这可不行。”
　　“若论及整个江湖，缪晏清的武功足以让魔宫主人忌惮，我们何不等他们自相残杀？”秦郁非笑得嗜血，眼里似乎看到什么令人兴奋的东西：“你说没了魔宫相助，南宁王手里能少几个人才？若没了两个强者，我掌控武林又容易几分？”
　　慕凰奇道：“缪晏清不是你兄长吗？”
　　秦郁非也道：“南宁王不是你亲叔叔吗？”
　　二人对视长笑，笑声震得乌云下压，天色渐暗。
　　慕凰走后，秦郁非干了一坛酒。
　　一坛酒下肚，似乎浇熄了方才的豪情万丈。
　　秦郁非数着雨滴，想着好在天子年少，他半真半假的话没引起怀疑。
　　野心不假，谋划不假，唯独对缪晏清的不满怨怼是假。
　　他的哥哥就算做了让他不开心的事，关起来就好了，怎么可能去给魔宫主人陪葬。
　　一波平，一波已至。
　　苏默脱了青衣换作白衫，打着把素色的伞，与秦郁非隔着雨对视。
　　隔着雨帘看不清神色，可那一份怒意秦郁非还看得懂。
　　秦郁非微微一笑，手中酒坛冲苏默遥遥一敬，扬手喝了一大口。
　　苏默找到秦郁非时，就见他桌前放着三碗薄酒。
　　“第一碗，敬于亡人。第二碗，是我给你赔罪。”秦郁非单膝跪地，当着苏默的面敬了两碗酒，拿起最后一碗，他道：“这一碗，叶追若来复仇，我不取她性命。”
　　苏默受了三碗酒，淡漠道：“为什么？”
　　“因为你妹夫叶添锦忠心耿耿的那个皇帝，要他的命不够，还要他一家的命。”
　　“哼，天家无情，你就有情吗？”怒意上心头，苏默也不在乎秦郁非的身份，“如果不是你哥意外救下叶追，是不是你的人连叶追也不放过！”
　　苏默只有苏月这一个亲妹妹，在家时万分宠爱，嫁的人也是他千挑万选才满意的，结果妹妹死在了秦郁非的手里，这让他怎么跟母亲交代，怎么去面对叶追。
　　一时间，苏默也忘了苏家与秦家的盟约，忘了自己说过对秦郁非行事不闻不问的话。
　　连缪晏清也不知道，苏默和秦郁非遇见的比他要早，早在二人母亲那一辈就有了联系，早在苏家与问剑山交好前就已经是秦家的盟友。
　　而现在，两个交好了半百的世家家主，第一次发生争吵。
　　秦郁非自知理亏，却也对自己做的不后悔，该说的他都说了，叶追还活着，他也没有赶尽杀绝，难道苏默还能杀他不成？
　　于是秦郁非未说一字，仍旧单膝跪地，静静等苏默平复情绪。
　　秦郁非伏首做小，苏默也只能作罢，可二人的嫌隙已生，生份也是注定了。苏默不会勿他大事，但某些事，绝对没有以前上心了。
　　“哥北上去了山东，应该是要送叶追去医宗。”秦郁非等苏默不恼了才起身，一副温顺的样子，道：“我们送叶添锦夫妻遗体回去吧。”
　　苏默淡淡道：“不敢劳秦木庄主，我的妹子我自己送回便可，省的某些人脏了她往生路。”
　　秦郁非只是淡笑，对苏默的话一耳进一耳出，讨嫌地凑在人前。
　　比起苏默怎么看他，果然还是找到缪晏清比较重要些。
　　可当缪晏清勿陷养尸池的消息传来，不管二人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心里也只有赶路一个念头了。
　　毕竟苏家的面子黄河水鬼一派还给，问剑山的面子，是被人家用来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