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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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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金奴在一阵熟悉的香气中醒来。
这是她未出阁前常能闻见的雀头香,只因父亲偏爱草本香料,家里便点着大大小小的薰笼。
她睁眼一瞧,自己果然置身于家里的闺房中。
不得心中暗赞,黑白无常也是好费心思,给她造了个如此相似的阴间之家。
她起身来,发现自己只着了一件单衣,大觉清爽。
房中清新阴凉,微微有些潮湿,混合着雀头香,颇让人心神宁静。
阎王爷原来不过冬,刘金奴想,这个地府官当得也很安逸嘛。
正如此想着,丫鬟端着蜡烛,快步走了过来,把房内的蜡烛也一并点燃。
“小姐,您醒了,我这就伺候您洗漱。”
刘金奴盯着丫鬟手里的蜡烛,拧着眉头看着上面黄澄澄的烛火。
怎么不是绿幽幽的鬼火呢?
“去年是几年?”
刘金奴试探着问道。
“小姐糊涂啦,今年是永绥七年,去年自然是永绥六年。”
永绥七年?十六年前?
永绥七年,她才十七岁,连班寿书都还不认识,更别提嫁人了。
可哪有这样的事?
她分明是被执玉灌了毒酒,一命呜呼了才对。
刘金奴拿手去碰烛火,立马烫得缩了回来,一瞬感到这是具活生生的躯体。
当真是回了永绥七年了,这可真是怪事。
丫鬟看着刘金奴胸前起伏,大喘着气,一脸疑神疑鬼的样子,十分不解。
“小姐,你是撞着鬼了么?”
刘金奴心说,还消撞着鬼么?我可不就是鬼回了魂。
“我娘呢?”
“夫人在药室呢。”
刘金奴一笑,她太久没有见到母亲了,正欲前去,突想到一个恼人的家伙。
“执玉呢?”
“执玉姐姐在河边浣衣呢,小姐要找她吗?我唤她去。”
“不必。”
刘金奴抖了抖裙摆,她打发执玉走还来不及呢,还有什么心思见面。
*
在药室门口,刘金奴便远远地望见了与伙计忙碌的母亲。
她看起来还是那样干练,凡是亲力亲为,墙上各屉的草药都须得自己翻看一遍。
“娘。”
刘金奴轻跨过门槛,向母亲的背影靠近。
晁黄回过头,一张年轻上不少的脸,看得刘金奴愣神。
“你过来得好,我正要去找你。”
“娘,你还好吧?”
刘金奴打量着晁黄,她依旧穿着一身黑紫色的深衣,上面纹着些飞鸟,与十六年后无异;面色从容,大抵是如今父亲正得圣上器重,家里的药材生意也红红火火的缘故。
“没来由的一句话。”
刘金奴敛了敛眼波,心中思绪翻滚。
不是没来由,是女儿冤死也没能见您一面的自责啊,母亲。
刘金奴看了眼都走散去的伙计,说起正事。
“娘,我想打发了执玉。”
晁黄不依。
“就因为她失手打碎了你的玉钗子?”
“不是。”
她哪还记得什么猴年马月的玉钗子。
“看她不惯罢了。”
刘金奴随口找了个由头。
晁黄一掌把手中的草药拍在柜台上,横了她一眼,把刘金奴看得直发慌。
“执玉自是八岁就跟了你,对你可谓言听计从、尽心尽力,现在犯了点小错,就要被你打发了?这是为娘教你的道理吗?”
“不是。”
刘金奴没了底气。
“以后,不许再提打发执玉的事,”晁黄放缓了声音,“你爹忘了拿他的印章,萧伯不在,你帮着送过去。”
“是。”
晁黄一向严格,刘金奴从不敢说个“不”字。
*
刘金奴算得上是皇帝的邻居,她家离皇宫不远,出了桂宫的东门,再走两条街就到了。
这事儿跟她爹刘秉添有点关系。
刘秉添身居少府一职,说到底,是个和萧伯一样的管事,皇室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统统要他打理,委实是个“皇家的萧伯”。
因此他去往宫中的次数尤其勤,只差贴身背个被褥,在陛下身边下榻,方便陛下随叫随到。
由是这个大忙人如此脱不开身,便常常得支使身边人替他跑个腿,递上些东西。
正因如此,刘金奴从小到大没少往宫里跑,和宫里的侍卫都相继熟络了。
“呀,我就说差了点什么,可不就是小印章没拿?”
刘秉添见到刘金奴从天而降地送来了印章,笑得可不拢嘴。
他这人说什么都爱加个“小”在前面,晁黄叮嘱过好几次让他快快改正,以防他在皇帝面前说出“小陛下”这样的胡话。
可多年的老习惯怎么是说改就改得了的,他还是一派我行我素。
“小金奴,爹爹真是太喜欢你了,没有我们小金奴爹爹该怎么办哦?”
刘金奴叹气。
“您要是能记得拿,就不消我送来了。”
刘秉添打了个哈哈,搓搓手又拜托刘金奴道。
“今日陛下早膳里的煎饼香死我了,小金奴,你帮爹爹去老杨头铺子也买个烧饼呗,爹爹回家吃。”
“是。”
刘金奴没好气地答应道,她十分怀疑就是陛下的早膳把她爹养叼了。
她拎着爹爹给的钱袋,和宫门口的侍卫们打了照面,拖着脚跨出了门槛,正回想着老杨头的烧饼铺子怎么走,就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只见雍门大道上一个黑色身影骑着骏马而来,头戴高冠,冠上的红绸带因风而起,飘逸十分。
刘金奴踮起脚一看,马上是位年青公子,相貌尚可,不过器宇不凡,眉宇间一股子不服输的傲然之气,颇有倜傥风流之韵味。
她往那公子的脸上一看,立即从一张鲜红的嘴唇上辨别了来人,这不正是辛重吗?
长安人人都说,二皇子辛重生得比其他王子都俊,而这俊之极,是在于辛重那一张比杜鹃花还红的嘴。
如今一看,果不其然,赤色绸带和红唇相辉映,便显得更加肆意风流了。
刘金奴心道,这若是个姑娘,便一生的口脂钱都省了。
虽在心里揶揄辛重,但刘金奴还是忍不住欢喜,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见到了大恩人。
辛重在宫门前停驻,一个翻身下了马,快手解了黑袍递给身旁的尧光,打量了一番这个直勾勾盯着他的女人。
“你是新上任的女官?”
刘金奴赶忙给辛重行了礼。
“见过二皇子,臣女并非女官。”
“臣女?”
“她是刘少府之女,刘金奴。”
尧光快嘴抢答道。
辛重挤着眼睛看了尧光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多嘴。
“原来是刘少府家的千金,替我向你父亲问声好罢。”
“是。”
刘金奴低头答道,看着辛重大步朝宫里走去,这才悄悄吐了一口气,苦恼地撇下嘴。
辛重竟然还不认识她?
这永绥七年的事儿,看来她是全忘了。
*
一回家,刘金奴就一头扎到父亲的书房里去了,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父亲二十年前对陛下的那个建言。
如今是回到了十六年前,再往前推四年,便是永绥三年。
她翻看起永绥三年的书籍,果然找到些蛛丝马迹。
是年,旱蝗为灾[1],凶年饥岁,饿死了不少人。以救济灾民,可又无进数,国库日渐空虚,陛下竭力恢复农事生产,降低田赋、缩短服役期限,给农耕之人以奖励。
从父亲和郡守好友的书信看出,当年休养生息的政策颇为奏效,不少郡县的赋税都有所上涨。
刘金奴看来看去,当年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实在想不通父亲会提出怎样大逆不道的建议。
她找得没有了头绪,翻阅得越来越快,却再也一无所获。
背后传来小心翼翼的脚踏声,像一只蹑手蹑脚的大老鼠。
大老鼠来了也而不讲话,直冲桌上的烧饼而去,欢乐地啃了起来。
“爹。”
刘金奴无奈地回过头。
刘秉添满口嚼着烧饼,昂头“嗯”了一声。
“你可千万别同你娘讲我吃这个啊,刚刚完了晚饭,她知道了该又说我加餐了。”
刘秉添咬字不清不楚地,还硬要讲。
“你娘生怕我吃成个大胖子,不像个清官,哈哈。”
刘金奴没心情和他玩笑,亮了亮手里的信件。
“永绥三年,陛下采纳了您的什么意见?”
刘秉添搞不懂女儿为何突然追问这个。
“怎么对前廷的事儿这么上心了?原来可是我要讲,你都不听的。”
“不管那么多了,您快告诉我。”
刘秉添咬了口烧饼边,挠头想了想。
“大概是弛禁山河的事情,我建议陛下允许民间矿藏私采,盐铁私营,当时的陈丞相也同意我的意见,陛下便采纳了。”
“弛禁山河?”
刘秉添看着刘金奴一脸茫然的样子,知道她是什么也没听懂。
他拍了拍刘金奴的肩膀,边吃边安慰她。
“前廷的事儿不简单呐,可不是想一下就能弄明白的,慢慢来,爹爹跟你细讲。”
刘金奴顺从地点点头,心中深感疲重,完全不知何解。
刘秉添轻拍着桌面,回想着御膳房今日新研制的菜谱,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滋味。
“小金奴,在鸭肚子里塞上梨和桃,再把鸭子拎起来烤,能好吃吗?陛下并不很能吃甜食。”
刘金奴想象不出这会是个什么味儿的鸭子,只觉御膳房现今的花样越发稀奇了。
“鸭子哪有甜口的呀?”
刘秉添舔了舔嘴唇,撑着下巴,眼睛直直的。
“就是,所以我叫御膳房先别呈给陛下,我先帮陛下试试。”
刘金奴忍着笑,这不就是您自个儿想吃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半个时辰,刘金奴渐觉困意,这才从书房撤了回来。
刚要走到寝房,就见着执玉像个门神似的站在门口。
她顶着对肿眼泡,一个劲儿地抽泣着,紧紧跟着刘金奴,死活不肯离开。
“小姐您不想要我了。”
连声音都哑哑的。
刘金奴一个眼神都不愿往她身上放,苦肉计在她这儿行不通。
“小姐求求您了,别赶我走!”
执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刘金奴感觉地都震了一下。
“我除了这儿,没有别处可去啊,小姐!”
执玉嗓音一声高过一声,几乎就是声嘶力竭,她见刘金奴仍是无动于衷,马上就要给她磕头。
这下刘金奴总算有些动容,她心有不甘地把执玉扶起,一眼却先瞥到了执玉的后脖颈,那里光光溜溜的,很是白皙。
刘金奴心中犯疑,她明明记得执玉后颈有块暗色蝴蝶状胎记的。
“执玉,你脖子后头的胎记呢?”
执玉闻言,摸了摸脖子,觉得刘金奴问得古怪。
“我脖子上从没有胎记呀,”执玉像是想起些什么来,“不过我的胞姐小翠,脖子后头倒是有一块胎记的。”
刘金奴拽住执玉的衣袖,紧盯着她。
“胞姐?跟你有几分相似?”
“九分的相似,一般人还分不出来哩。”
“那她现在何处?”
执玉不知道为何刘金奴要刨根问底,但还是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在光禄大夫韩秋大人家做丫鬟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尧光:抢话小王子,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