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寻游

23、栩栩的神明03

　　（04）

　　周栩栩升高一的那年，傅景曜高三。

　　高三的最后一次模拟考，楼下依旧贴出了一百名榜单，傅景曜的名字遥遥领先，她毫不费力就能看见。

　　明明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字体字号，在她眼里像被加粗放大还加了烫金一样。

　　真是耀眼的位置啊。

　　是她好不容易看见一点点光芒，以为自己伸手就能触到，又被远远甩下的位置。

　　考上市一中，只是刚刚开始。

　　高一下学期，读了文科的周栩栩背书背到头发昏。与此同时，傅景曜的高考越来越近了。

　　她暗暗攥紧拳头，用指甲刺痛神经。

　　努力一点吧，再努力一点，一定可以跟得上他吧。

　　岳芽的哥哥前些日子放假回家了。

　　周栩栩问岳芽，是不是上了大学，就很少回来了。

　　岳芽说，岳翎只有寒暑假才回家。等岳翎出国留学，回家的时间会更少。

　　六月的天燥热，热得周栩栩心里发闷。

　　傅景曜高考那天，周栩栩偷偷跑去了考场。她一边等，一边回想着自己中考那年，傅景曜也是这样在校门口等她的。

　　连续两天，她都在考场外面守着，人头攒动，她根本找不到傅景曜的人影。快要被人群挤到窒息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是一张和傅景曜相似的脸。

　　“栩栩？你来接我哥吗？”

　　傅昱昭长开了，一双桃花眼勾得多少刚考完试的小姑娘偷偷瞄他。

　　周栩栩尴尬地摆手：“我……散步，路过而已。”

　　傅昱昭看着她一目了然的表情，忽然笑了，拉着她的手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开出一条道，一直走到一家料理店才停下。

　　打开包厢门，半靠着椅背的傅景曜正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提着壶倒水，杯里的青绿液体微微晃动，香味悠长。

　　周栩栩吃惊：“你怎么在这里？”

　　傅昱昭把周栩栩按到慢悠悠沏茶的傅景曜身边坐下，唤来服务生上菜。

　　傅景曜给她倒了杯茶，瞧见她额上布着的一层薄汗，略皱了眉：“等了多久？”

　　“你，你先说你怎么在这里！你没去考试？！”

　　她的惊讶全写在脸上，傅景曜无奈：“我提前交卷了。”

　　周栩栩松口气。

　　提前交卷，是傅景曜的风格了。

　　傅景曜继续道：“我不是说不要等我？”

　　高考前一天，他是说过不用在校门口等他，可是周栩栩怎么坐得住呢。她比他还要焦急，也不愿找个阴凉地儿待着，执拗地在学校门口等。

　　两天晒下来，她感觉自己黑了一个色号。

　　“我没等你。”

　　傅昱昭故意调侃她：“栩栩可没等你，人家在散步呢。”

　　周栩栩瞪了他一眼，傅昱昭丝毫没有眼力见地继续说：“怎么，你不会昨天也等了一天吧？我今天去你家找你，想着我哥考完了咱们一起吃个饭，阿姨说你这两天都不着家呢！要不是我哥让我去考场看你在不在，你该不会……”

　　“都说了我没等！”

　　周栩栩心虚地抿了一口茶水，鼻尖萦绕着茶叶的清香。余光里，似乎瞥见傅景曜的眉梢微弯，眼角藏笑。

　　回来的路上，傅景曜和傅昱昭走在前面，周栩栩独自落在两米远的距离外，慢腾腾地挪着脚步。偶尔傅昱昭停下来喊她，笑她小短腿，她也没有像平日那样伶牙俐齿地回击。

　　傅昱昭先进了家门，傅景曜慢了几步等她，小丫头垂着脑袋快要撞到墙上，他及时拉了她一把。

　　“想什么呢？”

　　“……没。”

　　“因为傅昱昭？”

　　“……不是。”

　　“周栩栩，抬头。”

　　她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傅景曜看见她红红的眼圈，跟兔子似的。

　　他忍不住用手碰了一下。

　　还好没哭。

　　“走路要看前面，说话要说完整。”

　　周栩栩点头。“知道了。”

　　傅景曜又气又笑地在她发顶揉了一把：“知道什么你知道？傅昱昭欺负你，你就欺负回去，还用我教？”

　　“我没有因为傅昱昭不开心！”

　　周栩栩摇晃着脑袋摆脱他的手。

　　原本红通通的眼圈有了湿润的痕迹，泛着水光，这回是真要哭了。

　　她转身背对着他，手背揉着眼睛，一颗两颗泪珠连成串掉下来，她一下子抑制不住迸发而出的难过，眼泪越擦越多。

　　晚霞映着她半边脸，地上是两个人半重合的影子，像动画片里定格的剪影。

　　他面前的女孩儿，声音委屈又细，带着颤音。她说：“傅景曜，你走太快了，我根本赶不上你啊……”

　　“我该怎么办，我再努力也没办法跟上你……”

　　她拼命地往前跑，可是总也抓不住傅景曜的影子。只需一溜烟，或者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走了好远，她连影子都望不见。

　　从小学到高中，他永远比她高两个年级，她一路按着他的轨迹，踩着他印过的脚步。

　　她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在傅景曜被赞美与鲜花充斥的十几年里，他的高考只是一个小小插曲，而周栩栩为他的这个小插曲，又焦虑，又喜悦，又惊惶，又悲伤。

　　因为，上了大学的傅景曜，只会离她越来越远。

　　她为他考上理想的学校而喜悦，为这即将到来的分别而惊惶。

　　傅景曜抚上她的肩膀，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摸到她的骨骼。

　　他不知道她何时长得如此纤细瘦弱，印象中的周栩栩，应该是肉乎乎的，白嫩嫩的，脸上还有婴儿肥。

　　周栩栩不知什么时候就长大了，是一个纤细的女孩子了。背部的蝴蝶骨将上衣衬出优美的形状，脖颈白皙又细，像天鹅，而哭起来时，呜咽的声音像猫。

　　他握着她的肩膀，将人转过来。

　　周栩栩还在抽噎，他沉默地牵着她往前走，走到了他们小时候常去的小公园。

　　公园里总有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爷爷，傅景曜松开她，再回到她身边时，手里多了一串糖葫芦。

　　“我不吃。”

　　周栩栩一直低着头，头发把半边脸挡住。傅景曜撩起她的发丝，顺势托着她下巴抬起来。

　　“不要总是低着头跟我说话。”

　　周栩栩嘴一撇，“傅景曜，我不想听你的话了！”

　　女孩儿挣脱他的手跑开，傅景曜拿着糖葫芦，夕阳下她的背影愈行愈远，逐渐淡出他的视线。

　　*

　　傅景曜高考后的这个暑假有点漫长。

　　周栩栩不知怎么就跟他闹起了别扭。

　　直到有一天，周栩栩拿着快递包裹按响了傅家的门铃，回应她的只有团子隔着门汪汪叫唤的声音。

　　她矮着身子冲门内喊：“团子，你家没人在吗？”

　　说完，只听团子又叫了几声。

　　周栩栩纳闷，这是有人还是没人呢？

　　“你在做什么？”

　　傅景曜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周栩栩一个激灵，忙站直了转过去。

　　“你去哪儿了？”

　　“跑步。”

　　傅景曜穿了一身运动衣，依旧戴着她送的那副耳机。他摘下耳机走过来，掏钥匙开门。

　　周栩栩跟着他进来，团子一见她就往她腿上蹭，她蹲下来挠挠团子的下巴：“我知道了，你刚才的回答是没有人。”

　　“喝什么？”傅景曜问。

　　“不喝。我给你送个快递就走。”

　　上次的不欢而散还历历在目，她知道傅景曜没做错什么，乱发脾气的是她，可越是这样，她越别扭，在傅景曜面前愈发不自在。

　　傅景曜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大口喝掉。

　　周栩栩看着他小幅度耸动的喉结，小步挪到他身边，把包裹递给他：“你们班李老师让我去拿的。他打错电话了。”

　　“没打错。”傅景曜喝完水，把脖子上的毛巾扯下来，抬步去了卫生间，只留下命令般的一句：“拆开看看。”

　　周栩栩满头问号，依言拆开。

　　缀着繁复花纹的录取通知书，端正印着傅景曜的名字。

　　“A大？！傅景曜！是A大的录取通知书！”

　　“嗯。”傅景曜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从卫生间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挂着水珠，还没来得及擦。

　　周栩栩的兴奋掩盖了之前那点小别扭：“李老师怎么会打给我，让我去帮你拿？”

　　“我留了你的联系号码。”

　　“为什么？”

　　“考A大吧。”

　　“啊？”

　　“考A大。”

　　“我……”周栩栩下意识摇头，“我不行的，我考不上的。”

　　“你考得上。”

　　他把通知书上“傅景曜”三个字遮住，对她说：“这里，会有你的名字。”

　　她又要按着他的轨迹，亦步亦趋地追赶他了吗？她真的追得上吗？

　　她为什么，一定要和他并肩呢？

　　周栩栩露出迷茫的神情，那张通知书不过是轻薄的一张纸，在她指间却有了沉甸甸的重量。

　　她的手指攥紧。

　　因为，她喜欢傅景曜啊。那根名为喜欢的藤蔓疯狂生长，枝叶粗大，枝条紧密，连纹路都是他的名字。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摇着枝叶作响，欣喜满涨，酥酥麻麻，爬裹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