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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楔子(下) ...

  •   一瞬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狮心王理查”瞪大了双眼的惊恐的脸庞撞进他的视野。目前他的身体还好端端地躺在扶手椅中,这里只有他的意识投影,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了,心脏在疯狂的撞击着胸腔。

      一条信息在他们的视野右上角弹出,是“成吉思汗”发来的。“数据检查忽然提前了!”她写到。“我已经在写数据虫洞。”

      他的手心沁出了一层冷汗。“我们已经暴露了。”

      “明明还剩三分十八秒……”“狮心王理查”还说了什么,但是被警报声淹没了。存储点外围发出了熔岩般的红光,铺天盖地的噬菌体和巨噬细胞如海潮般拨开光尘向他们这里赶来,远远望去令人头皮发麻。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安保程序!”“拿破仑”向他们大喊,他的投影危险的抖动了一下,脸色益发苍白。“我尽量拖延时间,你们快想办法!”

      最先赶到的噬菌体已经向他们伸出尖利的尾针,“拿破仑”拦下了这一次攻击,细碎的电流撕裂了噬菌体坚硬的外壳,半透明的流质从他们外围升起,快速凝成了厚重的墙壁。行动敏捷的噬菌体已经密集地挤压在墙壁外围,外壳撞击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响,远处小山般的巨噬细胞还在缓慢蠕动着。“还要多久才能复制完?”“狮心王理查”也加入了反击,他焦急地回头一瞥,看向那段复制中的存储节。

      “再坚持四十秒!”佐伊斯抿紧嘴唇快速敲动键盘,复杂的指令在他的屏幕上闪烁不停。

      “我们这里坚持不了那么久!”“成吉思汗”的声音颤抖着传来,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着,第二道墙壁正在升起。

      “我来分散它们!”佐伊斯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屏幕上的程序瞬间被激活,高达数米的白焰腾空而起,冰冷的火光倒映在防护壁上,巨大的冲击波向着四面八方横扫,沿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清出一道环形的空地,爆炸的声音迟了片刻才传来,穿过透明的防壁震得耳膜生疼。

      一些巨噬细胞直接炸成了碎片,大量噬菌体被气流卷得飞了出去,白焰之上字符碎片的烟尘席卷而来,透过冲天火光他们可以看见不少噬菌体转变了行进的方向,赶去检查爆炸造成的损失。

      成吉思汗”松了口气,开始与“狮心王理查”合力对付三个正向他们赶来的巨噬细胞。在他们身后,一个新的数据虫洞正在迅速展开。

      进度条如幽灵般漂浮在他眼前,复制已经在渐渐接近尾声,佐伊斯忽然感觉眼前的全息宇宙划过一道由远及近的波动,如同微风拂过树梢,冰冷的星体荧光暗了一秒。

      “有人在追踪我们的登陆地!”他深吸一口气,心脏跳如擂鼓。

      “我留的干扰程序会为我们拖延一分钟,”最外围的墙壁已经出现了七八道纵横交错的裂痕,“拿破仑”焦急地转过身望向复制进度条,“文件还要多久?”

      “十秒!”

      耀眼的强光忽然从远处传过来,一面弧形表面的金属镜在光源处逐渐展露,佐伊斯下意识地扬起头,一股剧烈的疼痛顺着他右耳后面的脑机接口向着大脑和中枢神经漫延。他咬紧下唇止住一声痛呼,投影手掌摸向不存在的接口。

      “是百眼巨人……”破碎的词句咬在他齿间,他似乎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超级AI?!怎么会——”“狮心王理查”的声音满是绝望。

      “准备传输,”他死死盯着眼前的进度条,“三、二、一,现在!”

      .

      当第一滴雨水滴落在地上时,整座城的照明设备几乎瞬间点亮,斑斓的彩光将星罗棋布的建筑倒映在地上,沉寂了整个白昼的投影设备一并启动,全息投影的荧光蓝水母撑起直径上千米的伞盖,摇曳着修长的触须游动在城市上空。人群纷纷涌上街头,穿过雨幕向着城中广场汇集,在那里半空中悬浮着透明的防雨罩,地下数千盏灯的光芒渗过表层覆盖的地砖,令整座广场流动着银白的光。

      暴雨消弭了其余的声响,使人群显得易发沉默,大部分人身着华丽的衣饰,外罩防雨斗篷,手中捧着鲜花。每个人都沉默地前行,几乎没有人停下来互相交流,城市仿佛置于深海,人们如鱼群般游向海中的月亮。

      全身白衣的女人头戴花冠,站在台上唱着悲伤的歌。人群低着头,向惨死于那段黑暗的历史的亡灵无声的默哀。原本游曳在天空中的水母被巨大的蘑菇云投影取代,幻影的烟尘从城市的各个角落缓缓升起。地下的灯光变得暗淡,只剩下一束光打在广场正中的纪念碑上。雨渐渐小了,而乌云尚未散去。

      歌声止息,人们陆续走到纪念碑下,献上花束和哀思。成千上万的白鸽从广场周围飞出,人群渐渐散去,开始庆祝他们目前的生活。那场彻底改变了历史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快两百年,所有的动荡和绝望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无论是差点将人类文明毁于一旦的核战还是困于地下掩体长达一百年的“长夜世纪”都已经退于历史的帷幕之后,未来似乎只有和平永存。

      数十架飞艇升入夜空,炫目的电子烟花燃烧着大半个天幕,巡游花车按照事先安排的路线在全城主干道上缓缓行进,来自不同年代和文明的历史人物塑像跟随在后,狂欢的人群和乐队混杂在一起,音乐声直达夜空。

      斑斓的彩光沿窗流入屋内,佐伊斯瘫在扶手椅上,如同一尾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着,等待强制登出时的眩晕消失。在意识渐渐恢复前他可能甚至昏迷了几分钟,字符的宇宙淡去,屋内乏善可陈的的摆设映入他的视野,他的心脏尚在胸腔内疯狂收缩,奔流的鲜血凶狠地冲击着他的血管,显示屏的微光将他虚弱的脸庞映得苍白如纸,冷汗打湿了他的额发,他伸出颤抖的手将湿漉漉的碎发拨至耳后。

      四周静悄悄的,欢庆的声音只漏进来一点,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星球。他努力坐直,在控制台上输入了最后一串指令。细碎的火花在纯黑外壳下噼啪作响,将内里精密的电子原件烧成一堆废料。他站起身,将书放进口袋,从柜子里抽|出一件事先准备的白色斗篷,然后离开了这间屋子。

      狭长的走廊里堆满了杂物,感应灯在他头顶颤抖,待灯光熄灭后,他贴着楼梯间独自在黑暗中站了一会。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正从楼下传来,轻微的令他几乎听不清楚。看来他们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佐伊斯揉了揉太阳穴,视线越过走廊望向了拐角处的电梯,在他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将所有的电梯强制设置在了一层,不会有人通过电梯上来。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上的智能终端,在虚拟键盘上敲下了几串指令,数个电梯忽然运转起来,陆续升上其他楼层。他希望这至少能拖延一点时间,但是他知道这点小把戏并不能让他轻易脱身。

      他返回屋子锁上门,然后笔直的走到窗前,打开了沾着灰尘的窗子,翻身站上了阳台。

      冰冷潮湿的风裹挟着又细又密的雨滴卷上了他略有些瘦削的身体,落在兜帽外的碎发从他眼前吹开,雪白的斗篷在他身后猎猎作响,如同张开的羽翼。他仿佛站在深渊的边缘上,流淌着灯光的街道像是虚幻的梦境,在那一瞬间他甚至有一种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他沿着阳台狭窄的外檐行走在高楼墙外,最终走上了略有些锈蚀的防火梯。他努力向着楼顶攀爬,灯光和电子烟花割裂了沉重的夜色,他的身影隐藏在夜色的碎片里。

      最终他侧身躲进楼顶的杂物堆后,这里空无一人,浸染了寒意的雨水顺着他的斗篷滴落。他顺手黑掉沿途所有的摄像头,走到建楼时残留下来的滑索边上。通向另一座楼的滑索弃置多年,短时间内没有人想得到来检查它。

      滑索的齿轮在他头顶吱呀作响,运输仓的大门歪歪斜斜,露着一条手掌宽的缝隙,冷风被窗口的碎玻璃割裂,在狭小的仓室内左冲右突。他伏在仓室底部,手中的柔性屏上直播着监控中的景象。来人的装备比他预料到的精良得多,刚刚他待过的屋子大门已被撞开,通过摄像头只能看到两个留在门外的看守,很快进去的人撤了出来,训练有素地分成几队继续搜查。

      他不由得皱起眉,从他们的衣着上,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识别出身份的信息。

      运输仓停在楼顶上,齿轮刹住的声音如疲倦的叹息,在这之后彻底安静下来。他一跃而下,撬开天台的门,转身躲进楼内。楼梯间里满布灰尘,他向下走了几层,沿着长廊经过故障的电梯,一个醉鬼哼着走调的小曲跌跌撞撞的和他擦肩而过,一支喝到一半的酒瓶从他拎着的袋子里掉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酒液撒得到处都是。他转过身,走进了另一侧的楼梯间,楼内一半以上的摄像头都坏了,他放轻脚步,留心听着四周的动静。

      只有醉鬼的小调从楼上传了过来。

      他们还没搜查到这栋楼,但是佐伊斯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实际在这栋楼的出口处。训练有素的队伍会在楼下留足够的人手监视四周,如果引起了他们的疑心,事情会变得棘手。

      经过二楼后,他在拐角处停下,透过监控系统观察整个一楼的情况。一楼没有住户,整个大堂空荡荡的,墙壁一侧的收件柜上满布锈痕,一只扶手椅被扔在收件柜对面,绒布表层划坏了,靠背有些歪斜。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背对大堂站在大门内侧,右手藏在上衣里面,有些警惕地扫视着街上的景象。

      佐伊斯走出楼梯间,在黑暗中贴着墙行进,走到配电柜前无声地拉断了一楼的电闸。

      光线从大门外透进来,那人逆着光站在原地。

      佐伊斯的脚步比猫还要轻,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惊扰。沉沉黑暗包围着他,他将手探进口袋里,向着那人无声地前行。

      街角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台车为了躲避行人险些撞上消防栓,男人顺着声源望向街角,趁此机会,他闪电般出现在那人身后,电击器抵上他的侧颈。

      男人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他软绵绵地向后倒下,大半体重压了过来。佐伊斯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将昏迷的男人支撑起来,一柄装在枪套里的枪透过那人的外套硌上自己的肋骨。

      喧闹的嬉笑声从楼梯间里传出来,几个年轻人走下楼,佐伊斯腾出一只手拉低了帽檐。

      “他还好吗?”当那群人经过的时候,一个女孩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

      “没关系,”他友善地向她一笑,“我想他只是喝醉了。”

      “那你需要帮助吗?”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帮我把他扶到柜子对面的椅子上?”

      “可以。”女孩耸耸肩,她拉起那人另一只手臂,转头向楼外的朋友们喊了一句。“你们先等等我。”

      他们扶着男人走进黑暗的大堂内。“感应灯又坏了,”女孩抱怨道,“这里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容易坏掉。”佐伊斯附和了两句,很快他们将那人安顿在被丢弃的扶手椅上,木质骨架在重压下发出吱呀的声响,而后艰难地维持了平衡。

      他向女孩道了谢,两人并肩离开这里,宛如一对相识的老友,几道视线从街角扫了过来,没在他身上停留几秒就移开了。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

      “纪念日快乐。”他接过一捧街边分发的花束,将其中一束递给女孩。

      “纪念日快乐。”她接过花束,向他道谢。“希望不会再有战争了。”

      遥远的二十世纪初,刚刚在科技的漫长征途中蹒跚起步的人类狂妄地宣称他们将开始一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战争规模之大史无前例。那时没有人想到,这场他们本以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政权之间纷争的终末之战,最后成为了酝酿一切战争的根源与起始。益发尖锐的利益之争煽动了狂热盲目的仇恨,仅仅二十一年后,世界再度被战火拖入地狱。

      脆弱的和平没有持续多久,随即被冷战终结。这一次无数人预言的核战最终姗姗来迟,和平终于在地平线上短暂地展露她的光辉,纷争开始蛰伏在社会发展的浪潮之下,直到那场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爆发时,没有人意识到当时文明走进了它最后的黄金时代。

      战争再度露出了它的獠牙,自然灾害,瘟疫,愈演愈烈的地区纷争,联盟解体而又重建,层出不穷的政变为了历史走向互相角力。长达两代人的四方冷战拉开帷幕,各式军备竞赛的产物令人瞠目结舌,代理人战争成为了吞噬生命的绞肉机,最终核|弹如瓦尔基里女神般纷纷升入天空,曾经的政权迎来了它们的终结,无数艺术与思想的伟大结晶也一同焚毁在末日的火焰中,只有地下掩体中的人们试图通过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拼凑文明曾有的荣光。

      最终时间的洪流吞噬一切,科技革新带来了第二次文艺复兴,幸存者的后裔们在这颗星球上建立了第一个联合政权。年复一年,审判日之战的纪念日里,人们挑选出残存历史中有据可考的人物并让他们的塑像走上街头,仿佛要通过这些尚未被遗忘的吉光片羽缅怀那些遥远的岁月。

      在人群的簇拥下,巨大的游街花车走上这条街,机械的乐手弹奏着狂野的音符,鼓点密不透风。高达三米的恺撒雕像跟随在车后,曾经南征北战的皇帝身披铠甲骑在马上,仿佛在巡视自己的领土。几个早已伫立在楼边的人被人群挤得几乎贴墙站立,他们烦躁的扫视着人群,试图从中找到一个值得怀疑的目标,但是他们什么也没发现。

      一个领队模样的人低下头愤怒的对着衣领后的通讯器吼了些什么,但是狂欢的乐声完全盖住了他的话语。此时在他视线的边缘一个身穿纯白斗篷的人影一闪而过,当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望过去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庆祝纪念日的人群,那道鬼魅般的白色身影仿佛从未存在过,就像水滴消失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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