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狩猎者》安德罗德

1、楔子（上）

　　许久之后，当佐伊斯回想起过去的时候，他觉得将所有人卷进来的命运飓风不过是几个如蝴蝶扇动翅膀般微小的事情掀起的，而成为未来转折点的那只蝴蝶是战争纪念日当天傍晚，他决定接下那起难度空前绝后的委托。

　　彼时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隐匿在层层乌云之后，浓重的铅灰色顺着天幕无限铺展，时而有游龙般的闪电撕裂云层而又转瞬消失，雷霆正在天际酝酿。

　　狂风怒号，暴雨将至，晦暗不明的冷光如薄纱般笼罩着夜幕下的城市，奔流的江水蜿蜒而过，将城市分割成两半。

　　还有五分钟就是下午七点整，佐伊斯盘膝坐在地毯上，手中捧着一本看到一半的诗集。放在柜子上的时钟发出一阵柔和的蜂鸣，声音在这空寂无人的楼内似乎可以传的更远，他起身合上书，纸质书页发出啪的一声轻响，随后他按停了闹钟，顺便关掉屋里唯一的一盏灯。

　　沉默的黑暗环抱着他，他闭眼片刻，等待这短暂的失明褪去。这间屋子地处僻静，内里陈列十分简单，他凭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几缕光，离开缩在墙角的皮质沙发和盖着防尘布罩的矮柜，走向屋子正中央那台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东西。

　　金属骨架的扶手椅内衬柔软的垫子，能够让整个人舒服的陷进去。扶手椅正前方蹲踞着一只庞大的操作台，纯黑色外壳坚硬光滑，质地类似玻璃，透明的显示屏悬浮在操作台上方，几乎触到天花板。

　　还有两分钟时间，他看看表，顺便活动了一下手腕，待他的手指接触到操作台，键盘被瞬间激活，沉睡的机器醒来，开始它悄无声息的运转。他倚在靠背里半仰着头看向巨大的显示屏，手指翻飞，一串串指令在显示屏上跳动，纯白的字符泛着冷光。待他敲下最后一个字符，光滑平整的表壳掀开了一角，露出一条连在操作台上的数据线。时钟指向七点整，他拿过数据线的另一端，插|进了右耳后面的脑机接口。

　　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失重，他深吸了一口气，轻微的眩晕感消失的很快，现实世界抽身离开，原本安静的小屋从他身边消失，数据洪流呼啸而来。

　　天空与地面倒转，他仿佛失去了实体，意识开始远离地表坠落，穿越大气层，脱离地心引力，无止境的虚拟空间向四面八方延伸，遮蔽一切的寂静如海啸般转瞬间吞噬了他，闪着光的字符星系在他面前无声转动彼此交融，宏大、空灵、而又神秘。

　　他穿过几个数据虫洞，降落在一缕光圈上，如同一颗微小的陨石。今天是那场被称作“审判日之战”的战争一年一度的纪念日，晚七点时，纪念活动在这一时区的每一座城市里准时开始，几乎全部的人都会去参加，而他和同伴们约定在此汇合，等待他们的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一秒不差。晚上好，‘恺撒’。”一个带着兜帽，身穿长袍的虚拟投影走向佐伊斯，他的大半张脸被遮住了，帽檐下只露出小半截鼻梁和整个下颌。

　　“晚上好，‘狮心王理查’。”他环顾了一下四周，薄如蝉翼的光圈上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拿破仑’和‘成吉思汗’还——”

　　“哦，他们来了。”“狮心王理查”转向身后，两个身影无声地出现在光圈上。站在左边的“成吉思汗”身材非常娇小，她挥挥手，权当打了招呼，然后站在原地环抱手臂。右边的“拿破仑”是他们中最高的，他兴高采烈地咧开嘴，走过来和先到的两人握了握手。

　　“好了，今天的寒暄就到这了。”由于使用虚拟投影，佐伊斯的声音透着一股机械的僵硬感。“还有工作等着我们呢。”

　　“我听说是这是今年酬金最高的一笔委托。”“拿破仑”一脸好奇。

　　“是的。”佐伊斯点点头。

　　“比过去发布的所有委托的酬金都要高，几乎是上一个最高价码的两倍，”“狮心王理查”补充道，“三天前刚一发布出来的时候，几乎全部信息狩猎者联盟的人都被惊动了，不过到现在为止敢去尝试的几个小组都没有成功。毕竟，能匹配上这么高酬金的任务，难度也是空前的。”

　　“看来，能完成这单委托的人只剩我们了。”“成吉思汗”耸耸肩，转向佐伊斯。“既然你现在才集合我们，想必你已经有想法了，所以今晚的计划是什么？”

　　三个人一齐望向他，佐伊斯敲动虚拟键盘，激活了一张全息星系分布图。

　　“我定位到了存储我们目标文件的那座城，并且，我现在就在那座城里。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了它在网络空间内对应的存储点的位置。”佐伊斯放大分布图，向大家示意了一下中央标亮的星云。“还有十五分钟，这座城里所有预设的巡游花车将会启动，我们可以利用这个短暂的耗电高峰切断存储点和其他安全系统的联系，然后就可以攻破防火墙带走数据拷贝。”

　　“狂欢庆典加上耗电高峰，绝对没有比今晚更合适的时机。我简直听到了信用点汇入我账户的声音。”“拿破仑”的声音无比欢快，“我来定位传送坐标。”

　　他运行几个程序，开始运算存储点的具体|位置，成片字符在大家面前掠去，最终一小串代表坐标的代码出现在运算结果里，望去犹如一缕闪烁的萤火。佐伊斯接过那缕萤火，敲动键盘写出了传送程序，输入坐标，等着数据虫洞带着他们瞬移。这里太|安静了，即使自己的意识处于虚拟空间内，他似乎也能在耳畔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遥远的过去，随着技术的发展，数百年来关于脑机接口的狂想变成了现实，与此同时，义体改造技术也在科技革新的浪潮中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进化，通过复杂的改造手术，越来越多的人实现了大脑和网络的直接相连，松散却运行良好的联盟建立起来，他们自称信息狩猎者，网络空间是他们的第二故乡。

　　佐伊斯无声地深呼吸，让自己彻底放松下来，他已经无数次地潜入过网络空间，而这里空寂宏大的美依旧令他感到震撼。他们从一个数据虫洞跳跃进另一个，穿过数道小行星带，最终停止在距离目标最近的一颗恒星上。佐伊斯仰起头，看向面前的那堆数据存储点，它们彼此纠缠如同一团星云。待七点十五分一到，“拿破仑”和“成吉思汗”就开始了他们的工作，两人的速度很快，目标存储点被精准的切割下来，防火墙表层的连接也被逐个摘除。

　　“不愧是最新的安保措施，这家公司使用的安保等级非常高。这个，还有这个，”“拿破仑”敲了敲虚拟键盘，向他们示意其中的几个部分。“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算法。”

　　“毕竟是创下最高酬金记录的委托，”“狮心王理查”越过“拿破仑”的肩膀看着他敲下的一串串指令，“它当然值这个价。”

　　“但愿别出什么差错，”“成吉思汗”敲下最后一行字符，“好了，我们完成了。”

　　那团星云中的一小部分闪动了几下，然后整个熄灭了，“拿破仑”开始定位存储点坐标。

　　“你们最好不要暴力破坏防火墙，虽然这个存储点已经被整个切下来了，但是也许会有其他的警报措施。”“成吉思汗”转向他们三人。“你们想办法用合法账户登录进去，我守在这。现在是当前时区下午七点二十三分，十分钟后有数据的例行检查，在那之前拿到它。”

　　“足够了。”佐伊斯设置好倒计时，一串散发着荧光的数字飘在他的屏幕上。“甚至不需要那么多时间。”

　　“祝你们好运。”她向他们挥手致意。

　　“成吉思汗”留在原地，其余的三个人通过传送程序悬浮在存储点表面那团柔和的光尘中。“狮心王理查”和“拿破仑”正在快速破坏那些向他们汹涌袭来的防御措施，一堆堆程序构成的噬菌体和巨噬细胞纷纷崩解，而佐伊斯则使用病毒破解了存储点的登录记录，密集的记录出现在眼前，他开始甄别其中权限足够高的账号。除了这三个人，佐伊斯并不经常与其他人合作完成任务，和往常的那几次一样，这次他们依旧达成了相当完美的配合。

　　“还有七分三十秒，”“拿破仑”的声音从他身后传过来，“找到登录方法了吗？”

　　“找到了，”他开始伪造访问请求，成串字符从他的屏幕上飞速掠过。“我们两个去拿数据拷贝，你在这对付防御程序，没问题吗？”

　　“放心好了。”“拿破仑”竖起拇指。

　　没有什么比眼前的一切更加激动人心了，存储点流质般的表层向两侧分开，起皱的表面就像海浪。待内里螺旋般复杂缠绕的数据存储结构暴露在两人面前时，他和“狮心王理查”的数据爬虫纷纷潜入，修长的触手按照预设编码开始寻找那份文件。一片又一片存储节被数据爬虫激活并检视。它们的速度很快，每块存储节的荧光规律的亮起又熄灭，细碎的光斑在两人面前飘忽闪烁。

　　还有四分四十七秒，数据爬虫的检视已经接近尾声。他回过头遥望了一下留在存储点最外的“成吉思汗”，从这里只能看到一个几厘米大的光点。

　　“就是它！”

　　“狮心王理查”激动的声音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所有的数据爬虫聚合在一起发出了滴答声，纤细的触手打开被激活的存储节，一小片半透明的薄片从螺旋的一环中露了出来。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加密存储方式，”佐伊斯开始编写复制指令，“甚至拖慢了我复制它的速度。”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在盗取什么东西？”“狮心王理查”忽然问他。

　　“你在想这个？”

　　“对，毕竟它的酬金创下了纪录。当然，按照规定我们不能去调查买家身份和它的内容，”“狮心王理查”摊开手，“但是，也许这件委托另有隐情。”

　　佐伊斯不由得笑出声。“也许你可以考虑去写剧本。”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在“拿破仑”的攻击下，最后一个噬菌体摇摇晃晃地倒在存储点表层上，变成一捧逐渐消散的字符。复制程序兢兢业业地工作着，存储节副本已经完成近半。他顺手敲下一行信息让“成吉思汗”开始写传送程序。待他的指尖触到发送键，震耳欲聋的警报声突然响彻了整团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