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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天命难违 ...

  •   陆彦刚更衣睡下,有人来报:“岑大人方才欲咬舌自尽,万幸被人劝下。”
      叹了口气,穿好衣裳,跟侍从打着火把出门而去。侍从昏昏欲睡,奇怪地道:“岑大人这几天已经自杀五回了,为什么啊?”
      陆彦摇了摇头。小院里灯火通明,来往不绝,陆彦走到廊下,瞥见花藤下一条长影。侍从又咦道:“王上为何站在外面?大人为何不去拜见?”
      陆彦呵斥他住嘴,推开门走进厢房。四五个人围成一圈,都在柔声安抚,陆彦推开众人,见锦衾下躺着一索身影,被绳索捆的不能动弹,长发凌乱散下,薄唇苍白,含一只药袋,已渗出干涸的血渍。
      “岑大人?”陆彦心中发痛,叹气着将岑知微扶起,随即屏退左右。
      对方如同一只木塑,僵坐,目光空洞。
      “岑大人为何一心求死呢?在下很想为你松绑,但又怕大人做傻事。”连床角,都用布匹包裹得严严实实。
      岑知微仿佛没有听到,目光放在窗口,一树翠绿的枝叶延伸进来,竟生的那样鲜艳如火,生机勃发。如今,他却生命干枯,即将凋零。
      “王上从大人为他执教时,便一直仰慕大人,后来大人治理瘟疫,王上感动在心,屡次从繁杂军务中抽身回医馆看望大人,大人忙于事务,不知此情。”
      岑知微被刺痛地阖上双目。
      “王上幼年被生母扔进兽群,挣扎成长,故行为放诞怪异,举止粗暴无礼。但心如烈火,真挚专情。王上对大人情动,绝非一时戏谑,一时羞辱,请大人明察。”
      “那日在断崖上,王上见大人一心要走,急怒攻心,方失控欺凌大人,但王上绝非故意。王上,亦十分心痛。”
      血红晕成了团,陆彦为他换药囊:“刚才说的,都是王上的意思。在下还有几句话,想私下告诉大人。”
      岑知微方掠开眼帘,被陆彦轻拍肩头:“知微不必言语,在下仍劝知微保得玉全,切勿轻抛性命。”
      岑知微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薄笑。
      “在下来此地已历十年,山阴族有个风俗,知微听着大概会觉得可笑。”陆彦在脖子比划了一下,“山阴族认为性命是神至高无上的赏赐,故祭祀上神、迎接贵客、歃血出军,都用人牲,砍下头颅,生饮颈口之血。性命,除了上神能取,任何人不能妄动。倘若自杀,魂魄将流入深渊为烈火所焚,永生永世,直至魂飞魄散。”
      摇头。
      陆彦笑了笑:“危言耸听吧?在下初时亦不信,现在却也神叨了。知微,人生天地间,一念数十载,万物之逆旅也,人至年迈,总感慨光阴太快而所为太少。知微周岁二十一,风华正茂,为何置他人所欲如敝屣?”
      那晚之事,恍如噩梦……岑知微断断续续道道:“身已污秽,无颜……苟活,不如还洁去……”
      陆彦苦笑:“这更是在下不解之处。在下年幼时,父母被南军大将军吕岩铁蹄踏死,一晃十三载,大仇未报。若论无颜,在下日夜发愤不安,愧对父母,比起知微有过之无不及。知微若怨恨王上,为何不报仇,而要自裁?”
      岑知微露出嘲意。
      “知微曾教导王上,是否能成大业,究竟看行者的品格。勾践卧薪尝胆,方报大仇;秦王隐忍图治,终有六合归一!知微今受辱,不思振奋,竟沉湎悲痛欲自尽?何其懦弱!”
      岑知微长闭双目,泪水滑下:“此身已污……有家不能回,痛苦,无望……再续此命,了无生趣。”
      “时机未变,谁能得知?知微若想回去,以后,在下愿助一臂之力……言尽于此,多多珍重。”陆彦攥了攥他的手,不等回答,起身告辞。
      喝了一盅安神药,岑知微才从纷乱思绪中睡下。床头悄无声息潜入一道影子,将他睡容熟识半晌,转身出去。
      陆彦守在花架下,一作揖:“王上。”
      “他没事了?”
      “我已在尽力劝说,应该不会再寻死。王上操心烦恼,也该早去休息了。”
      钩琏应一声,走两步却踅回:“陆彦,我近日遇到些麻烦,跟母神争执,你能言善辩,也帮我去劝劝她。”
      “为何争执?神母乃王上至亲,凡事,依神母所言便是。”
      钩琏烦躁捋了下头发:“我想娶岑知微做王妃,她不应允。”
      陆彦大骇:“这!这……莫说神母不允,亘古至今,从未有娶纳男后之理!”
      “我跟他已有夫妻之实,为何不能娶?前人未有,今日从我起,就有了。”
      陆彦满头大汗,张口结舌:“但……但岑大人雪操冰心,怀质抱真,恐怕无意如女流之辈一般侍奉夫君……若相逼,恐怕又寻短见……王上还需多加思索……”
      钩琏冷笑不止:“我看你跟母神就是一伙的,母亲要我娶汉人的公主,借天子气以腾飞,不仅故意不允,还要我去再求公主。”
      “神母乃拳拳爱子之心,王上听之方可振兴山阴,使将来北征,不费吹灰之力,收九州于囊中。”
      “你不赞成我?!”钩琏立刻皱眉。
      “请王上三思。”
      “三思?!再逼我!那劳什子公主,爱娶谁娶,敢送到我的洞房,给她剁碎喂狗!”
      陆彦哑然半晌,知道钩琏说到做到。寻思半晌:“王上,我倒有一计,既能让岑大人与王上双宿,也不耽误大业。”
      钩琏怒火骤停,与他在石凳上坐下。花影拂乱,听见人声从嘈嘈切切至寂然无声。
      ——
      院子里人来人往,步履不停,箱椟礼物鱼贯而入。岑知微在院中站立许久,才见一辆软轿橐橐而来,年迈的老太监杨常侍下得轿,头昏眼花,站了一站才缓过神。山阴地势崎岖,可给他折腾得够呛。岑知微上前搀着他,杨常侍摆摆手:“岑大人,咱家来迟了,身骨衰朽,请多担待……”
      岑知微道:“山高地远,下官当日亦水土不服。有劳公公奔波万里,请先进院叙话。”
      杨常侍哆哆嗦嗦从袖中掏出些什么,边点头:“咱家不算得什么,岑大人长居此地,其中艰辛难以言表,陛下心中亦念念不忘,特叫咱家送些东西慰劳大人。大人,接旨吧。”
      岑知微久不见故人,正想相邀入席询问京中细事,没料到有圣职,慌忙俯身下拜。圣旨开篇,无非感念岑知微使南的艰辛,言多抚恤,听到后面,岑知微骤然愣住了。
      “……山阴王钩琏主动归降,勇猛精进,忠铮敏慧,封归义王……”
      钩琏居然归顺了□□!
      “岑卿世代名门,德厚流光,怀瑾握瑜,与归义王两情欢洽,今赐婚,赠诰命君。宜令所司,则日完婚……”
      岑知微脑子一轰,哑然地张了张嘴,直视杨常侍。
      “钦此。岑大人请起身吧。”杨常侍摇了摇头,“还请大人择日完婚,咱家蒙圣旨主持婚事,完毕需回京告知陛下。”
      “这世道,从未有两男子成亲之理。”岑知微周身冰冷,几乎站立不住,哽声道:“下官在此备受欺凌,更无两情欢洽一说,还请公公回禀陛下,下官不敢接旨!”
      “进屋说话。”杨常侍将他扶起,到屋内关门闭户,才道:“咱家明白大人的苦衷,前端归义王大败吕岩将军,朝野震恐,无不将南蛮视作心头大患。此次归义王主动来降,献南境十八州,肉中刺不拔自消。但提了一个条件,若能实现,便供陛下驱策,不敢二心。”
      从杨常侍的目光中,岑知微已经知道了这个条件。这数月几乎不见钩琏,本以为他无颜相见,原来在谋划这件事。
      “归义王对大人用情至深,求王上赐婚,倘若不允,便将大军北上,以铁蹄烽火雪永宁公主私逃之耻!”杨常侍痛苦地摇了摇头,“朝廷如今情势复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陛下与诸位大人商议,也询问了令尊的意思……”杨常侍又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岑知微。
      剔了火漆取出信笺,父亲大人亲笔,劝岑知微顾念大局,报答君恩,虽身为男子,前有董贤、邓通之鉴,与归义王两情相悦,也并非悖逆人伦,当以君子之心,尽人妻之责。
      “不可能,父亲一生正法直度,恪守礼教,绝不会!……”岑知微将书信翻看再三,又惊又痛,“父亲一定恨死我了!”
      杨常侍抚肩宽慰:“岑太傅为大人忧思成疾,怎会痛恨?南蛮已在边境骚扰数月,陛下伤神不已,大人也需体谅大局,为朝廷分忧。”
      重将雕龙画凤的圣旨拿出,沉甸甸摆在案上:“岑大人,接旨吧。”
      岑知微只觉天崩地裂,沉重无比,俯身长跪流泪。
      不得已而为之,“臣,接旨。”
      从张灯结彩的神宫一路下来,为首者一身石榴红官衣,青丝束以玉冠,衬着清瘦的脸。岑知微乘高头大马,与钩琏并驾齐驱。通透的响晴天,夹道攒动的山阴族民,无不载歌载舞迎接王后,掷花纷然如雨。
      闭上眼,睁开,就到了夜晚,灯火幢幢,一道雁影凄惶地撞花了灯火,在欢笑声中湮没,转瞬消失了。
      “今晚不必去神洞了……大人不愿,提起来浑身发抖。”
      “是那样吗?王上与大人,早已……”
      钩琏皱眉吭声,两位侍女立刻笑嘻嘻地走了。他瞥过目光看向身侧,所有人欢喜闹腾,作为新人的岑知微,却面沉如水。
      “王上,王后,请饮合卺酒。”杨常侍奉上一案,龙凤杯,酒丝甘冽,乃陛下御赐。
      岑知微端起杯子,钩琏也举杯,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我钩琏此生只钟情于你,有违此誓,天人共戮。”
      两杯交挽,岑知微掠开眼帘,仰头饮下:“王上从来不懂何为钟情。”
      钩琏神色骤然不快,岑知微却不再置一词,饮毕,便由侍从搀扶回王宫了。
      深秋清冷,寒意新透锦衾,门嘎吱打破了沉寂,人走进来。
      钩琏醉意熏然,在床头站了站,解衣上床,从后将削薄的肩身揽入怀中,埋入脖颈深嗅。
      一对红烛倒映在眼中,碎裂成流光,沿清瘦下颌往下滑。岑知微闭上眼,紧捂着嘴,身后的呼吸声一缕一缕放肆。
      “你不愿?”
      “从不愿。”
      “汉人讲礼,你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既成,有皇天后土为证,行此事,不是本分之道?”
      岑知微紧咬牙关,被他抠住下颌扳过,细致吻着唇角。隐忍不住,扬起手,重重“啪”声打在他脸上:“无耻!”
      “哼……”钩琏静了片刻,斜目勾起一丝薄笑,“无耻又如何?”
      “我没有害过你!为何如此待我?”岑知微恨声道。
      “我待你不薄了,只想把你留在身边,这也有错?”
      “我不愿。”
      “你不愿你不愿,叫这么大声,可增加一分选择的余地?”
      岑知微怒火填膺,被抵住话,百般情绪无从出口。钩琏见他悲戚,态度不觉软化,硬将他搂入怀中:“我既已起誓,以后必不负你。”
      “负与不负,又与我何干?”岑知微只横过身独睡,在心中以大度自勉。既决定不再沉湎于痛苦,所有风霜,只是目下之尘。
      无论钩琏如何动作,再也不顾。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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