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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私通汉人 ...

  •   夜阑人静,更深露重。医馆内漏断喃声,点点滴滴,由一丝冷风吹入房门。间或听到前院病坊内的痛苦低吟,又渐渐岑寂下去。

      岑知微持书负手,从授课厅踱出。忙碌一日,不免头昏脑涨,脚步轻泛。中庭夜凉,风软如醉。推开门,桌旁坐着一条漆黑的身影。

      黑影从烛光中显出冷峻的下颌,岑知微踟躇半晌道:“拜见王上。”

      钩琏斜眸注视他,眸中漾出岑知微的模样。一身素服如雪,额佩纱缎,神情劳劳有倦色,容形清减了些,却遮拦不住唇薄目秀,清雅周致,一簇冰雪之姿。

      “听闻王上弹压迦叶王凯旋,下官拜贺。”

      “嗯。”钩琏多看片刻,声调清静:“听说你主动请缨入职医馆,出谋划策,扼制病情大有成效,本王也祝贺你。”

      岑知微改容肃然道:“仍有无数黎民得不到照应,命赴黄泉,下官不敢受赞。”

      钩琏嗤地笑了一声,自言自语:“本王素知汉室满朝公卿,皆是只会额头‘万岁万岁,死罪死罪!’的面团榆木。你比他们,过犹不及。”

      岑知微也扯了扯唇:“王上不曾见过忠耿之臣,便能说,累世尽为奸臣佞贼?”

      “倘若汉室多几个你这样的人,不会落入此等田地。”钩琏话头一顿,唇角勾起笑意,眼中却不见喜色,“不过,你在本王手里。”他搁茶起身,眉目难掩焦郁。

      岑知微送他到门外,才发现医馆外铁甲重车,军列森然,都在等候钩琏。

      “南部战事初平,北地又起争端。”钩琏握拳掩唇轻咳一声,似乎染疾许久,却不以为意。翻身上马,勒住缰绳静了静,又将在寒霜深夜踏上征途,“这次汉军主动骚扰,在边陲烧杀抢掠,□□妇女,故意搦战。我山阴族正罹疠灾,内忧外患,虽力薄人微,却绝不容践踏羞辱。”

      岑知微想起林涵说的话——开城引路,里应外合。

      “你是汉人,愿为我族施恩解灾,我心中不胜感激。”钩琏催动马匹,“待我得胜归来,再与你论功行赏。”

      岑知微往车马远去处施了一礼,到医馆中,在一豆灯火前枯坐,久久不能入眠。暗忖林涵若引汉军来,南地气虚势弱,免不了生灵涂炭。寻思无计,正吹灯拔蜡,窗外突然想起窸窣动静,甫一开窗,有人低声道:“岑侍郎,林大人传语,如果有意,三日后亥时在寨外相见,备好盘缠。”

      往外看,却不见一人。

      翌日清晨,岑知微想找林涵细谈,他先来了,进屋屏退左右,低声道:“公主愿意与我们一同回去。”

      岑知微眉心一蹙:“……这,这成什么体统?”

      林涵附耳道:“在下已跟吕大将军书信往来,朝廷早有征讨南蛮之意,将公主嫁来,不过是敷衍……”

      那是自然。将一位美人之女册封为公主,远嫁南郡,乃不得已之举。岑知微仍然沉默。林涵说他不动,长叹三声道:“还有一事,公主久居此地,日日以泪洗面,身形消瘦。在下昨日前去拜谒,公主似乎也染上风寒,若不早治,恐怕——”

      岑知微面色一僵。他近日为遏制疠气,在医馆中忧思劳神,久不见公主。沉思半晌:“林兄特意前来,恐怕不止说服在下一同回京这桩事吧?”

      林涵笑了笑:“不出知微所料,明日出寨,还需要知微兄手谕,交付守关侍卫验看,才能过去。”

      那手谕,只因岑知微需调度士兵购置药材,故而受权领命。

      岑知微又静了半晌,推说尚未下决心,先送林涵回府。

      在医馆上午行医,下午清点药材,晚上授课,繁忙劳碌,目不交睫。岑知微忧郁烦心,骑青牛夜出,聊以散心。道路两侧重兵把守,油火高擎,军兵百姓看见他的牛驾,远远伏倒在地,重重磕头,垂泪叫喊:“多谢岑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岑大人救命之恩!”虽语言生涩,却无不深发肺腑。

      岑知微下牛慢步,沿途回礼,到焚烧病尸的山坡上。青年士兵定定地以目视他,窃窃私语,侍从向他翻译道:“他们说大人是天上的月亮,皎洁光色照亮着南地十八州。”

      士兵们唱起歌,声调嘹亮淳朴,响彻长夜。岑知微禁不住心乱如麻,快步回了医馆。刚至,传山阴王送来一幅画,特意取自神宫,上画一白衣男子,洁白清皓如梅上初雪,眉间清冷,姿容皎雅,乃是山阴族月神。

      左右道:“月神救死扶伤,与岑大人所为一致。王上此意,正是对大人无尽的感激。”

      岑知微连声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审视画卷再三,心中五味杂陈。

      三天后。

      两列马车在黑夜中渐行渐远,岑知微遥望半晌,整理被露水沾湿的衣襟,拂袖往回走。

      “知微哥哥真的不走吗?”

      “知微兄倘若不走,在下与吕将军事发,必然牵连到你。到时候,知微啊!凭这阴骘王的暴虐,恐你尸骨无存!”

      “岑大人,保重。”

      ……

      天一亮,医馆病患的痛叫便大声了,□□沸腾,从早到晚,复归沉寂。

      一连数日,岑知微翻一页医书,公主逃跑的消息便传进来。再翻一页,又有人报北部大将军铁蹄南下,大动兵戈,十万火急。不断翻页,阴骘王大败,北部落投敌倒戈,烽月寨主动献城,军中瘟疫横行,病死者不计其数,阴骘王身受重创,节节败退……

      光阴如流水般过去。一日清晨,打水的侍者到井边,见水面结了一层雾蒙的薄冰,醒悟到是冬天来了。

      医馆内不断回暖,病患多能起身劳作,在院中晒暖阳,久病蜡黄的脸显出滋润的血色。

      岑知微握着书卷穿过人丛,面朝大病初愈的幼童读诗,小孩听不懂,只笑嘻嘻望着他。岑知微便自吟自诵,自得其乐。

      馆长突然匆匆而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岑大人快随我来!”

      岑知微被他拉入内室。桌上放着盘缠包袱,馆长颤声道:“刚有兵马来报,王上镇压各部落凯旋。岑大人,吾辈无不铭记大人的救命之恩,常图报恩,现在,请岑大人快逃走吧!老夫已经备好车马——”

      岑知微心中明了,不禁泛起一丝苦笑:“多谢阿措馆长,不过,在下同僚逃回汉境,又引兵来犯,在下确实难脱干系——”

      “不!”阿措馆长突然流下了眼泪,“岑大人与其他异族不同,我们的命都是你救的,恩情永志不忘!可王上,王上回来,必定会追究您的过失……吾等不忍见大人殒命……”

      这段时间,山阴族民多作恶声议论汉人,却已将他供为月神转世。岑知微心中已十分感慨。

      “馆长,在下不愿连累你。”岑知微立志不逃,仍到院子里诵书,自娱自乐。午时,院门突然被重重撞了三下,一道修长峭拔的身影绰刀直立,手指敲打着门板,目光逼向屋内。

      岑知微被声音吵醒,与来人对视片刻:“参见王上。”

      钩琏比起两三月前更为清癯,颊腮瘦削,双眸沉锐如电,将岑知微上下打量毕,招了招手:“岑侍郎这段时间有劳了。”

      门外走入两卒,手上抬一木板。木板上横陈一人,血衣斑驳,肢体截断,只剩须发蓬乱的头颅和躯干,犹在呶呶不止。

      仔细一看,竟然是林涵,岑知微血气上涌,禁不住头晕目眩。

      钩琏平静神色下蕴藏难测的怒气,提刀托起人彘的下颌:“出寨的文书,是岑侍郎亲手所作么?”

      人彘咯咯冷笑,唇角涌出血。

      钩琏陌生地望着他:“本王在外征讨,无数人修书陈言:岑侍郎施恩救民,高义大善。可为何放这群人走呢?他们里应外合,折却本王数十万同胞。本王恨之入骨,抓到后无不碎尸万段,挫骨扬灰。留下他,只想与岑侍郎亲口对质,到底……为何如此?”

      人彘浊声蔑视道:“无知!岑侍郎不写文书,我就走不了吗!南蛮子,暴虐之贼……”

      岑知微闭上眼:“无需对质,岑某情愿就死。林兄,你我黄泉下相会,届时再喝一杯。”

      人彘笑声骤止。“嗤”,钩琏将头颅丢在岑知微脚下。

      岑知微静候刀锋,却迟迟不下,便俯身将林涵的头与尸首拼凑完整,置于身侧。

      钩琏怒目视他,刀口血水滴淌,猛将身侧的松树劈成碎片,神色悲痛:“念在你救我族人性命的份上,今天饶你不死!”

      岑知微已无生机,心如止水:“请王上赐死。同僚皆死,在下不敢苟活。”

      “你居然想死?”钩琏嘶声怒吼,门外骤然响起一片哭声,他神情愈发悲哀,“你看!本王还没对你动手,他们就来求情!你为何既要施恩,又暗中背叛?取得族民的爱戴,却轻视践踏,很有意思吗?!”

      “王上,在下救人,乃出于善意;手写文书,也只是本分。说到底在下与王上……各为其主。”

      钩琏一脸怒色,却掺杂悲痛,岑知微不禁生疑,自己因何事令他如此可惜?

      钩琏咬紧薄唇,竭力压制怒火,半晌才一闭眼:“半年,半年!我早该知道,讲道理绝非你的对手。我不杀你,就算没人求情,我也不杀你……”

      岑知微疑惑悲痛,耳中突然一阵杂音,骤然昏厥在地。

      钩琏往前一步接住他,背上金创撕裂,疼得猛一仰头,将他手臂攥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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