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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白骨累累 ...

  •   “没办法了?”
      “没办法。神谕:岑大人之魂已被拘走,将投入深渊。”
      钩琏挥了挥手,神官取了法器很快消失,整座神宫又显得空荡寂寥。岑知微躺在檀木上,颈部裂口缠覆白纱,双目也以白纱轻裹,双手交于胸前,握两块冷玉。
      钩琏坐下,揉了揉他冰冷僵硬的手,指尖流连地描绘他的面颊,从耳廓至下颌,周而复始。
      陆彦从门外进来:“王上。”
      钩琏示意他退下。
      陆彦坚持道:“王上,军队驻扎下京已半旬,军无主帅,群龙无首。王上对此没有计划么?”
      “由你安排。”钩琏起身到神宫墙壁上,驻足观察。神宫上以丹青妙笔,绘着云母上神从山阴民飞升为神的经历。钩琏目光空荡荡的:“知微最喜欢画了,本王若请一画师,将他生平记录下来,你看如何?”
      “应画在何处?”
      “不如给他修一座神宫。”
      “哈……王上对岑大人有灭族之仇,想必岑大人不会领情。”
      钩琏回转身,伏在墙壁上,背影极为伶仃。片刻后道:“说的对,他应该恨我。”
      心思恍惚往前走,“深渊是何处?曾经听阿妈说,流入深渊之魂,日日被蝇蛆啖附吞侵;更洞开胸膛,令苍鹰啄食五脏,随后轮回畜生道,世为猪狗,直到魂飞魄散。他……”钩琏本来平静,越说越痛,声音极尽哽咽,满眼隐忍之泪,“他会不会很痛苦?”
      “虽痛,终不复生,还请王上当心迫在眉睫之事。”
      “我没这个心情。”
      陆彦叹息再三:“色令智昏,如今正是大业要紧时,王上为此事蹉跎,对得起神母将王上从兽群中救出,抚养栽培的一片心么!”
      钩琏回头看他:“母亲日夜教导,杀老王,取汉帝。又为助本王之运,自甘冷居神宫侍奉上神。本王日夜铭记,何敢忘却?”
      “那王上为何大战临前不理军事,终日守着一具死尸!”
      钩琏脸色一暗,举指碰了碰唇,阴郁道:“嘘,别吵着他了。你素知本王的性子,再敢口无遮拦,别怪本王不顾十几年的情面。”
      陆彦静了片刻,突然笑道:“正是王上这般狂性,才致岑大人惨死,竟不改,还要发扬光大?”
      钩琏脸色惨白,咬紧牙关,拂身回看墙上之画:“出去!”
      陆彦怒其不争,大步流星走到角落,抬手指道:“王上若真重美人轻社稷,何不来看此图?七百年前云母为救山阴王,甘受天雷屠戮,魂魄流入深渊,山阴王杀子取血,以命换命。王上若有心,何不以己命将岑大人之魂赎回?”
      钩琏将壁画审视半晌,眸中隐隐闪烁:“怎么换?”
      陆彦本是一时气话,见他有意,呆了一会:“这只是传说,真实性,还待考证。”
      钩琏凝视壁画,口中念道:“运命一气,往复演变,以运延命,以命改运。”低头思虑半晌,“先前知微染病,卦象说他合该死去,是本王在神座下割血献祭,才能以命续命。如今……”
      陆彦脸色大变,惊怒不已,钩琏抬了抬手,目光中闪过层叠的云雾:“本王事业未成,不会轻抛性命,陆神官放心。”

      嘱咐工匠修建墓穴,钩琏每日以鲜血喂养岑知微的尸体,腕口颈部伤痕累累,身体见的虚弱,临行前提了提刀,手感却还尚佳。于是引军北上,不过三月便杀入京城,城中只有平民百姓,皇帝百官因兵燹之故,皆已出奔西京。
      钩琏提刀在京城大街上溜达一圈,百姓跪倒在地,惶恐臣服。钩琏想了想道:“汉人惯会忘恩负义,此番不屠城,来日汉军杀回,恐怕又墙头草倒回去,助力害我。全杀了吧。”
      陆彦在旁冷汗直流:“王上,从古至今,胜利之师曾不抚恤百姓!肆意屠杀残暴不仁者,百姓不趋附,绝无好下场!”
      钩琏勒紧缰绳,漫不经心:“杀不干净才没好下场,杀干净了,日月换新天,四海之内皆我族民。”
      陆彦劝解无用,寻思只得道:“岑大人若在,不忍见王上伤及无辜。”
      钩琏失神了一瞬,收起犹在滴血的刀:“抚恤百姓,不得相害,违者格杀。”
      出了京城,沿途征集粮草辎重,杀奔西京,夜逃的皇帝在丛林中被抓住。钩琏骑着马,自上而下将皇帝打量片刻:“听说你将岑知微许给本王那日,在宫中狂笑,调侃天下竟有好色蛮夷,愿为一男子俯首称臣?”
      沉溺酒色虚弱败形的皇帝发着抖,想起钩琏第一次朝觐时,满朝公卿皆以为会见到一个丑陋野蛮的异族恶魔,但他自玉阶上来,身长八尺,仪容修寒俊美,色虽阴郁森冷,而疏阔王者之气流泄不绝。皇帝心中大惊,不敢重用,遂发守西域。可随着天下愈发混乱,驱使钩琏宛如利刃,所向披靡,令人上瘾。
      皇帝逐渐忘了,这把刀会调转方向,对着自己。
      钩琏笑了下:“下旨将岑知微许给本王的是你,将岑家满门抄斩的也是你。而吕岩意图造反,却被你奉为国师。苍天将你生成了瞎子,再多杀几个忠臣,纵本王不反,你命亦不久。”
      说完,挥刀砍下皇帝的头。随后逐水追击,钩琏骑马在岸上狂奔,背手取箭,引弦而出,正中太后之首。又将吕岩赶尽杀绝。
      战乱方修。
      陆彦劝钩琏称帝于京,再征伐四境不降者。钩琏却抱着皇帝五岁的儿子走上祭坛,立他为帝,自封大将军,辅佐幼帝。
      陆彦惊愕诧异,钩琏道:“大仇已报,知微不愿本王称帝,便不称。”
      随后将军权放给手下,自骑一马,回了山阴。
      钩琏在山阴,一切事务放权他人,每日只守在墓中,用鲜血滋养岑知微的尸体,与他同床共枕。
      心腹爱将虚宁代为山阴王,陆彦则出为大神官,操持政事,主持祭祀,逐渐人心所向,一年后合谋篡夺了钩琏的权位。
      钩琏听到这个消息,不急反笑,更不出墓园。
      而虚宁自为大将军,曾有称帝之心,谁料兵马初动,往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军,却节节败退,不得已狼狈收官。
      从此,朝廷内君权与军权分庭抗礼,虽剑拔弩张,两方无从下手。
      三年后,虚宁再欲弑君篡位,却中宦官之计,几欲惨死,残军曳甲而回。
      这一日,钩琏出了墓穴,看见前来兴师问罪的陆彦。
      陆彦远望着他,神色微讶:“王上想必对军队下了蛊,为何跟你则战无不胜,跟虚宁却溃不成军。”
      钩琏站在阳光下,宛如一具布满血痕的白玉骷髅。这三年,岑尸夜夜饮血,几乎将他吸成干尸。笑了笑:“我没下蛊,下蛊的是母亲。”
      陆彦不解。
      “母亲一心要我兴族,年年以数千人牲献祭上神,伤及生灵,以养我军兵之气。壁画上说‘运命一气,往复演变,以运延命,以命改运……’,正是如此。而我已将命运作为筹码献给了上神,故我驯养之兵,再无神力庇佑,自然溃散。”
      陆彦恍然大悟,凝视他半晌:“早些年,天下望气者无不言:龙脉在南。正应你身上。可现在,北方龙脉升腾而上,本该你的命运,已轮转到别人身上了。”
      “运命惟所遇,循环不可寻。”
      陆彦叹了口气:“王上不曾后悔?如今天命已失,寿数也将尽,而墓中人并未复生。”
      钩琏在青石上坐下,说了这会子,他已感疲倦。
      “你错了。我以命运作为交换,并非要他死而复生,只是从深渊中拘回魂魄,涵养在尸内。”
      陆彦可叹可笑:“仅是如此,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钩琏起身走入墓中,“只是我想这么做,就做了。”
      “王上草菅生死!为何看不穿生死?”陆彦在背后道。
      无人应答,身影已消失在墓道深处。陆彦踱出竹林,顷刻回首,山中青草绵长,枝木掩映,幽暗森然,王妃墓已隐没于莽莽山林,渺然不见。
      从此千载岁月流逝,人皮枯萎,白骨成灰,世间再无阴骘王,更从未有寻到阴骘山王妃墓之踪影者。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看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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