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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张婆 ...

  •   三十五
      打开衣柜翻出身干净的白衣,抖开来递给香儿。
      “你先把脏衣服换下来,我再找找有没有更适合的。”好歹找件颜色鲜艳点儿的,女孩子嘛。
      凤千钧说这是我原本的房间,因为斐的要求,什么都没动过,这几年一直保持着原样。这么一说,严淳这人还挺简朴,房间挺大,却少有奢华的东西,衣服也都是青白素雅的颜色,想找件稍微有些花色的衣服都难。
      “公子,不用找了,这身就行。”香儿拉开衣服,在肩上比划了一下,
      “虽然是男式的,扎一扎就好。”
      “那怎么行!怀着孩子穿身白色的衣服,多不吉利!”——这件不错,带着点儿梅花。
      “呵呵,公子听谁说的?这还有吉利与否的说法?”香儿笑得开怀,一扫先前的阴霾。
      “那可不!以前就听说,怀孕的时候最好避着些不吉利的东西,多接触带灵性的,玉啊什么的……啊,哪天托严斐挑一块来给你带上,听说不仅保母子平安,生下来的孩子还会特别水灵!”
      这些话谁跟我说的来着?还像是小贝妮怀上头一胎小孩的时候,阿三说的。那时候的阿三,在听到小贝妮的身子因为前几年的折腾不适合孕育孩子而小贝妮却决绝地不肯拿掉的时候,这个男人变得非常神经质。他就像只工蚁似地成天忙忙碌碌。带着贝妮去了听说很灵验的山上求了块观音,还不让她接触任何有关“不详”的东西,例如白色和黑色。随着冬天将至,贝妮的肚子越来越圆滚,阿三伺候的越加周到了,跟护崽的母狼似地,小心翼翼,还不让她闲着,一口一句“大夫说”、“大夫说”,每天都要扶着她四处溜达个十几分钟,晒个太阳还不忘带上吃的随时在小贝妮肚子饿的时候递过去。总之宝贝得紧,珍珠啐了不是一两次,每每看的烦了就叨叨:贝妮怎么就看上个这么磨叽的男人,她怎么没被烦死!
      不过,当小贝妮的第一个孩子落地的时候,所有忙碌和辛苦都是值得的。阿三抱着孩子伏在带着氧气罩的小贝妮床边哭得稀里哗啦。
      那时候贝妮是什么表情?
      去伙房搬了木桶,烧了锅热水,忙活了好一阵。当我满头大汗地把热水倒进木桶里边叫香儿去外面的花圃里摘些花瓣儿的时候,好半天没听见动静,一回头,香儿竟怔怔地盯着木桶,红了眼眶。
      “这是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啊……”她似是突然回神,一滴晶莹随着震动沿着脸颊流畅下来,似也惊住了她自己。摸了摸脸,香儿苦笑了笑,急忙背过身去拿袖子擦眼泪,
      “真是……我这是怎么了……”
      “别多想,有些事不需要总放在心上、嚼在嘴里。”我接着往通里倒水,
      “无论如何,日子一样要过。”倒完了,一抹汗,转身用下巴朝她的肚子点了点,
      “何况你还有了一个非常需要你的孩子。”
      香儿捂着小腹,垂着眼,问:
      “公子,你是何时……如何知道……”
      我提起空桶,道:
      “不很明确。你有意无意地会把手横在肚子上,开始我只以为这是你的习惯而已,因为不见你小腹突出,也不见你有孕吐的迹象。可当我拿绳子绑住你的腰要把你从窗子上放下去的时候,发现你就是很注意保护自己的肚子,这就已经叫我产生怀疑了,你又早已与人相好,想想就算有了身孕也是应该。”拍拍愣住的香儿,
      “不说这了,你赶紧洗,我再烧水去,出了一身汗,我也想洗洗了。”
      盖上锅盖,伸了伸腰,重重舒出口气,叹:要是有天然气热水器或是太阳能……
      回到院子,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屏风后热气腾腾,我刚想迈进去的脚缩了回来——要是进去,算不算玷污了人家的清白?
      “严公子?”
      “啊,是我,我在外面呢,有事叫我。”
      站在院子口,望着百米开外辉煌的屋檐砖栏,就会发觉,这里是一处离主屋颇远的独立小院,就算如此,除了一口深井,连个自己的灶房都没有,否则,我也不用大老远七绕八绕、问东问西的才找着厨房了。
      那仆从装束的人朝着我恭敬地行礼、带着怯意地称呼我“三公子”的时候,还吓了我一跳,可当问他们灶房在哪儿,不到几句,一个个竟避我如豺狼,几个似胆儿大的会用手往某个方向一指,我才能找见冒着炊烟的厨房。
      之前刚找着路,踏进那院口,就听到一小段儿对话。
      “……是不是啊?”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就是感觉变了很多!”
      “对不对?那个三公子哎,刚刚居然对着我笑,哎呦,吓得我呀!”
      “嗯……在外面呆久了人的变化会很大嘛!不过,宫主居然放话说‘谁敢动手帮他,就准备好给自己收尸’这样的狠话,大公子怎么也没个反应?”
      “嗯,不知道,兴许闹什么矛盾了吧?嘿,宫主一向……嗯。”
      “还不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唉,难做。”
      “嗯……”
      “……”
      之后也是些更加没头没尾的对话。
      他们似乎并不知晓什么内情,只以为我这“向来严厉的三公子”不过是像往常一样久出而归,却和“宫主”闹不和,闹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根本不敢跟我接近,就怕一不留神触了禁忌。
      找桶、提水、刷锅、生火通通我自己动手,那帮人隔了远远地偷眼看着,窃窃私语,没一个人敢靠近过来。
      看,就像现在,我只朝那路过的小丫鬟招招手,人家居然白了一张小脸转身就跑。
      真当我是豺狼虎豹啊!
      香儿洗好澡,浑身冒着热气地出来喊我。
      脱了衣服跨进澡桶里的时候,香儿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来:
      “公子,你忘记拿内衫了。”
      “啊?”往屏风上一扫,就挂了件外衣和裤子。
      “哦,嘿嘿,香儿你帮我挂上面就成。”
      哗一声,屏风上多了件白衫,却未听见香儿离去的脚步声。
      “香儿?”
      外面沉寂了良久,我慢悠悠地拨着花瓣,耐心地等待着。
      “公子……会不会瞧不起香儿?”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香儿是个、不、不……”香儿结巴起来。
      “不洁的女人?”我嗤笑一声,外面沉静了下去,我接道,
      “香儿是怎么进到楼里当清倌的?”
      “……一些陈年旧事而已。”香儿语气很平静,柔柔的声音带着回忆远久的沧桑,
      “我自幼丧母,父亲在十三岁闹瘟疫那年也跟着去了,但是因为生意失败,父亲欠下一笔很大的债款,对方追得很紧,闹得也很凶,没办法,一个认识的人知我自小学习琴技,便把我介绍给了赵妈妈,然后一直留在楼里做丫头,偶尔给红牌小姐伴个奏,这才舒缓过来,而且追债的人知道我在回阳楼做事,也再不敢做的过分了。到十八岁,鸨妈妈才让我正式做了艺妓,虽然算是个清官,但,不免惹上些、不好的纠纷,就像这次……然后,我遇见了子叶。”
      “他是个很温柔的人。”香儿的声音突然温婉起来,
      “虽然有些优柔寡断,但其实只是心肠太柔软才总是拿不定主意,这对于他一个经营生意的人来说实在不是件好事,可是他却一点不见苦恼,游刃有余的模样,每月隔几天便会来听我的曲儿,每每都那么精神奕奕,神采飞扬,仿佛这个世上再大的艰难也摧不去这个男人脸上恬淡的笑容,每见着他我都这么觉得,这是个值得我付出一生的男人——”
      “那他为何不为你赎身……”问完我就后悔了,说不定那个男人也只是一时的……
      那边传来香儿的哼笑,没有一丝嘲讽,只是有些无奈和悲哀。
      “这个世上确实没有什么能摧毁那个男人,他是站在高峰的苍鹰,无论是他翱翔的天空还是脚下的领地都根本不是我这只平凡的麻雀能高攀得上的……只是,我这只麻雀觉悟得太晚、太迟了……”
      “……”
      “他们都劝我,死心吧,忘了他,可是我不想忘,不能忘,我爱他,想和他在一起,就算他只把我当一次露水姻缘,他的脸他的举手投足都让我心动得难以磨灭,这种感情经历难道不是非常可遇而不可求的么?我为什么要因为他对我无情我便要摒弃他的一切,那样不是太可惜了么?他给我带来的远比我给他的多,已经够了,”香儿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了很多,
      “他还给了我一个孩子。”
      “呵,确实……”我舒了口气——香儿果真是个非常坚强的女子,我担心得有些多余了。

      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比如说你可能兴致勃勃地去干某些令你高兴的事,到头来往往扫兴而归甚至惹上一肚子火气;或者,本来你已经对生活死心对事业死心对这个凡尘俗世都已经提不起激情,天降喜瑞,以至重新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身边的一草一木都可亲可爱欣欣向荣朝气蓬勃……
      当然,这个“意外之外的事”通常都来的令人措手不及,而且你不知道是好是坏。
      在这偏僻山林里的“灵岚宫”呆了大概二十多日,仍旧对这里的一切一无所知,这座宫殿有多大,多少人,怎么出去,除了偶有“无意”一次偷听到小消息,知道这里的日常所需有些可以自给自足,有些则需要下山去灵秀镇采买。在一次企图跟踪一个负责采买的小丫鬟下山却险些被发现之后,我再没敢实施第二次“探路”行动。
      然后,自那一次之后一直对我们不闻不问的凤千钧居然给我这清馨园送来个名号“奶娘”的生物。
      窗外天微亮,许久未有人涉入的清馨园居然有人敲门。
      “这是宫主请来照顾香儿姑娘的张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子站在门外和颜对我说道,身后领着个鬓角花白的老妇,佝偻着背,矮小微有些富态,脸上满是沧桑岁月的痕迹,穿着普通的民家布衫,似见过些世面,很镇静,一点没有到大户人家的拘谨,低着头,见我看她才微微点头作礼,望着我的眼神平淡无波中透着股柔和,让人感觉很舒服。
      “宫主吩咐,这位张婆为人老实勤快,对产妇生产一事十分有经验,日常事宜若有需要注意和不便的地方尽管吩咐她便是。”
      我点点头,男子又道:
      “宫主还让带句话,请三公子放宽心,您的……老相好现在活得很好。”
      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
      男子见我尴尬,微笑道:
      “三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宫主的性子您还不了解么?兄弟哪有隔夜仇,过几日宫主气消了,自然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仔细看他几眼,问:
      “请问,严斐现今可在宫内?”
      男子微微一愣,展颜道:
      “三公子说的可是大公子严非?廖尘只知宫主似乎让三公子出门办事去了,已经几日未见,三公子有事可要廖尘转达?”
      “不,不需要,待他回来还请知会他一声,说我有事找他。”
      自称廖尘的男子欣然点头:
      “一定。”
      待男子走远,我盯着他的背影。
      这人确实和颜悦色颇有亲和力,宫内的仆人见了我都躲得远远,连和我对视久了也一副害怕惹祸上身的避讳模样,他确敢和我这样说话,听他的口气似乎一点也不怕触了凤千钧的禁忌,凤千钧也似乎挺信任他,想到如此,不免给我一种暧昧不明的感觉……
      难道因为某些观念有了变化,让我过于敏感么?
      算了,看凤千钧对严斐的态度,应该还不至于……
      送下紧绷的肩膀,大大伸个懒腰,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拽住上衣的下摆。
      “珠宝,你也不怕着凉!”香儿不知何时已经穿戴整齐,笑着拉了拉随着我的动作耸变了样的亵衣。
      “能怪我么?这叫廖尘的大清早就来敲门,居然给咱送来个奶娘兼产婆……”下意识回头,正对上那老妇的视线,她朝我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这之前她的视线应该是落在……我的腰上。
      啊,跟香儿待久了,对于男女之别总有些疏忽了,虽然处的自然,但在外人看来是不是有些……别是把这半百的张婆给吓着了?
      我故作大方地整整衣服,简单说了一句:
      “香儿你先招待下,我去去就来。”赶紧缩回屋里。
      待我穿戴出来,香儿照往常一样给我端了洗脸水,给我准备好盐和杨枝。简单搓把脸,嘴里叼着杨枝,瞥一眼已经开始把床被拿出来晾的张婆的背影,悄声问:
      “哎,刚那个张婆说什么了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香儿很自然地给我扣上敞开的衣扣,我俩离得很近,低头,香儿散发着皂角和茉莉精油的发香就在鼻尖萦绕,心中一跳,转头就见那张婆视线朝这边投来,赶紧和香儿拉开了点儿距离,小声道:
      “香儿,你我如兄妹,咱自个清楚可别人不知道,这多了个外人住进来,往后得注意避嫌了,传出去坏你名声。”
      “哼,那就直接告诉人家我是你没过门儿的媳妇呗!”香儿笑得无所谓。
      我一愣,挑眉,开始认真思考这个意见的可行性。
      香儿抬眼见我的表情,警惕起来,轻推我一把,道:
      “干什么,真想娶我做媳妇?”
      “这不是还在考虑么!”
      “可别考虑了,你想娶我还不想嫁呢!”说罢轻白了我一眼。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哪日你偶然发现我的男子魅力就突然想嫁了呢?我可是个十足十的好男人,这世道难找,你要不抓牢了,可有你后悔的时候!”
      “要是真嫁给你我才有的是后悔的时候呢!你看你哪里有当爹的模样,衣扣不扣好,头发也梳不正,就似个流浪汉一般随随便便扎了个尾,你看看,连衣服也到处褶得没了正样儿!你这根本还似个半大的孩子,还没学会照顾好自己呢,我的孩儿要是有你这样的爹,还没享受到爹爹的疼爱呢就该倒转过来照顾自己的爹爹了!”说罢,香儿已经自个乐起来。
      “喝,反正干爹我是当定了!日后我这干爹不中用,你家孩子跑也跑不掉,就得养我终老!”
      “呵呵,看你说的什么胡话,有你这样当干爹的么?”
      “我不管,”我摸摸她有些圆滚却不明显的小腹——也难怪当初没发现,一问才知道这居然已经四个月了,早过了孕吐期不说,许是她身材原本就瘦弱,肚子还只是有那么些凸出而已,
      “我都打算很久了,等宝宝长个二三岁,我就教他识字习武,他大了不听你的话,我就把他吊起来抽几个大嘴巴子,几个下马威的来回,他就知道尊敬我了。等有人欺负他揍他了,我给他撑腰,别人揍他几拳我双倍奉还回去,他就知道我的好了,恩威并施,还怕他不养我?”
      香儿乐得眼睛灿灿亮,直说我有为人父的好资质,夸得我感觉自己真像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
      这边聊得忘形,那边的张婆却似完全没有看见这边的笑声,十分专注地忙着手里的活计,大概不管是看得见的还是深藏的被子都被她拿出来晾上了,院子里栏杆上全是被子,薄的厚的,还挺壮观。
      这位张婆也太勤劳了,倒让我这个时常偷懒不做事儿的家伙有些愧疚。见她端了水拿了抹布就要开始抹擦门窗,我赶紧拦住她说你歇着吧,不用这么卖力,她看也不看我,摇摇头开始擦窗擦门打扫起来,动作相当利索。
      怪人。
      也只好随她去。
      照往常一样把椅子抬到院子里,铺上绒毯,扶香儿坐里,再在她手旁摆上个小桌子,放上吃的东西,香儿能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做女红。过不了多久她就该困了,这虽然快立夏,不盖东西睡觉还是有些凉的,最好加个薄被。完妥之后香儿朝我甜甜一笑,开始做活。
      这二十几天,香儿已经缝了很多东西,小棉鞋小棉帽、小棉衣小棉裤,已经四五套了,都有模有样的,这缝的又是一套新的了,所幸衣柜里还有很多不错又厚实的布料,够她缝的。她也不嫌累,本来孕妇是很嗜睡的,香儿当然也不例外,可她早上天不亮便会醒,一醒还不像我能马上翻回去睡个回笼觉,她立马睡不着了。隔着厚帘子,她想出去就得跨过我睡的这半边儿,她又不想扰醒我,怎么办?掌上灯坐床上就开始缝,缝啊缝,等着天亮了,我醒了,拿了早点去叫她,她再挪到院子里阳光底下去。这里的天没有风,晒一会儿便烘得人昏昏欲睡,这时候香儿就体现出孕妇嗜睡的好本事了,我若不喊她,除非饿醒,她一觉能睡到晚上。
      知道香儿在等我醒,我便开始有意识地早起,香儿一有动静我就醒了,即使非常困得时候,我也先给香儿搬了摇椅去院子里再躺回去。小狼崽子还没好的那几天我就不用回了,直接在院子里搭堆火熬上一两个时辰的药,然后晾着,点儿也差不多就可以去厨房拿早饭了,和香儿边吃边看着药温,差不多到不烫手腕的时候,就从墙角桌底下把棉布包里还迷迷糊糊的狼崽抠出来灌进去,有的时候灌进去的会被它呕出来,这就得再去厨房拿些熟肉切碎了熬成小碗粥和着药晾温热了再喂给它。
      别看只是两颗牙齿,狼的体质不像人那么容易抵御病菌,一个细小的伤口非常容易诱发炎症,因此抢救不及死了也不稀奇。开始时,因为疼痛和轻微的炎症它有三天滴水未进,不管是什么药也入不了它的嘴,我得一点点给它灌进去,快了还不行,呛着它就更不吃了。
      药是凤千钧叫来兽医给开的,除了消炎、止热什么的,还有固本培元的功效。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倒是狼崽七八天就见好,现在都能自己撕肉吃了。我掰开它的嘴看过,被拔掉的尖牙留下的两个坑洞里,一点白嫩的新芽正从肉里往外冒。实在了不得,师父怎么养出来的,生命力比小强还顽强。
      现在又皮实了,怕它伤人不得已在它脖子上扎了根麻绳栓在桌脚上,现在应该醒了……
      挠门了、在挠门了!狼崽子一醒就不老实,小了还好,好歹是红木的桌子,还镇得住,这要再大点儿……别个动物好像长得都比人快。
      “我去端早饭,张婆,我回来前你千万别开里屋的门,它不近生人,会咬伤你的!”
      飞奔而去,到了厨房,也不用多管别人,直接提着大篮子溜一圈——八个馒头、六个肉包、端走!大瓷锅煮好的肉粥,端走!凉菜、清淡小炒,端走!香儿可能吃,又多了个张婆,不多拿点儿不行啊!
      许是凤千钧本人也烦了,毕竟连买什么菜也要请示他的话,一次还好,每天每天他不烦就见鬼了。自打十几天前,仆从们已不再躲我那么明显,偶尔还会有几个回应我的笑脸,我要什么,开口要了,也不用我自己生火上手了,再一来准能在菜柜或锅里看见,实在是……唉,凤千钧,虽然你很不是个东西,但好歹我吃你的住你的吃你的,不亏待我不说,还不用看见你那张奸恶的嘴脸——我感谢你!
      把吃的往小桌上一搁,招来张婆便去牵狼崽。小东西成了精,知道这是该吃饭的点儿了,每天醒得比打鸣的公鸡还准时。一见我开门,嗷嗷叫唤了几声,尾巴摇得无比欢实,连带着那屁股也一扭一扭的,两只小尖耳像家犬一样往后低拉着,毛茸茸的脑袋更圆溜了,嘴似笑一般微微张开后拉,舌头耷拉出一小节,真像只幼犬一般,十分讨喜,逗得我把它举起来狂遥了一通。
      “哎呦,小狼小狼,你是知道要吃饭了吧,啊,怎么这么谄媚啊你?”边走边举着摇着,直到它呼噜噜发出抗议的声音开始挣扎了我才把它抱回怀里。还没走近桌子呢,狼崽一个劲儿地把头往那边伸,小圆眼瞪得贼大,看得香儿都乐了。拿起大块半熟的肘子,一双狼眼便一路死死盯着,眼神完全秉持了身为狼的本性,散发着狩猎的贪婪。待我蹲下把肉放到地上,还没沾着地,狼崽子一下子就从我的怀里蹿了上去,吭哧吭哧地撕咬起来,模样凶狠。
      我不再去动它,笑看着。刚带它的时候还只能吃小块儿碎肉呢,几天前它就能啃小块骨头了,这才总共多少天?两个月还不到吧?个儿也蹿了,整个……呵呵,肥了一圈儿。
      只是……另一只白眉毛的,不知道怎么样了。
      “看这欢实得,你是没白折腾了。”香儿端着粥,看着狼崽笑得欣慰。香儿听说被小狼咬伤的人化成脓水,一开始并不敢接近它,后来见它着实可怜可爱,试探着靠近抚摸之后,我不在边上的时候也敢抱它在怀了,狼崽这会儿懂事儿了,也不挣,比在我手里还乖巧。
      “你也赶紧来吃吧。”香儿朝我招手。
      再看了狼崽一眼,走过去一扫桌子,笑骂:
      “香儿,你喝多少了,那一大锅粥呢?”
      “我喝了些,张婆也喝了些……咦,怎么只剩这么些了?”香儿疑惑地睁着大眼,
      “那,不介意的话,我的给你好了,我也有些饱了,你就着肉包喝。”
      “别,给我喝几口就成。”
      无奈地接过香儿手里的碗,香儿再怎么贪吃也不能吃这么快呀,这都快见底了,那可是好大一锅。
      张婆,看人家明显家教就不错,慢条斯理,喝粥咀嚼都不带发出声音的,怎么可能……
      摇摇头,刚把碗举到嘴边,一只带着些褶皱的手拦在我的手腕上,一扭头,就见张婆仍端坐在原位,一手拦我,一手把自己的碗端到我的面前。
      “呃……张婆?”
      张婆又把自己的碗往我跟前送了送,布满沧桑的眼睛看起来好——犀利……
      这是要我喝她的那碗么?
      看着比自己手中的更满上一分的肉粥,我已不敢再去看张婆的眼神,我怕自己眼中的犹豫若是被她发现,会接受到更恐怖的视线洗礼……
      这就是身为老一辈人的保守与执着么?
      好有压迫感……
      接着几天也都这么过来了,除了有一次,我去找不知藏去哪里的狼崽,张婆去端午饭了,我回来时她还不见人,便和香儿谈起她来,香儿有些忌惮地跟我说,张婆太有威严感,每次和她独处时都不免紧张,我点头同意,偶尔不经意地跟张婆对上视线,就觉得不自然,勉强朝她笑笑,她却把头一低继续干自己的事,也不知是不喜多言还是性情冷淡,闹得我有些拿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
      可是,你若真说她严苛,又不全见得。自打她来,我每次去端饭的时候,都会多出些我没要求过且是被我忽略了的东西,安胎的汤药或是特别滋补的药膳,我感谢不已,一问厨子却说是张婆张罗的,有时起得比他们还早,就见她在炉子旁熬这熬那,掌勺的大厨还问我是不是有开这类的药方,我说没他便开始疑惑,那这位张婆莫非是行家?你看她搭配煮的东西就知道她懂药理,火候也掌握得很好,道道都把各种食材和药材的功效融合发挥得恰到好处,若不是大夫或是经验丰富的大厨也做不来这样,稍微厉害点的厨子他也不可能不知道,于是连连地叹果然是人外有人。
      那廖尘带她来时便说人家经验老道,知道这些也不奇怪,和香儿住在一屋,她出门我却没听见一点声音也可以说老人家手脚轻,可我回去问她,她却只淡淡望我一眼,一字不言,反而是我自己被这一眼望得胆颤心惊,连连地想,罢了罢了,这就是怪人一个,较不得真。
      如此也就罢了,可突然有一晚上,朦朦胧胧地被扰醒,就见本该隔着厚厚的帘子正熟睡的张婆,却出现在我的床前,枯槁的脸上带着从未见过的笑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张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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