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泉·冥篇》gaslight

29、十五 末世劫（下）

　　迷林的边缘，看得见一点点淡淡白色的冷光，不知是祁人创造的什么新鲜工具，在黑夜里照明却不像平常火炬的显眼。祁人蒙着布斤来往穿梭，默默的搬运着砍倒的树木，迷林深处远远传出刀斧斫于干枯密实的树身上的声响。迷林已经被开了很阔的一个口子，一直延伸到林深处，我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祁人匆匆走近离我不远的一个大缸，拉下蒙面布巾，用缸边的木勺舀了一大勺灌了下去，长长出了口气，低声咒骂着。
　　“别喝那么多，快不够了。”另一个祁人也走过来，照样舀水喝了一口。
　　“你不觉得头晕？这鬼林子里面呆久了，喝血都不管用！”
　　“所以要快些……”
　　后面的话语听不清了。我在祁军中几日，隐约也听见一些祁人兵士的议论，关于他们怎样突然穿过迷林的谜，我总会听见一个字眼：血。
　　旁边不远处的隐藏的黎人正厌恶的目光看着我，对上我的眼睛就立刻转开了。我心里一动，掠到那人附近。
　　“你——”
　　“说！”我压低声音冷冷逼问，“你们知道他们是怎么度过迷林的了罢？说！”
　　那人又露出一分鄙夷的神情打量我。“血祭。”他慢慢说。
　　“什么？”
　　“四方国人一般都是纯正血统，对于迷林的瘴气毫无抵御能力，但是混血的人就能！尤其是松黎与金祁两族混血而生的杂——混杂血统的人，他们的血就能抵御瘴气，只要一点点，就足够一个人平安走过迷林。”
　　我怔了。什么？但是茯苓告诉我我不会中毒是因为血琼——她骗了我。
　　“绫砑已经占卜出来，祁人军中正好有这么个人。”
　　我打断他：“谁是绫砑？”名字有些熟悉，我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小女孩的模糊轮廓。
　　他停了停。“绫砑是眸。”
　　我一惊，心沉下去。迤夕死后，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眸。脑海中那个轮廓的双眼部分，镂出两个空洞。然后我想了一想，脸色白了。
　　“她知道——她知道祁军中那个混血血统的人是谁！”
　　那个黎人轻蔑的说：“眸当然都占算出来了！祁人欺骗了我们的卦师萦萝，他们夺走了我们的眸一半的力量，害死了迤夕！就是那个人！现在他死了，眸的神力就都回来了……”
　　后面的话我再听不见。夕那么恐惧为人所知的事实就这样轻易的暴露出来，而那个皓都城外匆匆一见的人已经被我忘记了面目，只记得他神情中的沉静悲悯——我看着林边每隔一段距离放置的大缸，那个种莲花的人，原来也已经离开了这污秽的尘世。而金祁的王军饮用他的鲜血，度过了迷林。
　　突然，迷林中的声响惊动了我，低沉的隆隆声从深处开来，仿佛巨兽的咆哮。祁人放下手边的工作压抑着声音欢呼起来，林中的巨兽缓缓显露身影，厚实金属的外壳，带着火药硝石的气息，那是与毁灭珂兰城相同的火器！
　　我身边的黎人低声咒骂一句，几乎同时，几个黎人从藏身处扑了出去，警惕的祁人立刻敲响铜钟预警，黎人很快就被纠缠住了。
　　“南宫岳用这个，很快就能打下天湖。”烈枫靠近了我，咬着牙说，祁人照明的白色冷光照着他愤怒的脸，“原来他从迷林开出了道路，把火器这么运了过来！”
　　运送火器的队伍停止了，厮杀的声音越来越响，更多祁人兵士涌了过来。烈枫跃了出去，加入混战。
　　我站在林中漠然旁观，黎人孤注一掷的拼杀，渐渐被一片银灰色包围吞噬。“啪”的一声，一盏白光灯打碎在地上，透明的火油流了出来，白色火光立刻窜了出来。
　　“烈枫！”我叫，“出来！”
　　一枚银锥随之发出，打破了悬挂在林中的一盏白光灯，火油正落在巨大的火器上，火舌贪婪的舔上金属的外壳。仿佛有一刻沉默，继而是一声巨响，火器爆炸开来，灼热的金属碎片四下飞溅，很多落入林中，一下子就点燃了干枯的树木藤蔓，火势迅速蔓延开来。
　　天慢慢亮了，祁人的惨叫声连连响起，青白的微明天光下，看见迷林的枯木燃烧出黑紫色的浓烟，扩散弥漫开来。
　　我做了什么？
　　我迟钝而疑惑的看着自己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很快，我被一只手扯走，退到身后的密林中。烈枫呛了几口，伏跪在地上咳嗽。迷林中又传来几声爆炸的巨响，或许是火势引发了后面的火器跟着炸开了，紫黑色的浓烟扩散得更厉害了。
　　我割破手臂，把血强行灌进烈枫口里。但是这浓烟似乎比迷林平常的瘴气更厉害，并且很快的漫进这一片，还未落尽叶的树木触及这浓烟，树叶很快变黑干枯，纷纷坠落下来。
　　我把烈枫一直带到青江边，远远看着迷林冲天的火光浓烟，大地震颤。我们的身后也发出一声隐约的轰隆声，我和烈枫两人一起回头，隐约在松黎深处的高峰仿佛崩裂一般，一道白色的银练从上倾泻下来，一时间天塌地陷，天水奔腾冲下。
　　“天湖……”
　　我和烈枫心里都明白：祁军终于决了天湖！
　　烈枫口中喃喃的说：“末世……末世劫！”

　　松黎几乎被祁人完全占领了，黎人心目中的圣湖天湖崩决，南宫岳奉行了他招降诏书所说的话，倾泻而下的天湖水淹没了松黎广袤的大地，而另一面，青江失却了源头，渐渐干涸。大批的黎人因为大水、毒瘴和战乱的折磨死去，完全应验了那个灭族的预言。
　　是我么？导致这一切的是我么？
　　看着仍从迷林中不断弥漫的毒瘴，我已经不想去追究那个无聊的预言是否正确，倒在那毒烟下的有大批的松黎人，也有金祁近半的兵士。如果说祁人胜了，他们作为胜利者的付出也并不能为这片已然全毁的土地的降服所弥补。“一统寰宇”四个字的背后，原来是毁灭的悲鸣和紧随其后的荒芜。这片丧失生意的大地，就是祁人想要的么？
　　这时我终于有勇气站到南泉面前，面对她美丽的眼睛，那双天蓝色的眸正惊喜的看着我，带着些期待。
　　“这个，交给南宫岳。”
　　“冥心……”
　　“明天，约战冥泉冰原之上。”
　　“冥心！”
　　“该做个了结的了吧。”我冷冷的说，背转身走开，“如果你不放心，可以跟他一起来——多一把冰卢剑，我也不会在乎。”
　　既然这已是末世，我还有什么好怕的。